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坐在花月春風樓的內廳裏,歎了今天早上的第三十口氣。
“喲。汀兒姐姐。”窩在軟榻上的君臨也歎口氣,“你再這麽歎下去,奴家也得跟著傷心啊。”她搖著手裏的團扇,嬌聲道。
“搖什麽扇子啊?冷不冷啊?”我瞟她一眼,繼續歎氣。
君臨是這樓裏的頭牌姑娘,去了臨安選花魁,幾天前才回來。她出了名的古靈精怪,平時我可是能避就避的,要不是我店裏的故事已經變成“南宮世家少主難舍舊愛美女甲,小酒店老板娘痛打寡意薄情郎”……不用說了,美女甲就是秦素了……隻是打了一巴掌,不用變成“痛打”吧……反正,醉客居我是沒法待了。怪隻怪我當時一時衝動,唉,現在真是後悔莫及啊……
“真是的,汀兒姐姐以為奴家想搖扇子啊?這不是工作需要麽。”君臨懶洋洋地放下扇子。
還是不要跟她爭的好,記得兩年前她賣身到這裏來的時候我也在現場,當時她說了四句話,真是讓我記憶猶新:“這兒是青樓嗎?”“姑娘是不是包吃包住?”“是不是隻有晚上做生意?”“那就是了,我是來賣身的。”……想她那時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小姑娘,真是……不過,她的確有這方麵的天賦:嬌柔嫵媚,風情萬種,顧盼生姿,未語先笑……和秦素和起來看,一定很賞心悅目……
“奴家聽說,汀兒姐姐那兒有四個俊俏夥計吧?”君臨的聲音,酥酥軟軟的,很是好聽。
“嗯。”繼續歎氣。
“嗬嗬,奴家也想看看啊……”君臨皺眉,“姐姐們說,他們會來送豆漿的,為什麽奴家都沒見過?”
“因為最近是我送豆漿。”好渴,喝口茶先。
“啊~那奴家不是要去你店裏才看得到?”她往窗外看一眼。
哇。不要來啊!那裏已經很亂了,我可顧不上你。“其實也沒什麽好看的。”男人嘛,你見過的比我聽說過的都多了。
“奴家隻是看看嘛,又不和姐姐你搶。”她笑著,“姐姐不是已經有石公子了嘛~”
我當即把茶噴了出來。“咳咳……”
石斫……我已經很努力地不去想起他了……
“你這小蹄子,又在這兒胡說八道。”月姨端著糕點走進來,嬌斥。
“奴家哪有~”君臨一臉無辜,“是汀兒姐姐不讓奴家去看她店裏的夥計嘛~”
“呦,你這小蹄子也想起男人來了?”月姨走過去,戳了一下她的頭。
“嘻嘻,這天下,女人想男人,有什麽不對的?不想的,才是有古怪吧~”
說得還真是有道理。
“嗬嗬,那你是看上哪個了?”月姨坐下,笑問。
“奴家連人還沒見上呢~”那一臉的哀怨啊。
“說起來,汀汀啊,你讓客隨有空的時候過來一趟。”月姨轉頭對我道,“這小蹄子去選花魁,那琴彈得連我都覺得丟人。讓客隨教教她好了。”
“噢,我問問他。”
君臨立刻偎進月姨懷裏,“還是媽媽最好了~”
“嗬嗬,你可別真喜歡上人家啊,媽媽還靠你賺銀子哪。”月姨笑著訓她。
“媽媽~奴家還小,不懂什麽是喜歡啦~”君臨嬌笑。
“你不懂?”一群姑娘笑著湧了進來,“姐姐們教你啊~”
“好啊,姐姐~”
“若是你遇上自己喜歡的人,你這伶牙俐齒馬上就會結巴了。”小竹搶著道。
“是不是真的啊?”
“還有還有,你到時候就茶不思飯不想,隻想見那個人啦~”小湘開口。
“饒你平時多凶狠,見了他,也就溫順得像隻小貓兒了~”小玖邊說邊笑。
“若是他對別的姑娘好,你心裏是會不舒服的~”小竹又補充。
“我怎麽越聽越是覺得姐姐們是在說奴家又伶牙俐齒又凶狠又不講道理咧?”君臨皺眉。
“不就是嘛!”
姑娘們都咯咯笑了起來。
這就是喜歡嗎?青樓裏的姑娘懂得還真多……嘖,一群人一起用團扇扇風,真的是好冷啊……
……
我一邊吸鼻子一邊走回醉客居,唉,真是的,我為什麽就是不能逃哪?過了午時了,店裏應該沒什麽客人了吧……
果然。我籲口氣,找了張桌子坐下,伸手倒茶。
哎?哪裏來的陰影?
“為什麽躲著我?”客行站在桌旁,認真地開口。
我立刻站了起來。“你想太多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等等。”他伸手拉住我,“是我不對,不該說那些話,你……不要生氣了……”
為什麽對我道歉?應該道歉的,是我才對吧。我回頭看著他,“我沒有生氣……”
他鬆開手,“換你了。”
哎?什麽?
“你那一巴掌,真是用了全力啊。”他摸摸臉頰。
啊?這個……“對不起……”不對,我是要道歉,可也不該是這種情況啊!
“好了,和好了噢。”他一臉的笑容,拍了拍我的肩。
上當了……“客行!”
“哇,你不是又要打吧?”他故作驚恐。
打?開什麽玩笑啊。南宮世家的少主是什麽樣的功夫,如果不是故意的,我怎麽可能打得到。算了,不理他!
“哎,汀兒,你不要不理我嘛!”他幾步上來,擋著我的去路,“我們不是和好了嘛~”
“沒有啊!”路又不是隻有一條。
“好了好了,我讓你打到氣消還不行嘛……”什麽鬼身法啊?這麽快!
“我……”我為什麽要生氣啊?我又不是他的誰……要生氣也沒有我的份吧?而且,這種情況,怎麽離“不想再和他演戲”這個目標那麽遠呢?
“嘖嘖嘖,連獨門輕功都用上了,大開眼界……”一個久違的聲音從一邊響起。
溫文?
我轉頭,溫文正坐在角落,一邊搖頭一邊喝茶。
“溫大夫。”
“啊,小汀姑娘。”溫文轉頭,笑道。
“溫大夫好久都不來小店了啊。”不知怎麽的,我覺得自己的寒暄有點怪怪的。他要是常來,豈不是店裏老有血光之災?
“唉,最近那個忙啊……”溫文歎氣,“也不知怎麽的,老有人中毒……”
秦素……不關我的事啊,官府不會插手吧?
“呃,剛才溫大夫說什麽獨門輕功?”還是岔開話題好了。
“噢。嗬嗬,剛才這位小哥攔你的時候,用的可是南宮世家的獨門輕功‘幽影幻行’呐,當真是大開眼界。”
怪不得那麽快,原來……太奸詐了!
“溫大夫真是見多識廣。”客行笑笑。
笑就笑嘛,幹嘛一副戒備的樣子。
“嗬嗬,小小郎中哪裏來的見識,隻是道聽途說,正巧蒙對罷了。”溫文依然悠哉遊哉的。
“溫大夫客氣了。南宮世家這套輕功,修習者甚少。江湖上見過這套輕功的人屈指可數。溫大夫竟能一眼看出,在下真是佩服。”客行拱手,笑得涵義深遠。
“過獎過獎。溫某是三生有幸,才能親眼見識這套傳男不傳女、傳內不傳外的絕世輕功啊。”溫文也拱手回禮。
我怎麽覺得他們說話都那麽不順耳,九曲十八彎的,不知道到底在繞什麽。
“不知溫大夫名諱為何,說出來大家交個朋友。”
“啊,不才單名一個‘文’字,不足掛齒。”
“溫文?”
“秦川?!”
秦素的聲音突然響起,這段繞來繞去的對話也就此打住。
溫文愣了一下,艱難地回頭。
“原來你在這裏。”秦素走了過來。
溫文的強笑還沒有斂下,客行便笑著開口:“原來是聖手毒醫,失敬失敬。”
“南宮少主客氣了。”溫文點點頭,一臉無奈。
“你怎麽在這兒?”他又轉頭小小聲地問秦素。
“我追他啊。”秦素不以為然。
“怪不得那麽多人中毒。”溫文歎口氣,“你也真是的,毒死了不就好了,幹嘛弄得半死不活,害我勞累!”
“我又沒逼你救他們。”
“我是大夫唉,不救他們我靠什麽吃飯。哎,要不然,你下次用點不能根除的毒,我好多賺幾筆,有幾個常客也好。”
“你不會自己在藥方裏動手腳啊。”
“不能做得這麽明顯嘛。”
為什麽這麽邪惡的對話,還是用這麽小的音量,我卻聽得這麽清楚呢?這樣叫我怎麽相信醫者父母心,人性本善啊?
這時,溫文突然轉過身來,一把握住了客行的手,“啊,南宮公子,我這師妹毒如蛇蠍,惡如豺狼,心狠手辣,殺人如麻……………………您可擔待著啊!”
世上有人會這麽說自己的師妹嗎?那麽多貶義詞……
客行抽出了自己的手,不禁無語,隻好僵硬地點了點頭。
“啊,南宮公子果然器宇不凡,胸懷寬廣,風采卓絕,人中龍鳳……………………”
在溫文慣有的滔滔不絕中,我突然看見他對著秦素有意無意地搖了搖頭。而秦素的眼神瞬間黯淡下來,默默地轉身上樓。
哎?好奇怪哎?……還有,這個溫文,還是秦川,還是什麽聖手毒醫的,他到底有完沒完啊?
……
“有事嗎?”
看著客隨調弦,我竟呆呆地把來意給忘了。
“呃……月姨叫我問你,你有空時能不能教她那兒的一位姑娘彈琴?”我立刻回神開口。
“好啊。”他笑笑,繼續調弦。
好厲害啊。我看看他房間裏的擺設。明明是樓上簡陋的空房,卻能布置的這麽雅致。真看不出他是個西夏人。我可是一直以為外族都是蠻人的呢。
“怎麽了?”客隨抬頭。
“嗯?沒什麽。”我搖搖頭。
“一直站著不累麽?”他移開古琴,“坐下吧。”
第一次呢。夥計雖是住在店裏,我倒是鮮少到他們房間走動。這樣坐著,是第一次呢……
“有什麽煩心事嗎?”他倒上一杯茶,遞給我。
“哎?”
“無精打采的,不像平常的你呢。”他笑著,溫暖得像是手裏的這杯茶。
“……”要怎麽說?要從哪裏開始說?要用什麽語氣說呢?
“我猜猜,”他伸手替自己也倒杯茶,“和石公子有關?”
我知道他會猜中的。“嗯……”我點點頭,“他說,他不會娶我了……”不知道為什麽,有些話明明不想說給別人聽,可是卻偏偏願意說給他聽。
他皺眉,“為什麽?”
“他說不跟南宮世家搶少夫人。”不是不願,隻是不能,總之是“不”跟南宮世家搶少夫人。
客隨當即就笑了,“他是誤會了吧。”
“哎?你也知道我和……”原來……
“傻子才看不出來你們是在做戲吧?”客隨啜口茶,語氣裏滿是笑意,“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看這兒不知道的,隻有秦姑娘和石公子了吧。”
“也是噢。”茶水,好暖。
“怎麽不跟他說清楚?”
“嗯……說不清楚……”
“是說不清楚還是不想說清楚?”客隨放下茶杯,問道。
“不想……”我害怕,真的,“我不知道如果說清楚了,會變成什麽樣……”
“你不想嫁給他?”
“……客隨,你……”我抬眸看著他,小心翼翼地開口,“……你會和自己不喜歡的人成親嗎?”
他微微皺眉,“不會。”
“為什麽?”脫口而出的,我這樣問他。
“為什麽要和自己不喜歡的人成親?”他反問。
果然……隻有我一個人想得與眾不同嗎?“可是,我會……”
“……”
“我隻是覺得,反正也差不多嘛!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和自己喜歡的人成親的。”客隨他,為什麽不說話?“我隻是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那你為什麽不跟石公子解釋清楚?”他歎了口氣,問道。
“他和你一樣,隻會娶自己喜歡的姑娘。”我幹嘛要笑,“可是,我卻不是,他若娶了我,不是很吃虧嘛!”
“他這麽說?”客隨又皺起了眉頭。
“不是。”是不是生氣了?我說錯什麽了?“我本來是想厚著臉皮隨便嫁的,可是,他說他是認真的,而且……若我喜歡的是客行,他不會勉強我……呃,被他這樣一來,我反而不好意思了。若是嫁了他,總覺得好像是騙他的……”不知怎麽的,覺得自己緊張得要命,茶杯都快被捏碎了。
客隨看著我,認真聽著。
“嗬嗬,所以……這種事……很難說噢……”我笑得一定很傻。
“不想騙他,所以一個人煩惱?”客隨也笑了,“傻丫頭,感情的事哪裏有這樣算的!”
是嗎?不是這樣的嗎?“那,如果是客隨,若是自己喜歡的姑娘有了心上人,你會怎樣?”
“我不會那麽容易相讓。若是有幸結為夫婦,我一定盡我所能,讓她幸福。”客隨那樣說著,堅決猶如誓言。
“被你喜歡上的姑娘真幸福。”那一刻,我突然覺得落寞。原來,喜歡一個人,除了秦素和石斫的那種方式,還有這種……不是比前者好多了嘛!
“你會遇上那樣的人的。”客隨笑了,溫柔如常。
心情突然好了起來,總覺得和客隨說話,有種很輕鬆的感覺。“我倒是比較希望出現一個讓我這樣去喜歡的人。”嗬嗬,這樣說會不會很大膽?“這樣的話,我大概就不會隨便找個人嫁了!”
“胡說八道!”客隨的語氣微怒,“即使遇不上,也不能隨便找個人嫁了。”
被訓了哎。可是,為什麽他要訓我?可是,為什麽我卻隻想點頭。
客隨歎口氣,伸手,摸摸我的頭,“傻丫頭……”他的眼神裏有很深很深的溫柔,讓人移不開視線。
突然,好想有這樣一個人守在身邊。即使什麽都沒有,有這樣的溫柔,也就夠了……想被這樣守著……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