第六章 備戰全運
70年代末從重慶到成都，公共汽車要跑差不多一天。人們通常出行，還是選擇坐火車走成渝線來得順暢。林濤和王銀雷兩人，從菜園壩上車，綠皮車一路穿洞過橋，直奔成都火車站。到了火車站，繼續坐公共汽車往南，就來到位於跳傘塔附近的省隊新駐地。兩年前，省體工隊才剛剛從大紅土地廟搬過來，所以場地設施條件都還算不錯。
林濤和王銀雷都是第一次來成都，一路上看什麽都覺得新鮮。現在雖然開了春，但是這時候重慶的天氣還是比較冷，而在成都，盡管下著細雨，卻要暖和得多。成都人說話不像重慶人那樣夾槍帶棒，硬來硬去，而是軟綿綿的，帶著這個城市獨有的慵懶風格。兩人坐在車裏，無法看到更多的風景，隻見一路上無數自行車排起了長龍，浩浩蕩蕩，蔚為壯觀。
下了車，走不遠就到了體工隊駐地。這裏幾乎駐紮著四川省所有的體育項目。時至全運，裏麵更是人山人海。兩人轉得有點暈頭轉向，好不容易找到足球隊的地方，結果一問還是成年隊。幸好出來就碰到了餘東風。林濤進重慶市體校的時候，餘東風早已經上調到省二隊，王銀雷倒是見過他一兩次，有點印象，趕緊跑過去問路。
餘東風現在19歲不到，目前在二隊擔任隊長和主力前鋒，但是隊裏已經有將他調入一隊的打算。另一個王承江剛滿18歲，去年調到國青隊參加了亞洲青年錦標賽。這兩人，還有再大點的張禮龍都算是年輕一輩的傑出人物。他們的優異表現也讓國家隊的眼光開始慢慢落到其四川，這塊原本算是足球後進地區的身上。林濤在重慶就聽秦指導說，很有可能下屆國青就會抽調餘東風。所以盡管餘東風的年紀也就比兩人大一點，但在兩人眼中卻是當之無愧的老大哥。
餘東風個子不高，臉盤寬寬的，眼睛略有點眼袋。他因為超齡不在這支全運少年隊，但也知道為了備戰全運，從重慶市體校調上來兩個球員，其中一個居然還是下麵郊縣上來的。曆來四川足球的選材麵都不寬，一向有“四川足球看重慶，重慶足球看七中”的俗語。餘東風自己雖然是從重慶三中出來的，但是仍然是在市區，很少聽說下麵的郊縣還能貢獻出什麽人才。所以當餘東風聽到李英璜在隊裏講起的時候，多多少少還是有點不相信。現在他看著這兩個球員，一個瘦瘦高高，一個矮矮墩墩，好像說相聲的一樣，心裏更是懷疑兩人的成色。
他不認識林濤，林濤也不認識他。但是餘東風這個名字，在林濤的記憶中可不止出現一次。對於他的記憶，更多是作為一名最早被喊“下課”的教練而出現的。當然，跟這個名字聯係在一起的，還有後世那一股短命的黃色旋風。壓住心裏的嘀咕，餘東風非常熱情地帶著兩人去全運少年隊那裏報到，領了服裝器材。一看手裏的服裝，省隊的優越地位立馬就看出來了。在體校的時候，平時的運動服裝基本都是一些雜牌，球鞋也是前麵球員用舊了的。現在兩人手裏拿著的，則是一色全新的“梅花牌”服裝，球鞋也是“回力”牌的新球鞋。看著鞋子下麵那一排排錚亮的鞋釘，林濤和王銀雷幸福得差點要叫起來。更重要的是，兩人報道以後，可就算省隊的隊員了，標準按二隊隊員開，每個月都有6塊錢的補助。
原來在體校，一間宿舍就要住8個人，甚至更多。現在的足球隊宿舍則是四人一間，寬鬆多了。跟他倆住一起的恰好就是從青年隊調上來的張達明和徐光福。據他們介紹，為了備戰全運會，整個代表團都沒有放假，隻不過也沒有上訓練量，主要以恢複性訓練為主。今天下午正好有個全團的動員大會，明天估計就要開始正規訓練了。
正說話的功夫，餘東風過來通知林濤兩人到教練室報道。推開房門，就看見黑黑瘦瘦的李英璜坐在屋裏麵，邊上還有兩名年紀稍大點的教練，分別是宣世昌和張昌炎教練。這個時候的教練班子，倒是都很和顏悅色的，跟傳說中在訓練場上的黑臉形象很難掛上鉤。李英璜簡單問了問兩人旅途的情況，宣張兩位教練在旁邊沒說什麽，隻是吩咐兩人回去好好休息，準備下午的大會和明天的訓練。
等林濤和王銀雷下去以後，李英璜散了一圈煙，對兩位兩名教練說道，“感覺怎麽樣？”
宣世昌把煙點上，慢慢說道，“這個小矮個看著倒像是能突能衝的樣子，那個林濤似乎有點偏瘦了。”
張昌炎點點頭，表示同意地說道，“林濤年紀還是有點小，好像沒有完全發育開。感覺上不如當年餘東風上來的時候那麽紮實。”
李英璜想了想沒說什麽，拿手指輕輕敲著桌子說道，“我最近下去看了一次，兩個人配合倒是不錯。不過能不能適應這邊的踢法，的確不好說。先練練看吧。”
把林濤和王銀雷調上來，是李英璜拍的板。這次全運會是李英璜第一次帶隊打大型比賽，雖然有宣張兩名老教練幫助日常訓練，但是在技戰術打法的捏合方麵，還是主要得他來拿主意。現在帶成年隊的老教練王鳳殊為此專門找他說過，目前四川隊這批成年球員，都是從特殊時期過來，訓練都荒廢了很久，重新練也很難出成果。按照王指導的意思，少年隊這次比賽的成績倒還是其次，關鍵是要在下麵發現一些好苗子，能夠迅速頂上現有這批成年隊的隊員。
事實上，在目前的全運少年隊中，雖然餘東風超齡退出，但是後防線有米東洪、餘飛、徐光福，中場有張達明和朱平，前鋒線則有王承江這把尖刀，總體實力還是不錯的。但是李英璜始終覺得目前缺乏一個球員能夠擔任進攻組織策劃的重任，整個隊伍的攻防節奏比較難控製。在對陣容打法進行思考的時候，林濤的名字跳入他的腦海。
事實上，林濤在重慶的這一段時間，李英璜始終沒有放棄對他的考察，一直通過秦光樵對他進行係統的訓練。原本，李英璜的想法和重慶那邊的教練組也是一樣，認為按照林濤的身高條件，適合培養為一名攻城拔寨的中鋒。但是一段時間的訓練跟下來，雖然林濤的身體條件還是不夠理想，但是出乎大家意料的是，他在隊內實戰中卻把中鋒這個位置打出了新的特點，尤其是和邊鋒王銀雷的配合更是讓人眼目一新。
簡單來說，林濤雖然打的仍然是中鋒位置，但是實戰中卻大範圍後撤，幾乎退到和中前衛平行的位置來拿球。在拿球後，他或者選擇從左側突破，讓王銀雷趁機遊擊到中鋒位置；或者直接分球給邊鋒，然後自己迅速前插。這樣的換位與傳切，經常使得盯防的後衛無所適從，有時兩三腳就可以創造出一個得分的機會。這種打法，在當前的中國足壇來說有點離經叛道。但是，秦光樵教練的一個優點就在於，他從不刻意阻止隊員在比賽中的創造性發揮。在看到林濤與王銀雷的這種打法頻頻得手後，他也跟李英璜做了溝通，讓李英璜帶著教練組親自來看了一場教學賽。
其實對於林濤的這種打法，中國的教練並不會感到陌生。早在1930年代，奧地利曆史上最偉大的球員辛德拉就曾率先采用這種中鋒後撤戰術。他的身體條件和林濤類似，身體瘦弱，號稱“紙片人”，無法在禁區內獲得拿球機會。所以辛德拉主動後撤，在禁區弧一帶拿球，反倒打出一片天，成為那支“神奇隊伍”的靈魂人物。後來在1950年代早期，如同狂飆一般席卷整個足壇的匈牙利隊中，中鋒希代古蒂更是將這一戰術發揮得淋漓盡致。深受多瑙河流派影響的中國足球，自然對這樣的後撤中鋒並不陌生。但是長久以來，中國球員能夠擅長這一位置的，隻有50年代曾經被匈牙利教練譽為“中國希代古蒂”的張宏根。在張宏根以後，很少還有人能夠勝任整個位置。
在當前的中國足壇，433陣型是最為流行的打法。這個打法更多要中鋒頂在禁區，形成進攻的錨點。所以中鋒的身高、力量、彈跳等指標往往具有重要的意義。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其他兩位教練雖然也很欣賞林濤的技術特點，但是對於他是否可以融合到隊伍，還是持保留意見。
當然，對於這些發生在背後的事情，林濤一無所知。此時，他正跟王銀雷待在宿舍裏麵，跟張達明和徐光福探討成都美食呢。張達明坐在上鋪，兩隻腳搭在床邊，一邊流著口水，一邊在那裏描述龍抄手，“那簡直不擺了。皮薄得很，肉嫩得很，湯香得很。”體工隊出身的文化程度都不高，所以也找不到什麽特別適合的形容詞，隻好在那裏不停地用“得很”二字。可就這樣，剛來的兩人已經饞到不行，巴不得下次放假就去嚐個鮮。話剛說完，這邊徐光福就接過話茬來，“龍抄手清湯寡水，不如鍾水餃好吃。紅油旺得發亮。”
“鍾水餃不如夫妻肺片辣得舒服。”
“夫妻肺片不如麻婆豆腐麻得過癮。”
“別的都不如直接來碗豆花飯，那個油碟簡直不擺了。”
林濤跟王銀雷已經聽傻了。還是王銀雷年紀大些有點腦子，做了個暫停手勢，“你們倆都去吃過啊？太有錢了。”
那邊兩人一聽漏了餡，訕訕地說道，“嘿嘿，我們哪有那麽多錢。好多都是聽別的人說的。”
林濤和王銀雷同時露出鄙視的眼光。感情這倆就是在那裏過幹癮的。不過光聽這兩人動嘴皮子，已經讓人饞涎欲滴，恨不得趕緊衝到一家館子去大飽口福。可是想歸想，此時體工隊的紀律還是非常嚴明，平時是不得私自請假外出的。再說即使可以外出，兩人也舍不得自己兜裏那點來之不易的父母血汗錢。到了中午吃飯時間，兩人也隻能跟著大家去食堂打飯。這時候的四川物產比前幾年好很多，盡管跟部隊球隊相比，還倒不了那種牛奶管夠，麵包黃油的水準，但是體工隊給運動員開的夥食標準也比平常人的好不少。尤其是大廚手藝不錯，而且川菜味道香，麻麻辣辣的極為下飯。林濤一頓飯吃下來，旅途上的些許勞累也一掃而空。
1979年第四屆全運會是特殊時期結束以後舉辦的第一屆大型賽事。在去年召開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在根本上實現了對特殊時期路線的撥亂反正，提出了改革開放的口號，全國上下氣象一新。所以較之於四年前舉辦的三運會，這次各地在組織動員方麵下的力氣更大，訓練投入方麵也有大幅度的提升。四川省在全國來說，盡管是人口大省，但是體育運動方麵隻能算中等水平。上屆全運會，獎牌數加起來才11塊，說出去都有點寒磣。所以這次四川代表團專門由副省長劉海泉擔任團長，比起上屆全運會，僅僅由體委主任掛帥的局麵，無疑算是下了點大力氣。
這屆全運會在北京舉行，成年組設有34個大項，而少年組隻有田徑、足球兩個項目。雖然全運會要等到9月1號才會正式開幕，但是一些項目如田徑和足球，要先期開展預賽。足球項目預賽將在5月1日勞動節那天打響，四川的成年隊與少年隊都被分配在昆明賽區，所以算起來，留給足球隊備戰的時間隻有區區三個月而已。四川足球的成績雖然並不突出，但是由於是先打預賽，所以省裏麵專門找足球隊談話，要求進一步提高訓練水平，爭取能夠做到一炮打響，給整個代表團帶個頭彩。按照上麵談話的意思，這次是要“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也要爭取出線。”在下午的動員大會上，王鳳殊與李英璜兩位足球隊教練更是分別上台，舉手宣誓，表示一定要賽出好成績，絕不辜負四川父老鄉親的盼望。
在台上話雖如此，李英璜下來後在心裏還是沒底。在預賽的昆明賽區，既有著近年來強勢崛起，實力雄厚的廣東青年軍，也有力量十足、富於衝勁、打法頑強的河北隊。坦率地說，麵對這兩支球隊，按照四川隊目前的實力，都很難有取勝的把握。按照賽製，每個賽區隻有前兩名能夠出線。這就意味著，四川隊至少要戰勝其中一支球隊，才有出線的把握。雖然對於少年隊，省裏麵的壓力相對沒有成年隊那麽大，但是如果沒有出線，肯定還是會有不滿意的意見。這些天來，他的頭腦中就好像有一張巨大的棋盤，隊員們就好像棋子一樣被他搬來挪去，始終無法形成一套令他滿意的打法。
而時間僅僅隻剩下三個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