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章 備戰羅馬
五月的北京,時令還是暮春,但是天氣已經有點南國的醉軟模樣。滿城的鮮花仿佛不約而同似地,同時迸發出來,一時間桃紅柳綠,落英繽紛。唯有不時從北方刮來的風沙,還帶著點塞上的肅厲。
1981年對於中國足球來說無疑是一個幸運年。一月初,國家隊在香港殺出重圍,一舉奪得亞大區四強賽的一個席位。由於其它小組的比賽尚未結束,其它三個席位都懸而未決。不過正如《人民日報》在一篇報道裏指出的那樣,其它幾個小組的強弱之分還是比較明顯。總體看來,第一小組的澳大利亞、第二小組的沙特阿拉伯與第三小組的科威特出現的可能性比較大。
早在去年,中國隊就已經定下了出訪美國,然後參加日本麒麟杯賽事的計劃。這項計劃帶有一定的政治性質,不容變更;而且目前對手的形勢不明,也無法製定針對性的熱身計劃。所以國家隊的教練組並沒有提出什麽意見,而隻是希望在出訪美國的時候,能夠分出部分力量前往澳大利亞,對該隊進行現場考察。
目前,蘇永舜的一個戰術重點就在於尋找合適的中鋒人選。容誌行客串中鋒雖然也打得有聲有色,但是在蘇永舜看來,這並不能作為一條常備的戰術。在他的戰術體係中,容誌行還是適合後撤組織,兩翼齊飛與中路包抄才是基礎,為此在中路必須有一名身強體壯的搶點型中鋒。目前隊內的兩名中鋒陳金剛與徐永來雖然都是非常優秀的射手,但是距離強力中鋒的要求還存在較大的差距。
所以在最近的集訓中,蘇永舜再次在國內挖潛,分別從遼寧隊、上海隊和天津隊招來了關正斌、魯妙生與王廣泰三名身高都在185開外的球員。然而集訓的效果再一次讓蘇永舜大失所望,雖然三名球員的身高與力量條件都不錯,但是仍然無法達到他的理想要求,最後隻好又讓三人卷鋪蓋回家。
在蘇永舜的眼中,中鋒位置成為了中國隊戰術體係的最後一塊拚圖。
而在青年隊這邊,又是另外一副景象。誰也沒有想到,中國足球“衝出亞洲”的夢想居然首先在這批年輕球員的身上實現了。尤其是在最後一場比賽中,青年隊幹淨利落地大勝南朝鮮隊,更是打出了極高的水準。以至於中央廣播電台在播報比分的時候,不少球迷甚至懷疑結果搞錯了,紛紛打電話前來詢問,將電台的工作人員搞得哭笑不得。而在比賽中獨中三元的林濤,則成為了球迷口中津津樂道的一個小“傳奇”。
事後電台的一篇評論文章中形容說,“中國青年隊年僅17歲的小將林濤在比賽中堪稱‘小將三箭定天山,全隊長歌入漢關’,三粒進球無一不精彩:既有石破天驚般的外圍冷射,又有動如脫兔般的門前搶點,更有力量十足的遠程轟炸。這位中國隊的白袍小將與隊友一起,齊心協力,奮勇爭先,打出了屬於新時代的精神風貌。”雲雲。後麵的溢美之詞,球迷們是記不住那麽多,但是這“三箭定天山”的美名算是落在林濤頭上了。
還好電視機還不是那麽普及,雖然林濤這個名字已經在球迷口頭中叫響,但是此時他和賀蘭走在街上,依然沒有人認得出來。
世青賽的賽程已經出來。比賽將與下半年十月在澳大利亞舉行,中國隊與波蘭、烏拉圭和美國隊分在A組。分在B組的是巴西、意大利、南朝鮮與羅馬尼亞,C組有埃及、墨西哥、西班牙和西德,D組則有阿根廷、東道主澳大利亞、喀麥隆與英格蘭。
中青隊目前暫時休假,下個月初將會集中。然後球隊奔赴意大利,在首都羅馬與意大利青年隊打一場比賽。意大利與南朝鮮隊分在一組,想要借此練兵;而中青隊同樣希望能夠體驗一下歐洲球隊的打法,所以雙方一拍即合。由於放假的時間太短,林濤也沒有回家,而是留在了北京。正好今天賀蘭也沒事,所以兩人跑到玉淵潭看櫻花來了。
玉淵潭的櫻花最開始是1972年中日建交的時候,日本贈送的部分樹苗,後來公園陸續種植了一些中國櫻花。目前的櫻花遠不如日本那樣“如雲如霧”,所以遊人也不算多。
賀蘭今天穿了件白襯衣,外麵套了件攝影師的馬甲,腿上居然是一條這時不多見的牛仔褲。一台海鷗120沉甸甸地吊在她纖細的頸項上,讓林濤也不禁替她擔心。不過賀蘭看上去駕輕就熟,時不時停下來按上兩張。不像這個時代的許多姑娘,賀蘭照相大多數都是風景,自己很少入鏡。
賀蘭一邊走,一邊跟林濤開著玩笑,“幾天不見,你什麽時候改姓了?”
林濤不解地望著她。賀蘭抿嘴一笑道,“你不是改姓薛了嗎?三箭定天山,好大的氣魄。”
林濤不好意思地摸摸下巴,“其實哪有那麽誇張。”
“我覺得你改姓陳比較合適。”賀蘭用她一貫的半開玩笑的語氣說道,一邊停下來,對著湖邊的一樹櫻花按了下快門。
“為什麽要姓陳?”林濤一頭霧水。
“你不知道這句話嗎?‘名師大將莫自牢,千軍萬馬避白袍’。”賀蘭用朗誦般的語氣吟哦道。然後背過身來,凝視著林濤的眼睛說道,“我覺得你更像陳慶之。”
賀蘭知道林濤肯定不知道陳慶之是誰,隨後把陳慶之的事跡跟他解釋了一下。她突然停了下來,坐在一塊石頭上,抬起頭來認真地說道,“林濤,你知道我為什麽覺得你像陳慶之嗎?”
林濤搖頭不知。
賀蘭站起身來,仿佛是用一種預言般的語氣說道,“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林濤,我在你心裏讀出了跟陳慶之一樣的東西。”她皺了皺眉頭,仿佛在斟酌著措辭。
“對的,是一種絕望感。是一種麵對不得不消失的東西,卻又不得不拯救的絕望感。陳慶之在救贖那個詩酒風流的南朝,而你,林濤,你在救贖什麽?”賀蘭定定地盯著他,幽深的雙瞳如同一麵純淨的湖水,讓林濤不能逼視。
林濤下意識地移開目光,“什麽救贖。我能救什麽,我就是個踢球的。”他自己都能感覺到這話在他舌頭上泛起的苦澀。
賀蘭沉默地望著他,半晌後忽然一樂,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說道,“行了。估計你也說不出來個道道。”
林濤在心裏長長地噓了口氣。不知道為什麽,他非常害怕將自己的夢境告訴賀蘭。
他轉過身來,一片櫻花被風吹起,落在他的睫毛上。他把花瓣揀起來,放到鼻翼嗅了一下,什麽味道也沒有。
“別動!”賀蘭的聲音在旁邊響起,隨後是一聲快門響。
林濤回過頭來。賀蘭正在滿意地點著頭,“In-me-the-tiger-sniffs-the-rose。我心有猛虎輕嗅薔薇,就是這個感覺。”隨後看見林濤呆呆的表情,不禁一笑,“可惜是隻呆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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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6月,羅馬。
意大利是典型的地中海氣候,夏天炎熱而幹燥。不過中青隊來得還算是時候,現在的氣候頗為怡人。意大利足協頗為周到細心,特地準備了一輛雙層的遊覽大巴,帶著隊員們一路穿街過巷,特意行經了一些風景點。羅馬特有的現代和曆史相互鑲嵌,完美融合的市容,就算沒有太多文化知識的隊員們也不禁發出陣陣讚歎。
羅馬市內有好幾家足球俱樂部,但是最出名的分別是成立於1900年的拉齊奧隊與成立於1927年的羅馬隊。這兩支隊都是在意大利甲級聯賽中有數的強隊,不過去年拉齊奧因為和AC米蘭存在不正當的交易,而被降入乙級。如今就隻有羅馬隊一枝獨秀。兩支隊伍都使用羅馬奧林匹克體育場作為主場,不過中青隊與意大利青年隊的比賽地點卻是在另外一個較小的體育場——弗拉米尼奧體育場進行。
在歐洲國家中,除了同在社會主義陣營的國家之外,意大利足球是最早接觸中國的。早在1978年,當時國際米蘭的球星馬佐拉退役後擔任球隊的總監,他主動接觸中國大使館,要求來華訪問比賽。隨後幾年內,幾乎每年中國隊都會派出一支隊伍到意大利訪問比賽。這樣友好融洽的關係,也是使得這次練兵順利成行的一個重要原因。
目前的這支意大利青年隊剛剛才在去年的歐洲青年錦標賽上奪得了季軍,順利取得了參加世青賽的門票。不過這時候的世青賽並不太受到重視,比如奪得第四名的荷蘭隊幹脆就放棄了決賽權,隻好由西德隊頂替參賽。
這支意大利青年隊的主教練是長期負責青訓的老教練阿孔奇亞。目前意大利國家隊中的多名球員,比如巴雷西、塔爾德利、卡布裏尼和著名的前鋒羅西都是從他手底下走出來的。意大利國字號隊伍的打法從60年代起,就幾乎一以貫之的是所謂的“鏈式防守”。這支青年隊也概莫能外。
對於中青隊的球員們來說,所謂的“鏈式防守”都是隻聞其名,未見其實。不過僅僅從意大利國家隊近幾年的表現來看,這一戰術體係的效果顯而易見。自1970年在世界杯決賽中慘敗巴西後,意大利經過一段時間的沉澱後重新崛起。他們先是在1978年的世界杯中一路殺到半決賽,又在1980年本土舉行的歐洲杯中僅僅以淨勝球之差無緣決賽。而在本屆世界杯的外圍賽中,意大利隊也是一路高歌猛進,取得四連勝。直到這個月初,他們才負於丹麥隊,不過仍然排在小組首名,出線形勢一片光明。
張俊秀和高豐文拿著意大利隊的出場名單,正在努力地構想他們可能的陣容。意大利青年隊的守門員是來自恩波利隊的1號裏切特利,後衛分別是來自萊切隊的2號布魯諾和6號普羅格納,來自都靈隊的7號馬利亞尼,中場則有來自AC米蘭隊的3號依卡爾蒂、來自桑普多利亞隊的4號曼佐、來自蒙紮隊的13號豐塔尼尼、來自卡塔尼亞隊的甘貝利尼與來自維琴察隊的17號多納,兩名前鋒分別是來自尤文圖斯隊的9號加爾德利西和來自烏迪內斯隊的11號奇內羅。
他們抬著頭,審視著戰術板上的示意圖。意大利人並沒有對他們藏私,直接把自己的戰術體係分解開來詳細解說給中國同行看。或者說,在意大利人的眼中,他們的戰術意圖根本就不需要對中國人掩飾。畢竟此時的亞洲足球在戰術素養方麵與歐洲足球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戰術板上分別用1到11的數字標出了場上隊員的基本站位。在習慣了平衡與勻稱的中國人眼中,這個陣型實在是有些奇形怪狀。9號中鋒單獨頂在最前麵,另一位前鋒11號則稍稍拖後,位於他左後方。在中場右路,隻有一個孤零零的7號,而在中路則分別有8號、4號和10號。其中10號略微頂得靠上,4號拖後,8號位於偏左的位置。四名後衛中,隻有一名左邊後衛3號,6號拖後,2號和5號放在中路。整個陣型仿似犬牙交錯,構成了一個奇怪的圖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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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剛才意大利教練組的介紹,這樣一個陣容幾乎是目前亞平寧半島幾乎所有球隊的標準配置。按照意大利同行的解釋,鏈式防守的精髓就是一對一的盯人,並時刻保持多出一位球員的防守優勢。因此在這個陣容中,除了6號清道夫以外,每個位置都是針鋒相對,比如2號盯11號,3號盯7號,4號盯10號,5號盯9號,8號則對8號;反過來也是如此。
“但是,如果對方有一名球員偏離了盯防的區域,那該怎麽辦?”這是高豐文提出的問題。
“這正是近年來鏈式防守的新發展。”在仔細聽完了翻譯的問題,阿孔奇奧會心地一笑,似乎早已預料到這個問題似的。
他在戰術板上重新布置了一下,這次呈現出來的是一個比較平衡一點的陣型。6號清道夫在最後麵,前麵3、4、5號隊員分別鎮守左、中、右三路,在中場從左到右則是8、4、10號,前場中鋒9號,左邊鋒11號,右邊鋒7號。
“這是最初的鏈式防守陣型,也就是人們所說的瑞士門閂。”阿孔奇奧隨即拿出幾枚不同顏色的數字標記放在戰術板上。
“假如進攻隊員不再局限在一個單一的位置,而是來回換位。這個鏈式防守體係就會很快分崩離析。”他停頓了一下,苦笑著說道,“這就是荷蘭隊在1974年幹的事。”
“所以我們現在的辦法是除非他們進到我們的防區,否則的話我們就不管他們。”阿孔奇奧隨即在戰術板上寫下兩個意大利詞“zona-mista”。
高豐文和張俊秀似乎有點沒太聽明白,“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
“那麽3號和7號是怎麽回事?”張俊秀再次問道。
阿孔奇奧回頭看了看戰術板,笑著說道,“3號完全是因為我們有法切蒂。他開創了意大利左後衛的曆史。”
“但是如果3號要向前,就勢必要有人補他的位置。我們的辦法就是把7號撤回到中場,以便隨時加入後防線。這也是zona-mista的一部分。”
張俊秀和高豐文一頭霧水。他們早已習慣了國內“兩翼齊飛”的433陣型打法,這種鐵桶一般的防守陣型讓他們本能地覺得不適應。至於如何對付這種“鏈式防守”,他倆一時間更是頭腦空空。
禮貌性地跟阿孔奇奧握手告別後,張俊秀和高豐文站起來,夾著戰術筆記走出房間。
“請留步。”後麵傳來一個聲音。張俊秀和高豐文詫異地回過頭來。
叫住他倆的是一個麵龐瘦削的青年人,手裏夾著一支香煙。見他倆轉過頭,急忙把手裏的香煙扔掉,拍了拍身邊另一位頭發稀疏的青年人,走了過來。
他自我介紹到,“我叫澤內克·澤曼。這位是我的好朋友阿裏戈·薩基。”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時間和我們談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