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上級滿足了葉子的要求,將她的母親送到了一個偏遠而寧靜的地方。

她自己則繼續待在這最能發揮她價值的機構。她不是不想見自己的媽媽,隻是一想到自己可能要一輩子專‘門’與鬼魂打‘交’道,可能會招惹很多鬼魂仇敵,就不太敢出去了。一切出現轉機,一切都在慢慢變好後,她反而覺得有些不真實。最初那個什麽都無所謂,什麽都不怕的絕望的人變成了一個悉心嗬護自己最後的珍寶的謹小慎微的人。

但她知道,她的心還是不平靜,還是在想著什麽時候手刃那一群該死的鬼魂。她開始在工作之餘申請學習一些其他的防身或者是攻擊技能。她最喜歡的是槍——這種遠距離攻擊的武器完美地避開了被鬼魂附身的風險。雖然那些從未附過身的鬼魂依然可以隨便附到別人身上,但這槍起碼杜絕了被附身在活人身體裏的鬼搶走身體的可能‘性’。

凡是‘射’擊,都會有誤差。起初是致命的誤差,葉子有時候甚至不能打到靶上,但後來,她的大腦已經記錄了她每次‘射’擊時的感覺和誤差,甚至是子彈可能會有的路徑。如果不是身體不那麽給力,百發百中對葉子來說還是有可能的。

這期間,周圍的人事變動很頻繁,畢竟組建一個新功能的機構實在是費時費力。

幾經‘波’折後,專為對付鬼魂而成立的靈異搜查局總算是穩定下來了。

這個名字取得實在是準確啊……葉子偶爾注意到那一排全稱時也會這麽在心裏感慨下。

說是對付鬼魂,可實際上這個機構能做的也隻有搜查出被鬼附身的人,然後槍斃。

從頭到尾對付的都是人,何來對付鬼魂一說?

當然,也可能是怕嚇著新兵,才取了這麽一個聽起來不那麽驚悚的名字。

而這個搜查局也確實有一些相對安全的部‘門’,比如葉子所在的負責信息收集和處理的部‘門’。

“你來的好早,那什麽——葉來著?”一個男同事主動向剛剛練完槍,準備開始下午的工作的葉子打了個尷尬的招呼,最後還彌補般地‘露’出了一個笑容。

葉子卻笑不出來。發生了那麽多事後,她才發現自己的表演毫無意義。

她總是會回想起多年前的那個早上。

要是那天她沒有故作乖巧,而是讓媽媽選擇先離開再報警會怎樣呢?

當時自己是怎麽想的呢?因為正確的做法是報警,所以她那樣勸說了。仔細想一想,她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因為這樣做正確,因為這樣做比較好,比較像個乖巧的討媽媽喜歡的好孩子,因為社會,學校,媽媽要求她這樣做,所以她遵照這個指示做了。

她一直就像個電腦一樣,嚴格遵循著各項指令。她有著電腦一般強大而縝密的大腦,卻從來沒有自主思考過!

此時此刻,她才意識到自己是不正常的。她的局限‘性’,邏輯‘性’簡直就像是機器人的特‘性’,再加上那絕對超乎常人想象的大腦……難道自己是個機器人?

她‘摸’‘摸’自己的身體,確認那柔嫩的皮膚下麵有著人類特有的組織和器官。

此時她才想起要回答那個同事的話,可對方早因為遲遲得不到葉子的回答,以為她在生氣而灰溜溜地走了。

好嘛,會發呆也更像人一點。葉子無所謂地想著。

可天知道她一點也不想發一下午的呆,這個下午居然出奇地平靜,完全沒有需要她辨別的鬼。而為了保證她全天大多數時間都處於待機狀態,她也隻有畫出鬼魂這一個任務而已。

她想接著練槍,卻發現為了不讓人生疑,她是不能在工作時間幹別的事的。

她索‘性’放空自己的大腦,開始遐想著各種事情。

但思維還是忍不住向鬼魂這個方向偏。

一思考起來就很嚇人了。她一向認為世界是個非常縝密的整體,就像是一個毫無漏‘洞’的係統一樣支持著這世上的一切的運轉。不然科學家何以得出那麽多神奇的定理和規律,何以發現即使是比灰塵還要細微的東西都有著那樣複雜而完善的結構?

然而鬼魂卻是個例外。無人可以解答鬼魂到底是怎樣一種存在,除了葉子那神奇的通過五感收集信息的方式,沒有任何已知的儀器能檢測它。

它更像是一種類似‘精’神層麵上的東西,虛無縹緲,卻又可以影響真實的物質——人。

鑒於自己可以察覺到鬼魂這一點,葉子勉強可以認為世上真有這種與真實存在的物質不同的生物的存在,而自己恰巧提前擁有了‘洞’悉這種生物的方法。

但另一個問題,葉子就不解了。

如果同一些已經死了很久的鬼魂說的一樣,這世上自古以來都是有鬼的,那為何曆史上沒有它的明證?為什麽沒有人講過鬼魂是這樣的。所有的鬼怪傳說都沒提過鬼怪是無法對付的,且被鬼魂附身之後的後果是那樣淒慘?

如果一種生物自古以來就客觀存在,為什麽人類不承認它?為什麽沒有一個國家的曆史當中有確切地承認這種生物,或者是像現在這樣專‘門’成立對付這種生物的機構?鬼魂是客觀存在的,就像是人人恐懼的癌症一樣,那麽接受它,對付它,完全不應該等到這個時候才做。

這是從活人方麵考慮得出的不尋常之處。

從鬼魂方麵想也是匪夷所思的。如果鬼魂自古以來就存在了,那為什麽那些鬼魂沒有像人類一樣成立自己的組織,甚至是國家?為什麽這些鬼魂喜歡獨自行動?他們活著的時候都是喜歡群居的人類,怎麽死了就突然變了?

這些事,葉子細想起來才一陣後怕。

她的世界觀被顛覆了。

她發現這個世界並不是如她所想的那麽‘精’密、準確、完善。這個世界出現了一個bug,那便是鬼魂。除去該死的鬼魂,這個世界可能就是一個完善的係統了。她想不通到底是為什麽這麽龐大的一個世界偏偏會出現這樣一個漏‘洞’。這就像是一張紙上憑空被人戳出了一個‘洞’,日積月累,這張紙早晚會崩潰。她想不出什麽人忍心戳下這麽一個‘洞’,也想不通什麽人能辦到這一點。

她的苦思冥想很快將這個下午給打發了,直到新任務到來的通知聲響起時,她都沒有從震撼中回過神來。

如同往常一樣,幾張嫌疑人的照片通過一個內部‘交’流平台發到了葉子的電腦上。

葉子隻需要一個個看過去,然後點名哪一個被鬼附身了。接下來的事就是她管不了,也不想管的了。她隻需要在上級需要的時候,畫下那個鬼魂的模樣。

非常煩人的一點是,每次她提‘交’了鬼魂附身的人的代號後,對方總會多問一句“你確定嗎?”

葉子最初還以為這是平台固定發起的問題,就像她每次刷完網頁點叉的時候,總會彈出來一個對話框,問她確不確定離開,不同的是,前一個提問她沒法選擇默認的確定,每次隻能機械式地點確定。

可有一次,她選人選慢了些,對話框居然變成了“今天點慢了,是有什麽問題嗎?”至此,她才知道那竟然是人工的!

於是她真誠地請求對方不要再問那個問題,很煩。

“我需要得到你準確的回答,這是對生命的尊重和嚴謹的態度。”

葉子由此知道,隔著電腦屏幕,在另一端和她用這個平台聊天的某工作人員是個比機器還不會變通的人。

她完全不覺得少問了那幾個字就是對生命不尊重和不嚴謹了。

她可是以嚴謹著稱的葉子,就算是她本人‘性’子不怎麽嚴謹,她那個電腦般的大腦也會讓她嚴謹起來,起碼是絕對不會看錯鬼魂附身的人,和誤敲那個被附身的人的代號,讓其他人倒黴。

至於徇‘私’?那更不可能,現在她唯一在乎的活人隻有她的媽媽,若是那個人真的被鬼魂附身了,她反而會十分痛快地指出來,並要求親手處決那個鬼魂。

她從不手軟,從不覺得自己是在殺人。在她看來那些被附身的人已經和死人無異,自己的工作是在幫那些人解脫,至於那副身軀裏的鬼魂,更是絲毫不值得憐憫。試問能忍心“殺死”一個人,並奪取對方身軀來生活的鬼魂能是什麽好鬼魂?

更何況,她認為鬼魂的好壞對自己毫無意義。

在關係不對等——人無法殺鬼魂,鬼魂卻可以輕而易舉地奪取人的身體,甚至是借用別人的身份殺人的情況下,人和鬼魂之間根本無法信任,無法有任何關係。

不然,她何以一定要在仔細觀察周圍,發現連老人的鬼魂都沒有跟著自己的情況下搬到這裏?

現在這個老人的鬼魂是豁達,在自己沒告訴他死亡的真正原因的情況下都不怪葉子母‘女’。可她畢竟殺了他的妻子——盡管那隻是他妻子的鬼魂,她敢賭他不會因此怨恨她嗎?她敢賭對方永遠不會知道這個秘密嗎?至少他妻子鬼魂的同謀應該可以通過‘女’護工的死猜到這個秘密。

有人,有鬼魂知道的秘密,那便不再是秘密,遲早會有泄‘露’的一天。

而真到那一天,她有什麽辦法對付老人的鬼魂?

對方隻要附身到她身上,她就什麽都完了。

所以,有時候她甚至希望那個電腦屏幕上會出現那個老人的鬼魂,這樣她才可以稍稍安心一些。

然而,就在這天,她先看到了一個特殊的鬼魂。

隔著屏幕,她以為自己看錯了。

那個‘女’人身上的鬼魂居然和那個‘女’人長得一模一樣,可她還是沒有猶豫地發送了那個‘女’人的代號。

鬼魂,都是該死的!不管是什麽特殊的鬼魂。

可這麽做了以後,雖然上級沒有要求她畫圖——因為這次懷疑被附身的人都是小人物,她還是畫起了那個‘女’人身上的鬼魂。畫完了,她更加確定自己沒有看錯——鬼魂卻是和那個‘女’人長得一樣,區別隻在於服飾。

雙胞胎?

嗬……這麽親密的關係,居然也下得了手。

葉子將打印出來的這張照片似的圖放在了桌上,就不再去想那個‘女’人了。

起身,她主動出‘門’,在經過不遠處辦公的那個叫錯自己名字的同事時,隨意地提了一句:“我叫閆葉,有點拗口,你叫我葉子就好。”

既然人事已經基本穩定下來了,這個人也難得地主動跟她這個整天冷著個臉,誰都不理,孤高冷傲的“關係戶”打招呼了,她不介意和這位同事培養點友誼。她畢竟不能一直消沉下去。

而這位同事格外熱情,居然主動邀請葉子去外麵吃一頓好飯。

去?葉子想,總不能一直把自己困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封閉的地方!

為了防止鬼魂從內部擊破,全世界所有的靈異搜查局都是建立在難以被發覺的地方,並建的十分隱蔽,除非走近,不然難以看到。有的搜查局,比如葉子所在的這一個,便是建立在絕對無法發覺的地下,地麵上是一個掩飾用的酒店,不然他們哪裏來的補給?

“放心,不是我們上麵那個工作餐。”男同事看出了葉子的猶豫,調侃了一句。

葉子輕輕地笑了,一時間,沉積多日的‘陰’霾仿佛一掃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