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有時候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懼。
葉子走在回家的路上,不斷回想著一切與鬼魂有關的東西。但那裏麵沒一樣是用來對付鬼魂的,隻有一些清楚回想起來的民間傳說讓她更加害怕起這種生物:迄今為止她都沒親眼看過鬼魂是怎麽害人的。萬一那個“老爺爺”是吃人的怎麽辦?萬一自己變成小男孩那個樣子怎麽辦?她還聽說鬼魂最喜歡吃小孩子了……
想著想著,她的步伐慢了下來,越來越慢,直至停止。她想要退縮了,她的勇氣在未知麵前不堪一擊。
可是媽媽怎麽辦?不管怎麽樣,她也不想自己的母親先去麵對那個鬼魂。
她懷著最後一絲僥幸站在門口,掏出了鑰匙。
一聲清脆的回響提醒她鎖已經開了,隻要裏麵那個鬼不是聾子就該聽到了。
她,沒有退路了。到了這時,她的恐懼反而像是水一樣被那破罐子破摔的無畏給蒸幹了,深吸一口氣,她推開了門,徑直看向平常自己和媽媽用來吃飯和圍著看電視的木桌。
沒有鬼在那裏。
葉子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是慶幸鬼隻是待了一會兒就走了,還是遺憾自己做了這麽長時間的心理準備居然被一個鬼給耍了。
但,麻煩走掉的驚喜還是有的。她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自己的媽,想看看自己擔心許久的媽媽是否平安。雖說她潛意識裏是不相信鬼魂會到處走的。可越這麽想,她越不確定了,最後擔憂地抱了個凳子,坐在門口張望著。
周圍的鄰居難得看到她這樣,紛紛過來問候,她有些煩躁,便順勢裝成小孩子氣的樣子表現了出來。其他人自然不自討沒趣,反而對她的突然轉變性子有些好奇。隻有在這時,葉子才感覺這是真實的自己,她確實對周圍的人有些不屑。
長期以來,她的大腦的特殊性雖然讓她很害怕被人知道而當成怪胎。但無形之中,她有了些優越感。她更傾向於將這種怪異稱為天賜技能。
同學們都頭疼不已的數學,在她看來根本不用學。老師為了提高學生的計算能力,不時地教授一些特殊情況下的簡便算法在她看來也是極端可笑的。隻要你給出一個算式,甭管是二位數還是三位數,她都能隻看一眼,就迅速算出答案。
她甚至覺得,那像是喝水一樣簡單,像是眨眼一樣自然,完全不需要耗費她的任何精力,她的大腦天生就是處理這些數據和信息的。如果有一天人類科技發展到可以對腦安全地進行*解剖,她還真想瞧瞧自己腦袋裏麵是不是裝著一個電腦。
更加證明這一點的是她提前涉獵的那些函數問題。據說電腦計算這些時並不是像書本上所講各種轉換,從等號左邊換到等號右邊,消元啊什麽的。電腦隻需要在極短的時間內將海量的數據分別代入未知數中,等到等式成立那一刻,就可以得出正解。
這點和葉子是一樣的。她可以看著一個一元多次方程在瞬間得出答案,但怎麽也寫不出過程。因為那對她是如此理所當然,如此簡單。那個複雜無比的式子在她眼中等同於直接說出來x等於多少。當然有時候,答案是一個範圍,而不是唯一確定的值,那時她的頭腦就像是火山爆發般突然爆發出無數數字,符合條件的每一個值都出現在葉子的腦海中,這樣的數據爆發讓她有些困擾,但並不會覺得是負荷,隻是覺得卷子上寫不下,等她學了後來對數據用範圍表示的方法後,那些數值就直接在她腦海中用範圍而不是海量的數據表示了。
這些都讓她覺得自己的大腦是一台智能的電腦,能為她提供各種有用的服務。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怪物,也不覺得自己應該因為自己的優越性就和人群分離,尋找同等水平的人。她甚至從來不曾想過科幻裏常見的橋段——自己實際上是個高度仿生的機器人。
她隻是對周圍人的無知不屑,當然這其中並不包括她的父母。
這樣任思維發散著,時間如她所期望地過得很快,她的媽媽的影子在相隔兩百多米的街角顯露了出來。這對她並不是難事,隻要將媽媽今日穿著服飾和體型在腦中構型,輸入信息就可以得出在任意角度任意距離的媽媽的影子的樣子。而即使隔著兩百多米,她的眼睛也可以遠遠地將各種人影信息收集起來。她看到的和常人一樣是模糊的遠處景象,她的大腦可以從中將符合“媽媽的影子”這一數據庫的的信息捕捉到。這對她來說就像是解方程不斷代入數據一樣簡單。
果然,她萬能的大腦是不會出錯的。媽媽的身姿很快地出現在她的視野中。
仿佛知道女兒看得到自己,這位母親盡管疲憊還是親切地笑了起來,對葉子揮了揮手。
然而她卻看不到女兒陡然變得震驚的神色——那個鬼魂,那個葉子一度以為已經消失了的鬼居然跟在媽媽身後!
葉子的心都涼了,不管不顧地跑了起來,無奈她的硬件設施——雙腿,實在是比不上她大腦,跑了三分鍾她才和媽媽回合,停下時還喘個不停。走近了,她才有些無措地確定:那個鬼確實是盯上媽媽了,不然不至於一直和目標保持著三米的距離。
葉子的母親心疼地看著女兒,心想是不是自己回來得太晚女兒著急了。她溫柔地將葉子剛剛跑散的頭發捋到耳後,跟著女兒慢慢地走了起來。
她注意到自己的女兒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有意無意就會往自己的後方看。她也跟著瞟了幾眼,隻看到了被夕陽暈染得如同溫暖柔和的空氣。
小孩子調皮吧。耳濡目染之下,她和其他大人一樣得出了這個敷衍的結論,卻忘了自家的孩子一向乖巧得可怕,根本不存在調皮這一屬性。
但,她多少還是留意了下。
這天晚上,她躺在床上之後,便有些輾轉反側。好像是受葉子的影響,她也產生了周圍有什麽人的幻覺,甚至出現了幻聽。很細小,很輕微的聲音,就像是風一樣,過了就沒了聲音。
可又過了一會兒,那聲音又產生了,讓有些鴕鳥精神,打算睡過去無視的她又醒了,並且艱難地從床上爬了起來。
那架勢,好像她不是起床,而是像一具僵硬的屍體一樣被什麽人拉了起來。
她慢慢地、輕輕地、靜靜地磨到臥室的門旁,眼睛勉強睜開了四分之一,怔怔地看著客廳——為了方便睡在隔壁房間的葉子找她,她一向是不關門的。
客廳裏黑漆漆的讓剛起床的她有些看不清,可對女兒的敏感讓她一下子認出了正在客廳裏和什麽人說著話的葉子。
這孩子,這麽晚起來了也不開開燈。她哪裏知道正是為了不讓她覺察,葉子才挑這個時間點,這個黑暗的環境和那個鬼魂交涉。偏偏葉子各種擔心的媽媽反而沒get到重點。
好像……沒人啊?
臥室裏的人眼睛睜大了一些,又用手揉了揉,可客廳裏依然隻有葉子一個人。
她也終於明白為什麽之前的聲音是斷斷續續的了。原來是葉子在問什麽人問題,中間的停頓是等待回答。
可明明……沒有人。
她突然想到了葉子之前不正常的舉動和大哭,當即不再猶豫,直接打開了客廳的燈,質問葉子:“你在跟誰說話呢?”
葉子嚇了一跳,但也僅此而已。
她的大腦並沒有給她太多時間來思考該怎麽辦,隻是在權衡一個問題:到底該不該將鬼魂的事情告訴媽媽。
這時,鬼魂再次在葉子的視野中消失了。
這像是一種默認,又像是誘導。
但不管怎麽樣,葉子覺得不能夠再拖下去了。
她和鬼魂的交涉很不順利,之前適應了黑暗的她能清楚地看到對方一直在保持著慈祥淺笑的神情。但就是對她的各種問題保持沉默,各種不回答,又或者是不能回答,因為葉子有好幾次看到對方的嘴唇動了動,卻聽不到什麽聲音。按照以往的經驗,鬼魂的存在和聲音在她的大腦處理後和常人無異。
這種情況隻可能是對方太老了,以至於口齒不清,或者說話不能。
換句話說,葉子不可能從他口中得到鬼魂跟著媽媽的原因了。
她隻能從不會隱瞞自己的媽媽這邊下手。
所以,她將一切告訴了自己的母親,不抱任何期待地看著那個人。
可結果是意料之中而又讓人失望的,葉子的母親並沒有相信她的話,隻是催促著她早點睡覺。
興許是還沒想通,也許明天就好了。葉子抱著最後一絲孩子氣的希冀睡著了。
第二天,葉子的媽媽早早地一早就將其親自送到了學校,並且和她的老師談了許久。
盡管隔著一定距離,聲音傳不過來,葉子還是能看到雙方的身影和唇。
她從來沒有認真聽過這位班主任的課,可她的眼睛卻捕捉到了這位老師說話時的神情,唇部動作,將其作為一種統計數據存入了腦中,對她的母親也是如此。
所以,隻要是在視線內,她都能看出兩人在說什麽。
內容是讓她心寒的,媽媽委婉地讓老師多關心她一點,說這孩子最近壓力有點大。
雖然話語很溫和,很委婉了,在葉子聽來這就像是在說她是個神經病。
她有些傷心,難得地生起了媽媽的氣,卻又不想表露出來。
可笑的是,這位篤定了孩子是精神出問題的母親居然在後來心虛地問她那個鬼魂長什麽樣。
有時候,科學也是一種迷信,它讓人難以接受別的必須接受的東西。
盡管是自己的母親,葉子還是忍不住在心中冷笑了一番。口頭上,她答應好好回想下,等到放學後再給媽媽描述。
這天的課就這麽廢了,葉子一直埋頭用自己那粗糙的鉛筆描摹著鬼魂的形象。
這對有一定繪畫基礎的葉子來說並不難,她甚至不需要對對方的形體進行構架。
那個鬼魂的樣子已經被她牢牢地記住了。她的大腦甚至可以精準地描述出他的眼和眼之間的距離,身高,服飾,如果需要,她還能分辨出他衣服上有多少汙垢。這一切就像是一張工程圖紙一樣刻在了她腦中,她隻需要選定一個基準點,其他的一切就已經定下來,隻需要摹畫就好了。
拖後腿的是她那不像電腦一般精準的手臂和鉛筆。
直到這天中午,她花了四節課時間才將人物畫完。
成品像是一張照片一樣精準,起碼葉子認為,如果媽媽真的認識那個鬼魂,一定能通過這張畫看出來。
到時候,也許能將那個鬼魂勸退。
鬼魂也是人變的,總會講道理吧,更何況那個鬼魂一直沒做什麽過激的事情。那時候的葉子想得如此之簡單。
“我不認識。”
話是這樣說,可連葉子都看得出來她的媽媽在撒謊——那一臉冷漠,看似事不關己的模樣是她的慣用撒謊表情,這是建立在對媽媽的真實表情數據記錄基礎上得出的結論。
她不懂自己的媽媽怎麽會這樣,如果是平時就算了,可現在可是攸關生死的大事……
葉子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又因為擔心自己的母親而不停追問著,得不到正確的答案就不罷休。
她看的出來媽媽越來越煩躁了,她也跟著變煩躁了。
煩躁到最後,兩人大吵了一架,葉子的媽媽到最後簡直是一臉氣結的表情。葉子一天的怨氣就此爆發,也不去煩那個人了,直接摔上了自己的房間的門,悶悶地做起了作業,可無奈作業太簡單,沒幾分鍾就做完了,她也隻剩發呆。
發呆的時候,那個鬼魂終於從客廳首次到了葉子的房間,安慰似得看著葉子。可惜葉子一點也不想看到這個害自己和媽媽吵架的人。
“你走啊!”這時她已經無暇考慮鬼魂會不會被激怒了。
鬼魂聞言似乎歎了口氣,走出了這個房間。
這是葉子最後一次看到這個鬼魂,再一次看到鬼魂,已經是她的母親進局子之後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