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師。”

薑且詫異地看著那老人,是她小學時的語文老師,也是曾經比家人還照顧她的人。

“真是薑且嗎?”劉老師不確定地看著她,眼神迷蒙,伸手想要觸碰她。

薑且在她身邊蹲下,細細看老師老了許多,原本隻是左眼看不見,現在似乎連右眼都變得渾濁。

“是我。”

她牽住劉老師的手,就像小時候經常被她牽著回家一般。

“你怎麽突然回來了?”劉老師聲音有些哽咽。

“回來看看。”她沒有多說,“我看關著,是出門了嗎?”

劉老師突然麵色凝重冷哼一聲,帶著許多不滿:“他們早搬走了!”

“您知道搬去哪了嗎?”薑且問道。

劉老師那雙無神的眼睛盯著她:“你不知道?你不是同你母親去了B市嗎?不知道她把你爸的骨灰扔了?”

薑且聞言驚訝地開口問道:“您怎麽知道?”

“這事兒在這兒七裏八鄉的都知道!”一旁有位老奶奶氣憤的說道。

“當初你媽要掘你爸的墓,在家裏和你爺爺奶奶吵的不可開交,結果最後呢?”劉老師憤憤不平:“你媽給了一大筆錢,沒幾天,他們就搬走了。”

“對對對,後來我在墓園的親戚就說你爸的墓被他們弄沒了。”

“你說說這一家人簡直作孽啊!”

薑且沒想到連爺爺奶奶都會被母親收買,又仿佛都在意料之中。

“對了,當時他們搬家扔了些東西,我將你的撿了回來收著呢,我去給你拿來。”

劉老師說完站起身蹣跚著步子朝屋裏走去,“要不要進來坐坐?”

她看著暗冷的屋子,走了進去。

這裏有著她整個童年的記憶。

斑駁掉落的牆皮上還貼著她小學時畫的蠟筆畫,上麵早已蒙上一層厚厚的舊黃。

劉老師拿著兩袋密封完好的封袋從裏屋走出來。

這裏的房子都是狹長型,一連五個開間,兩頭的有窗戶采光,往裏兩間是稍暗的,最中間那間通往二樓,是最暗的。

有些人家會把那間的二樓當回廊用頂上開天窗,劉老師家那時人多若是打通,不夠人住。

隻是十幾年過去,走的走,沒的沒。

劉老師家裏情況很是複雜,有個嗜賭的老公總是覺得自己能靠賭暴富過上好日子,後來瘋了,從樓上跳下去,沒死成,落了個癱瘓,隻能一直躺在**。

她老公墜樓時,薑且和劉老師剛巧一同放學回來,她老公就那麽生生摔在她們麵前,那日後薑且發了一個禮拜的高燒。

大人都怨是看到血腥場麵嚇的,其實不是。

薑且心裏清楚,是她抬頭看到二樓,劉老師兒子站在窗邊,神色陰暗冷漠,恰好與她對視,他突然笑的那一下,才是真正把她嚇發燒的原因。

直到現在,她都從未和人提起此事,往後到死,也不會說。

因為她兒子,本就是個瘋子。

“叔叔,還那樣嗎?”

劉老師麵色如死灰,搖搖頭,“就等著他死呢,得他先死才行啊。”

薑且喉嚨哽咽,眼裏突然發熱,沒有沾上賭時,叔叔也是個十分溫柔老實的人。

她又怎麽能聽不懂劉老師話裏的意思——若她先走了,便沒人能給叔叔善終了。

接過透明封袋,那裏麵似乎都是她那時寫的筆記。

“哥哥,沒再娶?”

劉老師搖搖頭:“也不去禍害人姑娘了。”

那個瘋子在二十歲時娶過一個年紀小的老婆,因為年紀太小,沒辦法領結婚證,生過孩子,二樓擋住的光,也是為了迎接新生兒。

隻可惜孩子生下來沒熬過兩年就死了,老婆也在那年跑了,逃跑時,薑且遠遠看到過,那個女人一瘸一拐,稚嫩的臉在生過孩子後顯得衰老狼狽。

薑且抬眼看向通往二樓狹小深暗的樓梯,那是她永遠不敢踏入的地方。

她告別了劉老師,懷著難以言喻的心情走出深巷,意外會在這裏看到趙科。

確切的說,他是特地在等她。

“呦,真是稀客啊,沒想到會在雲市看到表姐,是想我了來找我的嗎?”

薑且冷冷看著拄著拐杖的趙科,看他嘚瑟的模樣像極了小醜。

“都殘疾了還堵不住上你這張臭嘴。這麽樂意出來顯眼呢?”

她看著趙科逐漸發青的臉色,繼續追問道:

“怎麽?我媽給你打電話就飛奔過來了?怕我知道些什麽?”

趙科神色不自然地撇過頭,清了清嗓子才道,“知道你會找來這裏,這不是領你去新家嘛。”

“你倒是對我爺爺奶奶家很是了解呢。”

趙科毫不客氣地仰頜,“自然比你了解。”

薑且在心底冷笑。

她父母自幼是在同一條巷子裏長大的,這裏的人都十分重男輕女。

在他們看來,兒子怎麽樣都好用,女兒再優秀都因為沒了那根把成了不值一提的野草。

自從趙科出生後,就時常拿真話當玩笑話說兩家要一起好好養趙科,他們也確實那麽做的,無盡的溺愛。

還時常在背地裏嘲笑劉老師生了個兒子有什麽用,一個瘋子而已,甚至說到興頭上,還會戲謔地看向埋頭畫畫的薑且問;你那麽喜歡劉老師,把你嫁給那個瘋子怎麽樣?

那時的薑且才十歲,又哪裏懂這些,隻是想到劉老師家常年陰暗可怖感覺,她連連搖頭。

隨後,大人們就會哄笑一堂:你們看,連她都不願意。

可她雖然小,什麽都記得,記到她真正明白後,對這個家徹底沒了感情。

……

薑且沒有跟趙科走,她連一秒鍾都不願意和他多待,要了地址便坐上出租車回了酒店。

“姑娘,你是不是得罪什麽人了?”

薑且看司機時不時往後視鏡看,心底警覺,回頭看向車後,有輛車一直跟在他們後麵。

那輛車,薑且剛剛上車時,餘光掃到趙科上了那輛車。

她眉頭緊皺,不由想起趙科曾說過的話:有本事,你別回雲市,否則我玩死你。

看著車後逐漸逼近的車輛,她手腳頓感生涼,不自覺微微發顫。

她忘了,這裏是趙科的領地。

他睚眥必報,是陰溝裏的蟑螂。

“師傅,幫我甩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