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會昌亂 第三章 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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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向按壓住心中的煩躁與不安,強忍住前往百丈寺一觀的好奇之心。一想起百丈寺,就不免記起後世淨閑法師對他所說的幾句偈語,再想到淨閑法師的反常之處,他不免心神不安,也不知懼怕和逃避什麽。

不過想起父親一生鬱鬱不得誌,就算終其一生也不能進士出身,若能禦賜翰林供奉,也算得償夙願,一慰平生。隻是想要禦賜翰林,必須上達聖聽,由聖上金口禦封,父親隻是一名名不見經傳的私塾先生,想要上達聖聽,無疑癡人說夢。

對別人來說或許絕無可能,對崔向來說,眼前卻有一件天大的要緊之事,若能處置得當,莫說父親的翰林供奉,就是他一生的前程也可保無虞。而這件天大之事,也是要落在百丈寺!

百丈寺,百丈寺,看來還真是他崔向無法邁過的一個坎!崔向思前想後,心知此事事關重大,稍有不慎,不但沒有錦繡前程,說不定還能驚得當今聖上驚天一怒,落個滅門九族的下場。

到底是要安然淡定的生活,還是要放手一搏,一場豪賭,一番際遇,拚出一場富貴出來?

與其坐而三思,不如行而後定,崔向在來到大唐的半年之後,終於鼓起勇氣,親身前往百丈寺一觀,看是否有機緣可得。連他也沒有想到,剛剛一腳邁入百丈寺的大雄寶殿,就被方丈淨賢長老請到寮房一敘,而且方丈一開口就是後世淨閑法師所說的四句偈。

唐朝的淨賢長老,後世的淨閑法師,此淨賢非彼淨閑,卻是一樣的緣起論,讓崔向驚恐之餘,心中琢磨是不是一個驚人的巧合?不過不管如何,後來與淨賢長老的一番談話,還有隨後淨賢長老的圓寂,以及以性命交付的重托,終於讓他下定了決心,此生故彼生,今世與後世又有何等區別?若是後世給他一個可以與未來的國家領導人同甘共苦的機會,他會不會放過?

當然不會!

肯定不會!崔向雙手緊握,臨近家門,再次回望,百丈寺已經遙不可見,隻可看清高高矗立的百丈山。淨賢長老坐化西去,卻留給他一句“且向西南去”,崔向不解其意,既是淨賢長老讓他盡心護全百丈寺百餘名僧人,為何又讓他遠離新吳,遠赴袁州。

新吳的西南之處,正是袁州。

真要為自己博一個功名,卻又不得不去袁州。唐製,學子要經縣學、州學然後道學層層考試,最後由道學選拔出士子赴京趕考。若無道學推舉,就沒有參加進士考試的資格。憑心而論,對於正式科班出身的崔向來說,也是有心要走科舉的正途,畢竟當今之世,沒有進士出身,便不被天下之人青眼相看。

滿朝朱紫貴,盡是讀書人!

其實說來袁州之行,早在他前往百丈寺之前,已經由父親和母親商議多次,卻最終一直沒有成行的根本原因,在於崔卓舉棋不定,一直沒有下定決心。

此時天近正午,崔向回到家中,推開院門,映入眼中的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小院,占地約有十餘丈方圓,有房屋七八間,其中正房三間,偏房四間。院中鋪滿青磚,間雜種有各種花草,生機盎然,盡管不過是獨門獨院,也不甚寬廣,不過看來修整得平靜整潔,青磚綠瓦,也算是富足人家。

父親崔卓正在院中負手而立,一臉肅然,隱隱有一絲憂慮之色。

“父親大人,孩兒回來了!”一見父親,崔向立刻一臉恭敬,雙手在胸前一叉,施禮說道。

崔卓正心事重重,正為是否前往袁州之事左右為難,歸根到底,此事的症結還是在崔向身上,所以他一見崔向,便心中有氣,重重地“哼”了一聲:“不用心讀書,跑到百丈寺所為何事?”

崔向對崔卓畏之如虎,忙道:“孩兒前去拜佛,求佛祖保佑,讓孩兒智慧大增,也好不負父親殷殷教導之心。”

崔卓心中清楚,崔向不是不肯用功,隻是腦子笨,不是讀書的材料,實在也是強求不得。隻是他並不甘心,崔家一直是書香門第,雖說他並未高中進士,卻一直以來不論縣學、州學還是道學,都是超群絕倫之人,哪怕是死去的大郎,也是少有才名,怎麽偏偏就生出了崔向這樣一個蠢材?

又見崔向謹小慎微地站立一旁,不敢動彈半分,不由心中一軟,氣性也消了幾分,誰也不想自己蠢笨,怪也怪不到他的頭上,畢竟是自己孩兒,也努力不輟,或許他不是早慧之人罷了,也不好逼迫過緊。想通此處,崔卓伸手拿出一封書信,遞給崔向:“你二叔又來信催促,我與你母親商議過了,大好良機不可錯過,即日起就要動身前往袁州,你意下如何?”

崔向二叔名崔越,乃是崔卓的同胞兄弟,也是少有才名,不過也是屢試不第,最後一氣之下絕了念想,不再應試,在新吳縣學任教。與崔卓的刻板嚴謹不同,崔越在才學之上或許有所不如,但在為人處事之上,卻比崔卓高出許多,他交際甚廣,不但常與文人作詩唱和,還與新吳縣令以及袁州刺史也有來往。

兩月前,崔越接受袁州刺史崔賀堯之邀,前往袁州州學任教。到任不久,崔越便向崔刺史推舉其兄崔卓,並將崔卓書法呈與刺史品鑒。崔刺史本是愛才之人,又偏愛柳公瘦體,一見崔卓之字竟有柳公七八分神韻,怎不欣喜若狂,忙讓崔越邀請崔卓前來袁州,任崔氏學堂私教。

私教雖不如在州學任教名聲好聽,不過因是在崔氏學堂之故,更比在州學可得便利,可算做崔刺史的入幕之賓,可與刺史朝夕相處,成就私人情誼,況且崔氏學堂乃是天下四大學堂之一,能夠在崔氏學堂任教,遠比在州學任教前景看好。

兄長如此受刺史重視,崔越也是喜出望外,急忙致信崔卓,力勸他盡快動身趕來袁州,若能得崔刺史賞識,即便得不到“察舉”名額,能在崔氏學堂立足也是大善,比起偏安在新吳一地強上百倍。

察舉,是唐朝有別於科舉之外一種入仕途徑,是由刺史以上官員推舉,經吏部考核合格便可直接授與官職,雖然一般所授官職品佚很低,多是從八品小官,但對於屢試不第者來說,也不失為晉身的一個捷徑。

察舉製度源於漢朝,盛行於魏晉,到隋唐之時已經日漸式微,被科舉製度代替。唐初之時,察舉還與科舉相提並論,隨著科舉的興盛,到了晚唐,察舉製度已經淪為科舉製度的補充,多是士族之家的子弟無法考取進士的晉身之門。有真才實學者,多數不屑於因察舉而入官之人,久而久之,朝廷也形成共識,察舉之人不得為相。

崔卓得此音訊不免怦然心動,他倒不是在意察舉名額,如今他對入仕為官早已灰心,隻想安心任教,若有學生進士高中,也算得償夙願。當然,更多的還是為崔向的前途考慮,一州刺史雖然也是位高權重,但崔卓不是奉迎權貴之人,也不必非要巴結刺史以求富貴,他看重的是崔氏學堂。

盡管位於袁州的崔氏學堂隻是分支,並非本部,但既然掛出崔氏學堂之名,必然得到了清河崔氏的認可。誰不知道,天下四姓以崔氏為尊,而天下崔氏以清河為首。天下四姓為四大士族,所謂清河崔氏、範陽盧氏、滎陽鄭氏以及太原王氏。

若能入崔氏學堂任教,到時他出麵請求,崔向或許還能進入崔氏學堂進學,得名師指點,說不定還會開竅,學業突飛猛進也有可能,真要如此,他就算一生屈居人下又有何妨。

隻是崔卓自己都對崔向已經失去信心,開竅一說,他不過是一想而過,知道當不得真。接到崔越來信之後,他一直猶豫不決,不說去,也不說不去,心中顧慮的還是崔向的愚笨。

崔越才學過人,他也自恃作詩書法不落人後,而崔越膝下無子,兄弟二人共有崔向一子,肩負崔家興旺重任卻又如此不濟,想想就讓崔卓痛心疾首。要不是崔越十分疼愛崔向,處處維護,崔卓恨不得每日都要敲打他幾遍。若真要前往袁州,就算崔向不入崔氏學堂,至少也要入袁州州學進學。

崔向能否考入州學暫且不論,即便賣崔刺史和崔越麵子,州學免試入學,以崔向在縣學之中還要墊底的水平,一入州學,必然是倒數第一。想他崔卓盡管進士不第,但當年縣學、州學和道學,從不落於人後,崔越也是聰明過人,夭折的崔蘆也是,為何到了崔向,就成了扶不起來的阿鬥?

想當初,從崔向三歲會說話時起,他就教他啟蒙。等崔向四歲時,崔蘆病逝,他休養一年才緩解了心痛,更是將全部心血寄托到崔向身上,每日教他讀書、寫字,一字一句,比起教數十名學生還要盡心盡力,生生累白了頭發耗盡了心血,崔向卻如榆木一般,就是水火不進,不開竅。好不容易到十歲時才學會一般孩童四歲就能背會的啟蒙課程,崔卓此時已是心如死灰,幹脆放手不理。幸好崔向知道自己愚笨,沒有自暴自棄,反而加倍努力,終於在十五歲時稍有長進,但還中連縣學也考不中,最後實在無法,隻好由他出麵求情,才勉強入得縣學。

說是死心,崔卓又何嚐沒有一日不為崔向操心,盼望他雖然學得慢,但基礎能比別人紮實,步步穩進,多費別人數倍時間,相信總有一日會出人頭地。隻是上了縣學之後,崔向勉強花費數倍時間記下來的課程,卻隻能記上數天,待學到新課程之後,前麵所學就會忘得一幹二淨。至此,崔卓徹底失望,對崔向不再如以前冷目相對,而是幹脆置之不理。

但崔越來信,提及崔氏學堂之事,卻讓崔卓再次陷入兩難之中。

憑心而論,崔卓是十分渴望前往崔氏學堂任教的,是否前途遠大暫且不說,身為崔姓,誰人不向往成為清河崔氏中人?即便隻是旁支,即便隻能入清河崔氏的旁支族譜,對崔卓來說,甚至比考取進士還更讓他深感榮耀。

隻是生子如崔向,就算到了袁州,就算入得了州學,以崔向的學業,豈不將他的人丟盡,成為被人恥笑的對象?崔卓身有才學,不怕別人說他進士不第,也不怕別人笑他命運不濟,隻怕別人說他家門不幸,生出無能之子。

更何況,崔氏學堂之中,全是同枝的崔姓中人,一向自負的崔卓怕自己無顏麵對崔姓同枝的嘲笑。

究竟去或不去袁州?此事一直讓崔卓頭疼數月,一直沒等到兄長消息的崔越在崔刺史的催促之下,隻好再次來信詢問,深知崔卓心結的他還特意在信中注明,一旦崔卓前來袁州,他將親自負責教導崔向學業,同時他還以袁州有名醫來勸慰崔卓,或許名醫一副藥劑便可通人心竅,讓崔向智慧大開。

崔卓想想也有些道理,實際上心中已經決定數日後動身,袁州畢竟是一州之地,真有名師也說不定,因材施教,崔向就算不能智慧大開,學業之上小進一步也是好事。

他將崔越來信交給崔向,也是想借他和崔越之名,強行壓逼崔向答應。說來也怪,這個對他從來都是事事聽從隻知點頭的兒子,在前往袁州一事之上,卻是出奇的固執,一直以來就是一個動作:緩慢而堅定地搖頭,然後就是吐出兩個字:“不去!”,崔卓雖然古板,卻並非不講道理,再加上他正左右為難,也就沒有過多逼迫。

今日卻是不同,他既然決心已下,說不得就要拿父權壓他一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