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會昌亂 第三十章 藏身

一人多高的畫卷並不少見,而且畫麵之上畫的是萬裏江山圖,筆法和用色極其一般,就是在大街之上擺攤賣畫的落魄文人眼中,此畫也不過是中下之作,不值一看。

不值一看的畫放在文淵閣二樓,要是別人看了,恐怕看上一眼就會轉到一邊,頂多想想為何會有如此一副不顯眼的畫卷,不會再多想其他。但落在崔向心中,又有老者的三次注目,他就猜到了一些什麽。

“噫,好畫,好一副波瀾壯闊的萬裏江山圖,筆法優美,用色絕妙,當真是上乘之作!”崔向語出驚人,快步走到畫卷前麵,饒有興趣地欣賞起來。

人都有好奇和隨眾心理,崔向自顧自地前去欣賞,眾人也都一哄而上,紛紛跟在他的身後。不過隻看了一眼,頓時一片噓聲響起,引來無數罵聲:“誰家幼童初學作畫,平白糟塌了紙墨,可惜,可惜……”

“不錯,確實不錯,比某用左腳畫的還要強上一分,也算是少見的傑作,隻是某不明白,如此好畫拿出來與人共賞是要付出極大的勇氣,某家阿黃極為佩服此人,願與他結交——忘了說了,阿黃是狗。”

“狗屁倒灶!”這位仁兄的評價倒是直截了當,不拐彎抹角。

崔向見老者沒有跟來,不過已是神色大變,心中更加篤定剛才猜測,伸手一指畫卷,問道:“諸位認為此畫可值多少文?”

“屁,一文不值!”

“白給不要!”

“白給的話,小生就笑納了也好,正好家中缺少引火之物,這紙張這卷軸,不燒了怪可惜的……”

果然是文人,有水平。

崔向一伸手就抓住畫卷,扭頭看向老者:“盧老丈,大家都說這畫卷不值一文,掛在此處有礙文淵閣聲譽,不如我將它取下,不知你意下如何?”

老者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不過仍是強作鎮靜:“此物歸文淵閣主人所有,即便一文不值,不經主人同意,你也沒有將它取下的道理。”

“那如果我非要將它取下不可呢?”崔向臉上漸漸現出森然之意。

老者沒想到崔向臉色一變,一股威壓之意油然升起,不由心中一緊,一臉正容說道:“未經主人允許,擅自取下主人之物,視為偷盜,你若敢將此畫取下,我就前去報官!”

看來真急了,老先生,不氣你一氣,不捉弄你一番,豈不白白讓你在這裏作亂半天。見老者一臉怒容,崔向忽然又喜笑顏開,擺手說道:“盧老丈說的有理,聖人言教,我當然不敢擅自取下他人的畫卷,不過麽……”

他伸出一根手指,不是中指,是食指,輕輕一推畫卷,畫卷頓時左右搖動起來,“我擺弄一下這副畫卷也並無不可,隻用一根手指碰了一碰,用不著勞動老人家義憤填膺前去報官罷?”

畫卷晃動之間,赫然露出後麵有一扇兩尺寬的小門,小門緊閉,也不知裏麵是何機關。

眾人異口同聲“啊”了一聲!

老者一臉灰白,雙眼圓睜,卻一言不發。

崔向懶得再與他羅嗦,高喊一聲:“淩靜安,再不自己出來,難道還要大家七手八腳請你出來不成?躲貓貓久了,小心得懼內之病。”

話音剛落,小門“吱啞”一響,一臉尷尬、雙眼躲閃、全身不自在的淩靜安,勉強擠出一絲要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的笑容,從小門裏麵閃身出來,衝眾人團團叉手施禮,臉上的笑,讓人都不忍心去看,真真是比痛哭還難看十分。

“咳咳,怪不得淩靜安,名靜安,字安靜,這躲在萬裏江山圖之後,藏身於牆壁之中,確實是世上一等一的安靜之所,心思之妙,用意之高,在下甘拜下風。”一個頭上綸巾都沒有戴正的中年文人打趣說道。

“安靜教我,如何想出如此奇妙之法?日後萬一我家娘子發作之時,我也好耳根清靜,躲進牆壁之中,落個兩耳不聞煩惱事的自在。”又有一人上前一把拉住淩靜安,一臉殷切地說道。

淩靜安生得倒也俊美,臉白如玉,不過多了些陰柔之氣,少了些陽剛之味,此時本來就白晢的臉龐更是白裏透紅,與眾不同,猶如二八女子,隻是雙眼迷離,隻差一點就要流出眼淚:“諸位,且饒在下一次,且放在下一馬,請就此散去,日後定當到仙人居擺酒向諸位賠罪……”

盡管淩靜安連連作揖,神態懇切,卻無一人肯就此離去。眾人一是驚訝淩靜安如何能藏身牆壁之中,二是都不解崔向為何能識破淩靜安的藏身之處,甚至還有二人拉住崔向,非要問個明白不可。

始作俑者崔向,靜立一旁,一臉淡淡笑意,冷眼旁觀淩靜安的窘態和老者一臉的挫敗,並不主動向前。果然等了片刻,淩靜安就分開人群,來到他的麵前,目光之中露出怨毒之色:“你是何人?為何毀我?”

崔向負手而立,也學老者一樣,一臉的清風明月:“在下崔向,慕名前來欣賞歐陽詢真跡《千字文》,不想淩兄閉而不見,無奈隻好出此下策,還請淩兄請出《千字文》一觀,否則群情沸騰,拂了大家麵子不說,還讓崔八郎大為失望,說不好還有損文淵閣名譽。”

淩靜安要是躲在牆壁之下,任憑他人說些什麽,他也就權當充耳不聞,隻是現在被人圍觀,又有方才的尷尬之事,若再是推脫確實說不過去。不過被崔向識破藏身之處不算什麽,手中的《千字文》到底賣給何人才是最讓他頭疼之事。

果不其然,老者見事已至此,也不再替淩靜安掩護,上前說道:“淩靜安,你已經親口答應將《千字文》賣我,方才我也盡心盡力維護你半天,現今事發也不怪我,快將真跡交我手中,我也好回去交差,否則……”

否則就是失信於人,而且是得罪不起之人,淩靜安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先是怨恨崔向多管閑事,又不免自責一時昏了頭,本來已經許給了崔安,不料老者橫空殺出,要出十倍的價錢,貪財之下,犯了一女許二夫的大錯,現在倒好,無法收場怎麽辦?

崔安此時也從震驚之中清醒過來,他大踏步來到崔向身邊,一副趾高氣揚小人得誌的嘴臉向淩靜安輕蔑地一笑,譏諷說道:“安靜,畫後安靜否?莫要忘了你我之約,我可是記得你親口說過,《千字文》你隻許了我一個人!商家重信,我可是相信安靜的君子之諾!”

拜托,崔向看到崔安這副得意洋洋的尊容,不由閉上了眼睛。還沒有到最後勝券在握之時,用得著這麽咄咄逼人麽?就算贏,也要贏得虛懷若穀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