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九月鷹飛 足球往事 青豆
在這個情況下,全運會賽場實際上就成為了奧運的練兵場。雖然奧運會足球賽的亞洲區預賽要等明年二月才會開打,但是國家隊的選拔工作早已經展開。而對於青少年足球來說,明年12月份召開的亞洲青年錦標賽則是最大的一項任務。在此前75、76與78年的三屆比賽中,中國隊都沒有獲得出線參與世青賽的資格。這次在備戰奧運的激勵下,同時也為了響應“足球從娃娃抓起”的指示,足協也計劃在全國選材,打造一支最好的青年軍。
9月17號,全運會足球少年組決賽就要在天津打響。各支參賽隊伍都已經提前趕到天津,適應場地,開始賽前準備,而國家青年隊的教練組也將在開賽後來到天津考察球員。這次決賽分為兩個小組。四川隊在預賽中雖然輸給廣東隊,但是接下來獲得全勝,打進決賽,與北京、遼寧和東道主天津分在A組。B組除了廣東隊,還有上海、廣西與湖南。對於這一屆少年組的比賽情況,林濤的記憶不是非常清楚,隻知道原來的四川隊戰績相當差,在A組中三戰皆墨,一球未進。最終獲得冠軍的是廣東隊,他們以1:0戰勝了北京隊,天津則戰勝上海獲得第三名。
天津是全國三個直轄市之一,在中國如雄雞般的版圖上,天津正好位於咽喉位置。由於距首都北京僅120公裏,天津曆來都生活在其西北方這座大城的陰影下。從其別名“津門”即可想見,天津隻不過被當作拱衛北京的門戶而已。天津足球也同樣處於這樣的陰影下。早在1957年,隨著國家紅隊落戶北京,國家白隊的14名隊員則搬家到天津,開始了中國足球一段“紅白對抗”的時代。白隊采用當時流行的424陣型,逐漸成為國內一支強隊,在1960年一舉奪得全國甲級隊聯賽和全國錦標賽雙料冠軍。從那時候起,天津足球骨子裏就始終有一股不認輸、不服氣的勁頭,天津足球與北京足球的恩恩怨怨也開始種下苗頭。
目前在天津成年隊擔任主教練的嚴德俊也出生於重慶,曾經是國家白隊的防守悍將,綽號“黑三”,曾經在1959年全運會上與吉林隊的“坦克”李光洙對腳,居然將皮球踢爆。在他的率領下,天津足球在70年代後期迅速崛起,湧現出一大批技術出色、身體強壯的球員。在目前的國家隊中,就有門將王建英、中場左樹聲與中鋒陳金剛三名主力球員。
在1978年的聯賽中,天津隊曾戰勝過國內一流強隊遼寧與八一,最終奪得第四名。今年的聯賽中,天津隊也一直排在積分榜前列。然而在這次的全運會預賽中,他們馬失前蹄,輸給了山東與陝西,以一分之差未能出線。天津球迷向來熱情似火,陡然一下沒有了支持的對象讓他們很不適應。幸好這支少年隊發揮不錯,在太原賽區殺出重圍,更兼坐鎮主場,被寄予了殷切的希望。主教練沈福儒是土生土長的天津人,為60-70年代國家隊的主力球員,有“金左腳”的美譽。他今年剛滿37歲,跟李英璜一樣,也是才從一線隊伍退下來不久,就開始帶少年隊打比賽。
天津少年隊的守門員是17歲的鞏建民,後防線上中路是18歲的自由中衛馬繼明與17歲的盯人中衛尹怡。左邊衛劉金亮17歲,右邊衛山春季還沒滿16歲。中場右邊王凱17歲、左邊段舉16歲,中間是18歲的許靖,都是典型的津門將,萬金油一樣的選手。中鋒王興華17歲,身高183公分。左邊鋒霍建廷16歲,右邊17歲的左樹發是國腳左樹聲的弟弟。替補席上還有宋銘和、劉洪、孫金波等小將。
同組的北京隊與遼寧隊也是老牌強隊。去年的甲級聯賽中,遼寧隊奪得冠軍寶座,北京隊則拿下季軍。北京少年隊的守門員是年方15歲的李建棟。兩名中衛是17歲的孫寶忠和18歲的胡雄。左邊後衛18歲的任嘉慶是去年的國青成員,右邊後衛是16歲的王文宗。中前衛是16歲的魏克興,左邊是17歲的金長光,邊鋒與中場位置都可以打,右邊17歲的範士德則更偏重於防守。左邊鋒是學舞蹈出身17歲的李公一,右邊鋒是同樣17歲的楊朝暉。中鋒劉清身高184公分,剛16歲就坐穩了主力中鋒的位置。替補席上有邊立軍、鄭小田、王年旺、石永琦等。
這一屆遼寧少年隊的年齡比較小。守門員是16歲的傅玉斌。後防線上左後衛李義,右後衛趙世剛,兩名中衛分別是潘廷貴與高升;中場左邊李爭,右邊唐堯東,今年都才17歲。中前衛是16歲的王軍,前鋒線上左邊是17歲的柳忠長,右邊是16歲的李華筠,中鋒則是17歲的馬林。更年輕點的球員如範廣會、劉致軍、黃崇、王學龍等則坐在替補席上。
這一批遼寧隊員的名字聽在別人耳內或許平常無奇,然而對於林濤而言,這一個個名字都如雷貫耳。就是眼前這一批隊員,將在5年以後從第一屆足協杯起步,開始他們“十連冠”的征程,並在1990年為中國奪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唯一一座亞俱杯。
手裏拿著報名表,李英璜的眉頭快皺成一個川字,旁邊的範曉農、宣世昌、張昌炎也在不停地抽煙。這次四川隊所在的A組堪稱死亡之組。按照比賽章程,隻有小組前兩名才可以出線,繼續參加冠軍的爭奪。本組除四川之外,其它三隊都是國內有名的強隊,想必早都把對四川隊身上虎視眈眈,要盡可能地在本組唯一一支弱隊身上多撈取淨勝球。相比之下,
B組則有廣西與湖南兩支弱隊,廣東與上海攜手出線幾乎已成定局。
跟他們坐在一起的還有一個人,正是三月份來成都講課的王誌燮。這次全運會,國家體委也組織了各線體育科研人員,下到隊伍中進行體育科研。出乎大家意料的是,王誌燮沒有選擇留在北京,而是來到天津考察少年組比賽。由於跟四川隊關係非常好,他也參與了隊內的教練準備會。
王誌燮閉著眼睛,猛抽了一口煙,讓煙霧從鼻孔裏噴出來,沿著鼻梁嫋繞上升,在眼鏡片四周畫出一堆古怪的圖案。半晌之後,他睜開眼,從李英璜手裏接過名單,一行一行地仔細看,仿佛要在紙裏麵找出什麽財寶一樣。
“大家都有什麽想法,說來聽聽?”範曉農憋不住了,這樣的沉默實在讓人鬱悶,好像還沒打就認輸了一樣。
“我談談我的看法,”宣世昌接過話來,“不可否認,在目前的小組形勢中,我們基本上成了其它三支隊眼中的香餑餑,誰都想要狠狠咬上一口。所以說,寄希望於對方彼此廝殺,我們亂中取分是不現實的。他們對我們,肯定是上最強陣容,撈取淨勝球優勢。我的看法,我們要穩紮穩打,立足於防守,爭取做到少輸球甚至不輸球。”
張昌炎清清嗓子,接過話頭,“我基本同意老宣的意見。如果我們要是跟廣西或者湖南分到一組,那比賽還是有得打的。但是目前的形勢逼人,如果我們想要往前走一步,首先要立足於防守。防守頂得住,對方就可能鬆懈,從而我們可以利用我們的速度優勢,迅速反擊,盡快形成射門機會。英璜,決心由你下。但是我這裏還是那個建議,是不是可以考慮把張達明撤回;讓林濤打中前衛,王承江頂上去和王銀雷打雙前鋒。”
在適當時候撤下一名前鋒,將陣容從433改成442,一直是大家最近討論的一個焦點話題。畢竟在麵對強敵的時候,防守是最重要的任務,鋒線上3名前鋒顯得有點奢侈。從戰術的角度來說,要更好地打擊敵人,首先要將伸出去的拳頭縮回來,然後才有可能一擊成功。這樣的認識,幾乎所有人都投讚成票。但是,今天張昌炎的建議基本上就是要以442為主433為輔,這就在一定程度上與前段時間的訓練方針相違背。
李英璜的指頭又開始敲起桌子來。在他看來,兩位教練的建議不無道理。四川隊與小組其它隊伍的實力差距是毋庸置疑的,但如果說立足防守,爭取三個平局,應該是有可能的。如果其中一支隊伍出現急躁心理,趁機再拿下一分,甚至還有以小組第二名出線的可能性。但是讓他猶豫不決的是,這段時間的訓練一直立足在壓迫式的攻擊性打法基礎上,如果再重新收回來打防守,會不會讓訓練成果打水漂?
足球成年隊與少年隊預選賽雙雙出線,其實已經完成了代表團交待的任務。所以,這次決賽中隻要不是輸得太難看,即使出不了線,回去也是可以交差的。青少年的注意力難以長時間保持,在對方不斷的攻勢下,很難讓他們保持頭腦清醒,不犯錯誤是不可能的。從這個角度來說,既然沒有什麽任務壓力,為什麽不可以幹脆打攻勢足球呢?李英璜一時間在攻守之間難以取舍,場麵變得有點沉悶。
範曉農看到王誌燮一直坐在那裏噴雲吐霧,老神在在地抬眼望天。出於禮貌,他轉向王誌燮說道,“王研究員,今天難得你也在。我們的準備工作也不瞞你,能不能請你談談看法?”
王誌燮收回在天花板上爬了不知多少圈的目光,把煙頭摁熄,把身體坐直來說道,“範領隊,恕我直言,雖然今天隻有我在這裏,但是我估計我們的戰術思想,其它的隊伍猜也能猜出來。”他取出一支煙,在手裏把玩著,“我們不妨從其它隊伍的角度來想一想,如果我要是北京隊或者天津隊的教練,麵對你們肯定會想盡快盡多地撈取淨勝球。那麽同時,我也一定會猜到,你們一定會布置下一個鐵桶陣,期待我失誤,然後趁機搞我一下。”
“那麽此時我會怎麽辦呢?我想對策不外有二:首先一上來我先猛衝急打,爭取先進球。第二,我一定會穩固防守,不給你們有機可趁的機會。所以說,他們的戰術思想,同樣也擺在我們眼前。”看到其他四人點頭表示同意,王誌燮繼續往下說道,“但是,他們的戰術思想其實是建立在一個前提假設上。”
他停頓了一下,先讓其他人有時間消化,然後接著說道,“那就是,如果他們進球,我們就會被擊垮,放棄反抗。然後他們就可以大撈特撈淨勝球。”李英璜的眼睛一亮,似乎想到點什麽。為了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他抬起手來示意暫停,然後點上一支煙,長長吸了一口,憋在胸口好久才吐出來。
“不錯,的確如此”,他點頭表示同意。
王誌燮繼續往下說道,“但是,我們不見得會被他們的進球擊垮。原因有三:第一,我們這次參賽沒有任務壓力,心態放鬆;第二,青少年球員不像成年隊員那樣容易背思想包袱;第三,如果我們不過多強調勝負,球員反而可以保持較高的積極性,在場上不會緊張。”
範曉農興奮地一拍大腿,隨即有點怕疼地在自己臉上搓了搓,“太對了。這不就是那句話嗎,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換句話說,思想包袱反而在其它三支球隊身上。”
“是的”,王誌燮站起來,在屋裏一邊踱步一邊說,“這三支球隊他們的戰術目標是要在我們身上多撈淨勝球,因此他們的思想包袱就是想贏怕輸。他們不僅想要進球,還要比對方進更多的進球,所以一定會在相當長的時間中,保持這種緊張的狀態。而如果當他們發現,我們並沒有被進球擊垮,而是不斷給他們施加壓力,這個思想包袱他們一定會越背越重。”
“如果我們能夠打中一球,那他們就更有得看了。”宣世昌也被王誌燮的話給鼓起了勁,大膽假設了一下,不過又搖著頭笑了笑。這哪是這麽容易的事情。
但是王誌燮堅定地附和了他,“對,宣指導說得對。隻要我們能打進他們一球,他們的思想包袱就更加沉重。而且,我們要打進他們一球,並不是不可能實現的白日夢。”
“理由同樣有三:第一,我們剛才說過,這三支隊一開始上來一定會猛衝急打,但是又怕我們偷襲,所以後防線上一定會留人。由於他們的中場一定會將重心放到進攻上,不會太多考慮防守,他們的前鋒與後衛之間一定會空出大片區域。那麽這時候,如果我們不退反進,增強中路的壓迫與圍搶,就有可能打亂他們的進攻組織,利用他們中場的防守漏洞打出反擊。”
“這是第一個原因。第二個原因就在於,我們目前的戰術本來就是以壓迫中場為出發點,隊員打起來並不會覺得陌生。第三呢,我們前場的隊員技術較為出色,得分能力強。比如林濤,就很容易在有限的機會中獲取進球。”
李英璜敲著桌子總結道,“所以說,如果對方背上了思想包袱,想贏怕輸,就容易造成前場與後場脫節,使得中場失序,為我們帶來更多的機會。”
王誌燮重新坐下來,又點上一根煙,長長出一口氣道,“正是如此。所以說,我們目前的打法不僅不應該放棄,反而要囑咐隊員,不管場上風雲變化,務必以我為主,把打法堅持到底。”
不知不覺,窗外的落日已經沉沒,屋裏的光線已經非常暗淡。不過由於剛才大家聊得過於興奮,誰也沒有顧得上去開燈。這時候,不知道誰的肚子“咕嘰”叫了一聲,範曉農連忙看表,都已經7點多了。他抓起衣服站起來,“大家肚子都提抗議了,今天我這個管家來照顧生活。走,吃飯去。今晚我請客,咱們好好喝兩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