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孫小沫丟下這一句話就直接離開，沒再管織女了。
當被停住的時間恢複了流動之後，整個村子的村民都接二連三的醒了過來——凜去見了巫祝，然後巫祝敲響了召集村民的鍾。
巫祝是知道凜的身份的，當凜叫醒了巫祝，告訴她巴王快要過世後，她立刻起身召集整個村落的勇士，其他人自然也被這些動靜弄醒。
當村落裏的勇士們往聚集的地方去時，號角聲又一次響了起來，它連響三次，聲聲沉肅綿長，勇士們心中雖然困惑，有著許多的疑問，但看著站在高處神色嚴肅的巫祝，沒有人在這個時候說話。
他們靜靜地等著，第三聲號角聲落下時，一個人從巫祝身後走了過來，勇士們驚訝的看著他。
這是凜，人人都認得他，可他現在看起來大不一樣，他沒有穿著平時巴族青年常見的服飾，而是一身華貴異常寬袍廣袖，他緩步走來，站在高處，神色清冷平靜，麵容冷峻異常，他聽到了台階之下的勇士們有著什麽樣的吃驚和疑惑，卻沒有分半分注意給他們，他格外冷凝沉肅的望著勇士們身後道路，一言不發。
眾人也漸漸安靜了下來，當他們全部安靜下來，便聽到了一些不尋常的聲音，很快他們就知道那是什麽了。
馬蹄聲，急促密集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蒼茫昏暗的晨光中，幾十匹駿馬載著身著黃衣的騎士飛奔而來，鐵蹄高揚，駿馬嘶鳴，他們在村外三丈之外停了下來，動作極快、訓練有素的整肅隊列，之後幾十名騎士同時下馬，其中一名出列，牽著一匹強健精神的駿馬大馬金刀的走來，村中全部的小夥子被他這股氣勢所震，不由自主的為他讓出了道路。
黃衣騎士目不斜視，走到台階之下，朗聲道：“請公子上馬！”
在小夥子們不可置信以及敬畏的目光下，凜穩步從上麵走下來，黃衣騎士跪立一側，助凜上馬，凜端坐於馬上，目光掃過馬下一張張熟悉的年輕麵龐，他抬起頭，望著巫祝，語氣中帶上了幾分敬重：
“巫師，讓他們留下吧，不必如此，凜與眾衛士足以應對。”
巫祝沒有勉強，她取出龜甲：“請準許我為公子卜上一卦。”
凜沉默半晌，搖了搖頭：“不必。”他勒轉馬頭，打馬緩緩地走出了村子，眾黃衣衛士分立兩側，待凜走過去才翻身上馬，紛紛調轉方向，隨著凜的一聲令下，眾衛士又如來的時候一樣，毫不拖泥帶水的絕塵而去。
隱去身形的孫小沫飛在半空跟著他們，看著因為重新做回了公子周身氣度完全展露的凜，感歎道：“果然人靠衣裝，真是英俊不凡。”
然後被小胖鳥一頓猛啄。
楊戩若有所思的聲音從小胖鳥嘴中傳出：“我總覺得你沒以前重視我了，以前你總會在後麵加上一句話的。”
孫小沫轉移話題：“洪錦你見到了嗎？”
“嗯，見到了。”
孫小沫半真半假一副感興趣的口吻：“你怎麽處置他的？”
楊戩輕描淡寫道：“相信他以後一定會改過自新、洗心革麵、重新做神，再也不會犯同樣的錯誤了。”
這次孫小沫是真的被勾起了好奇心：“你幹了什麽？”
良久。
小胖鳥在她頭上蹦躂：“啾啾啾啾！”
孫小沫：“……”
她沒去理會蹦噠不停的小胖鳥，臉上露出詭異的神色，楊戩的反應讓她很不安，總有一種膽戰心驚要不好了的感覺，她沒做什麽吧？……呃，沒吧？
她把小胖鳥從頭上抓下來，虛心請教：“蘑菇，你覺得真菌生氣了嗎？”
楊戩：“你說呢？”
孫小沫：“……”別這樣突然冒出來嚇死個人了！孫小沫欲哭無淚，男神，求您別玩了好麽，她弱弱的說道：“你什麽時候回來？”
楊戩聲音裏帶著笑意：“你猜。”
孫小沫沉默片刻，手指在小胖鳥肚子上輕輕的撫摸、按壓，一臉正直的表情，眼神純潔無辜：“這樣你能感覺到嗎？對了，蘑菇是雄的還是雌的啊？我來看看。”說著她就要把小胖鳥倒過來，噗的一聲輕響，小胖鳥不見了，孫小沫看著空空如也的手掌，得意的笑了。
原來逗人這麽爽，難怪真菌以前老喜歡逗她玩。
過了一會兒小胖鳥重新出現，這次是蘑菇，楊戩卻是沒再出現過了。
孫小沫把小胖鳥捏在手心裏，喃喃自語道：“蘑菇啊蘑菇，你到底是公的還是母的啊？”
蘑菇：“……”
好在她隻是嚇唬嚇唬可憐的小胖鳥，沒真的把它翻轉過來猥瑣的觀察它的菊花，凜和黃衣衛士走了大約有半日，前方迎來一大隊人馬，大約有一千多人，領兵的將軍下馬拜見凜，隨後與黃衣衛隊合並，繼續前進。
凜果然不愧為一國公子，孫小沫一路跟著他回到王都，見識了凜的手段和魄力，有這樣優秀的兄弟在身邊，難怪那位太子會擔心父親廢立太子把王位傳給凜。
但也正是他的刺殺行動惹怒了凜，凜不再手下留情，他高調的殺回了王都，太子在路上設下的埋伏與一波波的刺殺根本不能奈他何，凜用最短的時間趕了回去，奉太子靜的命令前來阻攔他的衛士麵對他身後的眾多將士，不戰而退，凜保持著這股讓所有人都不敢直麵的氣勢，順利的進入了宮廷。
巴王垂危，凜及時趕到，能見父親最後一麵。
他見到父親，在寢宮內掃視了一圈，問左右垂手而立的侍從：“太子呢？”
孫小沫也好奇的很，想見一見那位隻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太子靜，凜有這樣的氣勢，他作為太子應該也差不到哪裏去。
“報——報——”侍從一聲聲喊著，從長長的走廊上飛快的奔走而來，凜起身，來報的侍從在門外跪下，身體深深地伏下，語氣驚慌的說道，“王，太子自殺了！”
孫小沫：“……”
凜竟然聽到這樣的結果，一臉愕然，怔楞良久才想起來去看父親的反應，巴王躺在床上，氣息微弱，聽到太子自殺的消息情緒竟然沒有太大的起伏，他慢慢地掀開眼皮：
“懦夫。”
這就是他對太子的評價，之後巴王沒堅持多久，留下凜繼承王位的旨意，也在同一天去了。
巴王的兒子不止這兩個，但太子已死，剩下的公子沒有一個是凜的對手，凜兩年不歸，而巴國的將士和大臣們也始終沒有淡忘過這位公子，他就像從未離開過一樣，安排父親與兄弟的葬禮，控製住形式，平安的坐上了巴國的王位。
之後他派了使者去他住了兩年的村子，一是封賞村民，二是接來織女。
這時楊戩早已安排好了手邊的事情，從灌江口趕到了這裏，但他們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暫時留下觀察凜，因為在巴王以及太子靜死的那天，凜在私底下曾經呼喚過孫小沫，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認為孫小沫就在他身邊，不過孫小沫沒現身，凜對此似乎不覺得失望。
楊戩來了孫小沫把這件事告訴楊戩，楊戩奇怪：“既然他早就知道了你的身份，為什麽不現身？”
孫小沫嚴肅道：“我感到那天晚上之後他發生了一些變化，總覺得他叫我出來會說一些超出我們預計的話，所以我想等你來了再說。”她說完轉過頭，目光投向了凜，凜正在看大臣遞上來的竹簡。
原本竹簡這種書寫材料是要到戰國時期才會有，結果因為孫小沫的參與它提前出現了許多年。
凜真的是一名相當勤政王，他現在的樣子和在村子裏的時候完全不同，做任何事情都透著一股子雷厲風行，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經常對著夜空皺眉深思，楊戩觀察了許多天，也十分讚同孫小沫的推測——凜心中一定有什麽計劃正在成型。
當織女被接到這裏後，兩人終於知道了和凜心中計劃有關的那些內容。
關於天庭來的人差點殺掉凜這件事，經過織女態度端正嚴肅的解釋以及誠懇的致歉，兩人最終達成了和解，之後他們閑聊了許久，氣氛相當和諧，就在楊戩和孫小沫以為他們猜錯了——凜沒打算把心中的計劃告訴織女，凜終於進入了正題。
凜注視著織女，目光誠摯而堅定：“玉卮，你願不願等我？”
“我當然願意。”織女語氣溫和，她坦然道，“我以前不知道你的身份，現在知道了，我和你一樣都需要一點時間來做好準備。”
“你可能誤會了我的意思。”凜沉吟道，“那天晚上我見識了到了仙人的力量，我看到了凡人的渺小，在仙人力量麵前的不堪一擊，我從未身陷那天晚上一樣被動無奈的境地，隻能任人宰割，這一次我幸運的得到了如意上仙的幫助，那下一次呢？”
“如意上仙？”楊戩戲謔的看著孫小沫。
孫小沫板著臉：“在，真菌有何吩咐？”
楊戩還想說什麽，凜和織女的沉默到了盡頭，楊戩隻得作罷，暫時安靜下來聽凜說話。
“我並不畏懼死亡，死亡是另一個開始，可我痛恨無能與弱小，我想變強，也想給我同族一個能夠變強的機會。”凜語氣有些激動，他目光灼灼的望著織女，織女被他的情緒感染，認真傾聽著，沒有打斷他，“天下修道之士何其多，然而如出入朝堂宮廷為求富貴與權利的術士又有什麽真才實學？誰能像我一樣遇到真正擁有神力的仙人？我感覺他們還沒有離開，現在我還能找到他們，我不想錯失向他們求教的機會，我希望他們能夠幫助我開山建派，創造一個為凡人而設、存在於凡塵俗世的修仙門派，玉卮，你願意幫助我嗎？”
孫小沫：“……”
楊戩：“……”
孫小沫木然的看著楊戩：“遇到這種情況該怎麽辦？”凜是青陽氏轉世，身上攜帶有鳳凰之心的碎片，楊戩感念父親的良苦用心，發下誓願要幫助父親繼續守護族人，待到他們壽終正寢，在取走鳳凰之心的碎片就算圓滿了。
他們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情況，凜想修仙，假如他修仙，基於他的天賦，他一定會成功，這樣一來凜會擁有無限長的壽命，再往後發展有可能是與天地同壽，他不死，他們就拿不到鳳凰之心的碎片，收集不全碎片，楊戩的父親和母親就無法涅槃重生。
這實在是個大問題，楊戩又會怎麽選擇？
織女十分動心，凜的述說給她打開了一個全新的思路，她無論如何都想做人，無非是仙人壽命漫長，而她整日無所事事，更無心於修道，她寧願做壽命短暫的人類，生生世世輪回轉世。
經過昨天的事情，她與母親恐怕算是撕破了臉皮，再回天庭是不可能的了，她也不想回去，目前為止母後不會再讓人過來捉拿她，等她從神仙變成凡人，天庭就更不會管她了。
如果她要幫助凜，那麽還是保留法力更明智一些，不過若是她嫁了凜，那麽自然會有司法天神來強製剔去仙骨把她貶謫為凡人，如果她觸犯天條，那麽她還算神仙，母後不可能由著她在人間逍遙自在，早晚有一天她會被抓回天庭，那時候等待她的必然是更加嚴厲的懲罰以及無窮無盡的囚禁。
織女左思右想，有了決斷。
“我願意幫你，隻是你恐怕要另外找一個妻子了。”
凜：“……”
這讓你無言以對的反轉。
孫小沫很矛盾，她聽到織女的話之後又想凜為了織女放棄他的理想，又覺得自己的思想不夠正大光明，其實她完全沒必要糾結，凜會為了織女放棄他的理想嗎？
當然不會。
做出決定很艱難，一旦做了決定，凜就不會動搖。
於是，曾經的公子，現在的巴王就這樣和本該成為他妻子的天界公主達成了協議。
楊戩沉默的轉身離開，孫小沫看著正共同構建美好未來的凜和織女，眼神複雜，她煩惱的歎了口氣，心中十分擔憂楊戩，急忙追了出去。楊戩正駕著雲往天上飛，孫小沫跟上，兩朵雲連成一朵，她悄悄的轉頭看了一眼楊戩，他顯得心不在焉，眉心有細微的皺痕，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就是孫小沫，孫小沫當然知道此時此刻他內心有多麽矛盾、困擾。
楊戩還在掙紮著，孫小沫卻十分清楚他會做出什麽樣的決定。
即便那樣的決定會讓他痛苦。
她太了解他了。
孫小沫握緊了拳頭，她悄悄的停了下來，看著連成一片的雲朵重新分開，看著楊戩不知不覺的走到了前麵，她悄無聲息的後退，然後轉身朝下界飛去。
她剛走，楊戩卻像是感應到了什麽一樣忽然一怔，幾千年都不曾有過的心悸令他驚慌起來，他猛地轉過身，看到孫小沫飛往宮室的身影，楊戩念頭急轉，一時沒明白孫小沫要做什麽，可心底忽然產生一種強烈的恐懼，隻知道無論如何也要攔住她。
心念一動，他人已化作一道流光飛往下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