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命苦啊~

我揉著劈柴劈得酸痛的手,極度鬱悶地往房裏走。剛開門,小齊就坐在窗欄上,靜靜地看著我。

“我開著大門的。”我歎口氣,道。

他笑一下,“我習慣了。”

真是的,被人看到多不好。我走到桌邊,倒上一杯茶。“有什麽事麽?”

“我聽說‘銀梟’重現江湖……怎麽,終於想繼承師父的衣缽了?”他倚著窗框,一臉的悠然。

“那是你師父,不是我師父。”我喝口茶,提醒他。

“是啊……要是認真算起來,我該叫你一聲‘師公’……”

“不用了,謝謝。”開玩笑,我有那麽老嗎?唉,怪隻怪當年那個“銀梟”幹嘛和我打賭。說什麽十招之內,他若贏我,我就做他徒弟。如若不然,他就尊我一聲師傅。現在想想,真是後悔。

“師父別的優點沒有,信義倒是還講。他見了你還不是恭恭敬敬地喚‘師傅’。”

這種也叫優點?“你到底是來幹什麽的?”

“是師父叫我來傳話。”他看著窗外的天空,“你根本不是‘十刃’的對手。晚上還是不要去招惹人家了……”

“……”不是吧。說不上打成平手,好歹也沒吃什麽虧啊。

“……若是平手,那是人家讓著你……”

那個老頭,真是沒口德!

“好了好了,別說了。”我揮手打斷小齊的話,“那個‘十刃’究竟是什麽東西?”

小齊笑了笑,“該說你是不理俗事,還是孤陋寡聞呢?”他頓了頓,道,“江湖上一直有一個神秘的教派,組織之龐大,勢力之強,幾乎讓所有門派忌憚。因為不知其名,畏懼它的人便稱它為‘聖教’。‘聖教’行事詭秘,江湖中人唯一知道的,是這個教派,有四個堂。分別以‘四神’為名。其中,蒼龍堂主管‘出戰’,麾下有上千名劍士。統稱‘千刃眾’。而‘千刃眾’中最強的人,喚作‘聖劍’。武功次於他之下的十個人,便稱作‘十刃’。”

聽起來還真是厲害啊。才一個堂就有上千名劍士,難怪別的門派要忌憚了。

“嘖,他們到這裏來幹什麽?”不明白。無聊找樂子嗎?

小齊的眼神突然變得深邃,“五年前,‘聖劍’叛變,殺死了蒼龍堂的堂主,自立門戶,脫離了‘聖教’。‘千刃眾’也分成了兩派……‘聖教’白虎堂,主司‘肅清’,一直在追殺叛逆。這些‘刃’看來是被追到這裏來的……”

“你知道得還真多。”我看他一眼,笑道。

“嗬嗬,多多少少和我有些關係……”小齊衝我笑笑。

關係?別告訴我他也是聖教的人噢。我最近受的驚嚇太多,心髒會受不了的……

“你認識‘十刃’?”還是問問吧,不知道更難受。

“怎麽可能。即使是‘聖教’教徒,彼此之間也甚少來往。我隻知道,‘十刃’沒有名字,隻有代號,比如,排行第一的,就叫‘刃一’,諸如此類的……”

刃一?我的心突然不自覺地顫了一下,有些東西腦子還沒有想到,心卻先反應了。我記得很清楚,有個人曾說過,他的名字叫“任二”。如果“任二”不是“任二”的話,便可以理解了。他不是客路的哥哥,而是“十刃”的“刃二”。被他喚作小七的客路,就是“刃七”了……真的是這樣的嗎?還是,我多想了?

“到底聽我說話了沒?”小齊不滿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索。

“那,‘十刃’是跟著‘聖劍’叛變的嗎?”

小齊皺起眉頭,“聽說‘十刃’的心思各異,互相之間也為此事爭鬥過,現在‘十刃’也不過剩下三個。很湊巧,這三個都是‘聖劍’一路的。”

那麽,昨天我見到的“十刃”當中一定有一個是客路。那個開口說過話的,聲音隔著麵具,聽不出是不是“任二”,但是我能肯定不是客路。那個嬌小的,明顯也不是。隻剩下一個了……如果我昨夜能和他打成平手,是因為他讓著我的話,這也很合乎道理。以客路的性格,是會手下留情。對惡人如此,又何況是對一個陌生人呢?……

一時間,我不禁矛盾起來。我希望他是客路……可是,又不希望客路是“刃七”……這樣的心情,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江汀!”小齊不耐煩地大聲道。

“啊?什麽?”

“你……”他狠狠歎口氣,“總之,你老老實實在家裏待著。免得師父又找我算帳!”說完,他翻身,離開。

大白天的,用什麽輕功啊?唯恐天下不亂……

……我,能老老實實地在家待著嗎?知道那人也許是客路之後……當然不可能!……希望,今天晚上不是太熱……

……

“又是你?幹嘛跟著我?”君臨不客氣地對我大聲道。

我也不想搞得跟色狼一樣。可是,我總覺得,“千刃眾”還會來找君臨的。守株待兔比較輕鬆啊。

“為什麽不說話?”君臨走過來,看著我,“莫非,你是我認識的人?”

那你猜啊~不用客氣~

她狡黠地笑笑,“看來,我們真的是認識了。在這個鎮上,我倒是不記得有個身手這麽好的姑娘。”

也不是很好啊~

“嗬嗬,賀蘭姑娘好雅興,半夜出來散步麽?”依舊是那個隔著麵具的聲音。

君臨轉頭,“哪裏,奴家是專程來找你的~”

約莫十五個人,一人對七個……

“噢?在下真是受寵若驚啊~”

“奴家可是好奇的很~”君臨嬌笑,“你們‘千刃眾’成天戴著麵具,就不覺得悶嗎?”她伸手,手裏多了一根細如發絲的銀線,“我今天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生了瘡,見不得人!”話音一落,她立刻攻了上去。

嘖。形勢還是一對十五啊~我真可憐~

這時,有人攙和了進來,一見我就大聲嗬斥。“都叫你好好待在家裏了!”小齊怒氣衝衝的。

太好了,那這十五個“刃”就麻煩你了!我拍拍他的肩,轉身去找我要找的人。

“你——”小齊皺著眉頭,雖然是不滿,但是還是替我擋著攻擊。

當旁邊的戰鬥變得亂七八糟的時候,我終於能站在“刃七”的麵前。原來,他的衣服是藏青色的,因為天色的關係,我一直以為是黑的呢。說實話,那個麵具不配他呢……

雲破月出,刀刃綻出了炫目的光彩。我不自覺地握緊了手裏的長槍,心瞬間加速跳動了起來。真的,好緊張……是因為戰前的興奮,還是……為了……還一個心願呢?

依然是那樣平實有效的攻擊……突然想,如果他盡全力的話,昨夜我是否能全身而退……也許,昨夜,那個嬌小的“十刃”加入戰局的原因,隻是為了不讓他的手下留情,成為傷害他自己的原因……

客路……

突然害怕,知道最後的答案……

和昨夜一樣,那個嬌小的“刃”,毫不猶豫地加入了進來。招式裏,都是守。硬是隔開了我攻擊他的槍鋒……

“兩個打一個,真是不要臉~”很是熟悉的聲音,客憶就那樣悠閑地替我接下了攻擊。

“請閣下不要多管閑事!”那個嬌小的“刃”,開口,厲聲道。

“多管閑事?”客憶笑了笑,“可惜,不是閑事,是份內事~”他看了看周圍的戰況,“謀逆犯上,僭觸聖威,汝等,當受天誅!”

眾人不由都頓了下來。

“你是白虎堂的人!”那個嬌小的“刃”驚訝道。

“棄械投降,我倒是可以求尊上饒你們一命!”客憶笑著,一臉的無邪。

“哼!廢話!”瞬間,戰局又一次展開。

那個瞬間卻很奇怪,知道客憶也是“聖教”的人,我竟然毫不驚訝。從一開始,我的注意力就已經全部放在了“刃七”的身上……看得見的,隻有一個人而已……

他為什麽不盡全力呢?是知道以我的功夫傷不了他,還是,他……根本不在乎被傷……

果然,我的長槍竟那樣輕鬆地劃過他的胸口。他的衣襟被鋒刃劃了開來,紅色的繩帶被槍尖鉤出,我永遠都會記得,那時那刻,長槍挑出的,是一個廉價普通的護身符……

那是他第一次接受到別人的贈與……

我的手險些就鬆了。然而,那一刻,他的攻擊卻淩厲起來,像是脫胎換骨似的。

不知道為什麽,就是發不出聲音來……甚至,當他的刀刃刺進我的身體的時候,還是沒有辦法開口,叫他的名字……

“江汀!”

小齊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遙遠。

他明顯怔了一下,迅速地收刀。然後,本該往下倒的我,就那樣被他接在了懷裏……

“……”他的刀已經落地了。可以感覺得到,他輕輕顫著。

“客……路?”我開口,突然覺得連說一句話都好累。

依稀地看到他點頭……是真的嗎?原來,真的是他……

隻是知道,就夠了。剩下的事情我不想去思考,也沒有力氣去思考……就這樣,在他懷裏,其實也不錯啊……

………………

…………

……

好熱……全身像是被火焰炙燒一樣。意識漸漸清醒的同時,那種熾熱也漸漸真實了起來,化成了錐心刺骨的疼痛……

……真是,從小到大都沒有那麽疼過呢……

這裏……是哪裏?

“客路……”

清俊的眉宇,深邃的瞳,平和的神情……那樣明鏡止水般的人,恐怕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輕易忘記……

然而,他的眼神裏依然有煩惱……他究竟,要煩惱到什麽時候?

“你醒了。”他的聲音,微微的有些沙啞。

撫上我額頭的手,涼涼的,很舒服……不禁地想,一直這樣放在額頭上也沒關係啊……

他輕輕皺了眉,“喝水嗎?”

“嗯……”那樣的疼痛,像是火焰一般,說起來,真的好渴。

他倒了一杯水,扶起我,讓我枕著他的肩。那種狀態,應該是叫作“喂”吧……有點尷尬呢……

痛……連咽一口水都能痛成這樣。要忍受這樣的痛,還不如……

“慢一點……”那樣近在耳畔的聲音,突然讓我忘了疼。

他枕起來,還真的很舒服哎,肩膀的感覺剛剛好……聽得到他的心跳呢……連喝水都讓我用盡力氣,這次的傷一定很嚴重了……他身上的味道,很好聞,像是……秋天路過窗口的風……第一次這麽近地看他,他的睫毛好長,真是的,我才是女孩子吧,不公平……

正當我亂七八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的時候。一個正經的念頭劃過。

“這裏……是哪兒?”

他讓我安穩地躺下,替我蓋好被子。“蒼龍堂的分舵。”

蒼龍堂的分舵?也就是被“聖劍”占據的“蒼龍堂的分舵”了?不是真的吧!我現在的處境是不是“深入虎穴”?等等,我又不是“聖教”的人,他們的恩怨跟我無關吧……對,不用緊張,和我沒關係。隻是,我為什麽會被帶到這兒來?按照常理,我不是應該被留在戰鬥現場的嗎?帶走我幹什麽?……

“刃七。”敲門聲,混著嬌小的嗓音,不覺得突兀,隻覺得悅耳。

客路開門。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小女孩站在那裏,靈動的眼睛就那樣直接地看著我。

“刃二找你。”她看著我,說著對客路說的話。

客路回頭,看了我一眼。

“你去吧,我替你照顧她。”

她應該就是那個經常“護著”客路的“刃”了吧……

“嗯。”客路點了點頭,離開。

不離開多好……

“銀梟閣下。”那個女孩走過來,“您好些了嗎?”

又是“閣下”又是“您”的,她不累噢~

“嗯……還好。”

她站在床沿,拱手行禮,“在下刃九,先前有得罪閣下的地方,還請閣下包涵。”

怎麽說呢……真是個少年老成的小姑娘。

“沒關係……刃九是吧,叫你小九行嗎?”這樣親切啊。

“閣下想怎麽叫都行。”她一臉的認真。

“不要叫‘閣下’了,我叫江汀,你叫我一聲姐姐就好了。”一口氣說這麽多話,傷口疼得讓我力氣都沒了。

“是。”

總覺得,她好像是把我的地位想得太崇高了……

“呃……”找點話說,不然尷尬啊,“你跟客路很熟哦?”

“客路?”她想了想,“姐姐是說刃七?”

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不喜歡刃七這個名字!

“他和我同是‘十刃’,交情尚可。”刃九的回答真是嚴肅啊。

“姐姐呢?”她反問。

我?他是我店裏的夥計,交情嘛,怎麽說呢……

“以前和他相處過一段日子,還好啦。”連笑一笑傷口都會痛哎~

“他好像很緊張姐姐。”刃九皺了皺眉,“這六天一直都守著你……”

六天?我睡了六天嗎?這麽久?

“姐姐,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我這個樣子,能幫什麽忙?但是還是點頭吧。

“他這幾天一直傳內力給你,護住你的心脈。他的武功雖高,但這樣不眠不休,怕是你還沒痊愈,他就先倒下了。”她說話的時候,沒有任何可以分辨的情緒,“姐姐既然與他相識,就叫他休息一下,至少,吃點東西……一場同僚,我不想他有事。”

不眠不休?需要,做到這個地步嗎,客路?突然間,有點高興。我傷的不是腦子吧?怎麽會有這樣的心情?人家操勞至此,我高興個什麽勁?

“姐姐,不行麽?”

啊?“哦,我知道了。”

刃九點了點頭。“姐姐需要些什麽,知會我一聲就是了。”

需要些什麽?枕頭一類的吧……枕起來,舒服的那一種……

……

我還要過多久這樣的日子?痛著痛著昏過去,又迷迷糊糊地痛醒過來……簡直,生不如死……

漸漸的,不怎麽痛了。身體裏有一股氣,緩緩地流動。我的頭腦刹那清醒過來,不論是睡意還是想暈的情緒都消退了。我隻是清楚地記得,若是再用內力護著我的心脈的話,對於那個運功的人,有百害而無一利……

然而我睜眼的時候,我還是安安穩穩地躺著。是不是,醒得有點遲了……

“客……”

抬眸時卻發現,客路坐在床沿,就那樣沒防備地睡著了。

我還清楚地記得,第一次遇到他的時候,他就很不客氣地倒下,然後,可憐的我就被壓倒在地……那時,溫文曾經說過,他是太累了。我也記得,他第一次在醉客居的時候,夜裏沒有辦法入睡,隻是呆呆地看雨……那樣警醒的人,能這樣睡著,一定是很累了……突然隱隱地覺得,那個受了重傷,痛不欲生的人,不是我……

在我的思緒糾結地最厲害的時候,他睜開了眼睛。發現我已經醒了的時候,略有些不安。

“……你醒了。”這次是不是該換我說這句話?

他輕輕笑了一下,“好些了嗎?”

“嗯。”有人那樣傳內力給我,不好才怪吧。

“你餓了吧,先吃點東西。”他起身,端了粥過來。

粥是熱的。那個盛粥的砂鍋,一直放在熱水裏暖著。

其實,我一點也不餓,那樣的疼,簡直讓我的五髒六腑都麻木了。

“我不想吃……”我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多少吃一點。你已經六天沒有吃東西了……何況,藥不能空腹喝……”他的語氣裏有種請求的味道。

是啊。人是鐵飯是鋼嘛,我努力一下……

果然,咽下去的粥,像是鋼刀一樣。我真的很努力地不想在他麵前表現出來了,可是……

“……”他看著我,眼神裏有很深很深的自責,“我傷了你的髒腑,吃東西的時候會很疼……忍著點……”

“嗯……”吃東西會很疼。唉,是不是以後也這樣?那麽大魚大肉一定是沒有辦法吃了……難道,隻能喝粥?應該不會吧,隻要不是太硬的東西,應該也可以吧……呃,豆漿?豆腐花?……豆腐?嗬嗬……

他一臉不解地看著我。讓我覺得更想笑。啊呀,不行,越笑越疼……連眼淚都出來了……

“沒事吧?”

“嗯。”好疼啊~絕對有事~

我好不容易收起笑意,準備喝第二口粥。

還是一樣的痛。不過,又好像不太一樣……

“客路……”看著他小心地舀起一匙粥,又細心地吹涼,突然覺得想哭,“你知道嗎,我小時候,都不怎麽生病的……”

他抬頭,看著我,認真地聽。

“不知道是不是天意……等到我爹娘去世,爺爺跑去雲遊天下之後,我反而生病了。隻可惜,那時,已經沒有人會在我身邊照顧我了。”我笑笑,“所以,你是第一個為我煎藥的人……”

那樣四目相對,卻沒有尷尬的感覺。

“現在,還是第一個喂我喝粥的人……謝謝……”

他垂下眼睫,“是我傷你的……”

“內疚啊?”

他抬眸看著我,點了點頭。

“那好,”我費盡力氣伸手,拿過他手裏的瓷匙,“這些粥你幫我吃掉,就原諒你了~”

他愣一下,隨即笑了,“不行。”

“可是,很痛啊。”我努力地博同情,“你八我二?”

他搖搖頭,拿回我手裏的瓷匙,“張嘴。”

“嗯……好痛。”假裝一下好了。

他歎口氣,“一半。”

“七三。”各退一步噢。

“六四。”

好像是不能再討價還價了……“六四就六四。”我吞下瓷匙裏的粥,“換你!”

他一臉無奈的笑。然後,有些猶豫地舀起一匙粥,喝下。

“六四,還有一口。”我一邊小心地咽粥,一邊惡狠狠地提醒。

他看了看我,認真道:“是半口。”

“……”無言了。“前麵我喝的不算嗎?”

“不算。”

“啊?呃……好痛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