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恨意
方琪把點滴的速度稍稍調緩之後，起身走到窗戶前‘唰’的一聲拉開窗簾，秋日燦爛的陽光就從窗外照了進來。
方琪透過透明的玻璃望著窗外小花園裏那片爭相怒放的菊花，歎了口氣，眉宇間有抹掩不去的疲倦。
“嗯……”
一道細微的聲音的傳來，正拿著棉簽沾著溫水幫小西潤著幹裂嘴唇的小護士忽然驚喜的叫出聲來，“他醒了，他醒了……”
方琪立刻來到床前，看著小西緩緩的睜開眼睛，眼淚募地浮現在她的眼眶中，唇邊浮現出一抹激動的笑容，“小西……小西……”
小西張了張唇角，看到方琪下意識的想要笑，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略帶茫然的眸子從室內轉了一圈，眼瞳忽然瞪大，“方琪姐姐……”
方琪彎下腰握住小西的小手，哽咽著嗓子道，“姐姐在這裏。”
“小楠，小楠……咳咳咳咳……”小西說的太急了，一不小心岔了氣，開始咳嗽起來。
方琪趕緊幫小西順氣，“別急，慢慢說。”
待這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小西伸手抓著方琪的衣袖，焦急的道，“小楠他們？他們還好嗎？”
方琪再也忍不住了，別過頭，咬著下唇哭了起來。
小西察覺到不對勁，眼眸裏有一股強烈的情緒在翻滾，他隱隱約約能猜到一些，要不然方琪姐姐也不會哭的這麽厲害，可是他不願意去相信，他的聲音幹澀沙啞，帶著微微的顫抖，“他們還好嗎？”
方琪根本就不敢跟小西的視線接觸，隻是強笑著道，“小西，你還很虛弱在睡一會吧，等你醒來之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小西望著潔白的房頂，輕輕的說道，“他們是不是出事了？方琪姐姐，不要騙我！”
正在幫小西掖被角的手一頓，方琪的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落下，她留下一句，“小西，你趕緊休息吧，我晚點來看你。”就匆匆的向外走，與提著一個果籃走進來的林伊南撞了個正著。
“琪琪……”他看了看方琪又看了看醒來的小西，把手中的水果籃塞給小護士，就追著小護士而去。
小西看到方琪的反應基本上已經能確定了，可是他沒有聽到方琪親口告訴他，心裏總是殘留著一些希望。
他的小手在身邊的兩側收緊，希望隻是他意會錯了。
方琪一口氣跑到小花園裏，靠在一棵大柳樹上一邊劇烈的喘息一邊流淚。
“琪琪，你還好嗎？”林伊南掏出一方淺藍色的手帕，遞到方琪麵前。
方琪接過來，卻並沒有擦眼淚，而是微微仰起頭望著飄在空中的白色雲朵，“我沒事，我隻是不知道怎麽麵對小西。”她不知道該如何告訴小西孩子們都不在了，不知道該怎麽告訴小西，你的以後再也不能踢足球了，甚至連跟正常的孩子一樣蹦蹦跳跳都做不到了。
林伊南從方琪的手裏抽過手帕，幫她擦眼淚，一遍又一遍，柔聲安慰道，“琪琪，你別哭，我去幫你說。”
方琪搖頭，“我自己去說。”
林伊南把手放在方琪的肩膀上，注視她被眼淚潤澤的更加烏亮的眸子認真的說道，“相信我。”
他的眼中印著她小小的倒影，眼神堅定，有著一股天塌下來他都可以扛起來的沉穩，方琪不自覺的一點頭。
林伊南來到病房時，小西還是一動不動的望著潔白的房頂，小護士在床邊急的團團轉，隻是她怎麽勸，小西都是一言不發。
林伊南示意小護士下去。
小護士鬆了一口氣，帶上房門離開。
林伊南坐在床邊望著小西，並不開口著說話。
小西到底是小孩心性，剛剛醒來他有太多的話要問，那些問題哽在他胸口不上不下的噎的他十分的難受，小西小心翼翼的問道，“他們怎麽樣了？”
林伊南的視線鎖在小西的小臉上，“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小西抿了抿唇，神情裏有股執拗，“真話。”
“那你做好聽真話的準備了嗎？”
小西轉頭望著林伊南，小手攥緊被角，堅定一點頭，“恩。”
林伊南停了片刻才道，“他們都不在了。”
小西的呼吸一頓，原本就蒼白的小臉更是慘白的如同一張薄紙，十指的指尖因為用力而泛著白，小小的身體僵在一層薄被之下，“都不在了……”他的喉嚨裏湧上一股鐵腥味，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是當這個結果被確認的時候，那股從心底湧上來的疼痛，還是讓他有種幾乎被吞沒的感覺，他瞪大的瞳孔中似乎又出現了那一日午後的發生的事。
那一天陽光正好，秋高氣爽，空中飄蕩著屬於節日的味道，吃完中午飯，小西就帶著孤兒院的孩子們從書店買書回來之後，又拿著方琪留給他的錢給孩子們一人買了一根冰糖葫蘆。
在眾多孩子中，小楠是最喜歡吃冰糖葫蘆的，在小楠把自己的吃完，又把他的吃完之後就去跟小胖要。可是小胖不肯給，小楠又一直要，兩個人就一邊走一邊鬧，你追我趕的。
“不給……不給……”
“給我嘛，給我嘛，我就吃一顆好不好？”
……
孩子們的銀鈴般的笑聲飄蕩在空氣中，淡淡的幸福感彌漫在他們周圍。
小西作為十四個孩子中年齡最大的一個，自是有一股大哥哥的風範，他懷裏抱著書，看著走在他前麵嘰嘰喳喳鬧成一團的孩子們，忍不住微笑，看吧，這就是他的兄弟姐妹，他的親人。
隻是他怎麽都沒有料到這竟然成為了他們最後相處的畫麵。
由於他們現在住的地方是才開發不就的開發區，他們所走的那一條天山大街跟裕翔街正好是一個少見的死角，加上這一塊的車一向很少，所以誰都沒有注意正朝他們快速接近的死神。
小西永遠都記得，在那一個拐彎處，那一道如同閃電的藍色影子如入無人之境一般朝他們駛來。等到小西發現的時候，剛想要出聲提醒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小楠他們為了搶奪冰糖葫蘆聚在了一起，那車就帶著無以倫比的衝擊力撞向他們。
砰！砰！
……
十三個孩子直接被撞的飛起來，重重的落下，他記得小楠落在擋風玻璃上，然後再次被巨大的力道彈開。
“不要……小楠！……”
也許是這些‘障礙物’減緩了車的速度，所以在車頭撞上小西的時候已經沒有那麽大的力道了。
小西被彈到空中，落在前方的地麵上，沾染了血跡的寶石藍色的車子停頓了一下，司機卻沒有下車查看的意思，車子驟然加速就直接從他的左腳上碾壓而過。然後消失的無影無蹤。
那一刻小西是感覺不到疼痛的，他的眼中心裏，看到的隻是躺在血泊之中的一個個孩子。他拖著腿，努力爬到倒在血泊中的孩子身邊，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在他的身後蜿蜒成長長的一道，隻是他沒有注意道這一切。他拚命的搖晃著他們的胳膊的，“胖胖你醒醒！小楠，你不要睡！美美……”可是沒有一個人應他，他隻看到他們每一個人的身下都有好大的一灘血，炙熱的鮮血還不斷的從他們的身體裏流出來，像是永遠都流不完一樣，“來人啊！救命啊！”小西拚命的扯著嗓子喊。
可是這裏太偏僻了，在他暈過去之前的都沒有看到有一個人過來。
“為什麽會這樣？不可能的！”埋藏在心底的悲憤和痛苦一下子爆發出來，拚命的扯動著手背上的塑膠管子。管子被小西大力的扯了下來，鮮血流滿了他的整個手背，可是他現在卻關不了這些，他的手一揚，直接把林伊南放在桌子上的一籃水果給掃到地上，“為什麽死的不是我？！為什麽我還活著？！”
林伊南按住小西的肩膀，不讓他掙紮，厲聲道，“你給我安靜下來！”
可是小西此時哪裏肯聽，他拚命的掙紮著，雙目赤紅，像是瘋了一般。
‘啪’！
林伊南揚手給了小西一個耳光，“你瘋夠了嗎？”他怒目圓瞪，“你想死是嗎？”他把一把水果刀扔在小西麵前，“死吧！我不攔你！”
小西轉過視線望著在床單上閃著金屬光澤的刀身，像是受到蠱惑一般，伸手去拿。
林伊南不由的屏住呼吸，身體繃緊，確保在小西有下一步動作之前可以奪下匕首。
小西的手握住刀柄，雪亮的刀身上應著他稚嫩卻有些瘋狂的臉龐，孩子們的笑聲似乎又出現在他的耳邊，手一甩，直接把刀甩在地上。
林伊南不由的鬆了一口氣。
小西伏在床上劇烈的喘息，額頭上布滿一層薄薄的汗水，他垂著頭，肩膀顫抖的厲害。林伊南以為他在哭，不管小西平時怎麽樣的堅強，他終歸才隻有八歲，可是當小西抬起頭望向他的時候，林伊南就知道自己錯了，小西的眼睛瞪的圓圓的，可是卻幹澀的沒有一滴淚水，原本十分可愛的臉上有些猙獰，更多的卻是麻木，一股名為恨的情緒在他眼底翻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