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長更)
池園的晚餐,遠比想象中的要吃得順利得多,所有以沫在路上設想的障礙皆不存在,平靜得叫人不可置信。.
長桌,四人。
池家父母占一方,她與慕歌坐一方,傭人在上完菜後被喚退。
巾如果不是中間隔著十年,以沫都要以為這時光,就如同許多年前那樣,一家四口,吃一頓最平常不過的晚餐。
隻是那時,父母不和,飯桌的氣氛總是很凝滯,而父親總以食不言寢不語的古訓來搪塞她。至於池母,總是板著一張臉。
但此刻,池母的話明顯多了許多,東詢西問,都是她出國以後的一些事,也不見話語裏帶刺,言辭得體,讓人挑不出毛病來,像普通的與家長見麵時的了解。
勹她亦是一問一句地答,不卑不亢。
卻恰恰是這種意想不到的平靜,讓以沫更覺得背後暗流湧動。她記憶中的池母,不是這樣的。那種咄咄逼人的氣勢,直到如今,仍叫她心有餘悸。
亦或,是她多了心?
池父不大言語,隻是不時地朝她看過幾眼。飯吃到將近結的時候,突然開口,“要是你們倆都同意了的話,這幾天就把證領了吧。”
直到這個時候,以沫才現池母的眼角底下,閃過一絲微冷的光芒。
鄺美英張了張嘴,似乎在極力克製著一些東西,半晌後才遲疑地說了一句,“是不是太倉促了點,這以沫的家長,我們都還沒去拜訪過,也不知道人家同不同意把女兒嫁給我們兒子呢。再說,關於婚禮的一些事情,總也得與喬家父母商量一下,這是基本的禮數。”
說這話的時候,池母的臉上依舊掛著微笑。
隻是以沫覺得,那笑裏有點兒虛。說不準為何會有這種感覺,也許是因為自十年前起,對人的戒備,已在她的生命裏刻下烙印。
“這些我自會去處理,媽你就不用操心了。”池慕歌淡淡道,目光略有探究地凝著母親。
池母被盯得有些些地不自在,“那老爺子那邊......”
“你們結你們的,我都是半個身子入棺材的人了,你爺爺也該鬆一鬆手了,先斬後奏總會吧。”池父打斷池母的話,然後又將目光投向以沫,“隻是這樣,以沫,可能得委屈你一下,婚禮的事,恐怕得延後些時日,或者低調處理。”
以沫一愣一愣地,這怕是今晚這頓晚餐的第二個意外,來得如此突然,她正不知如何回應時,桌底下,池慕歌的手忽然地握住了她的。
“我不會委屈以沫的,證要領,婚禮要辦,不會低調。”他說得很堅定,這輩子最不想委屈的的人就是她,又怎麽可能欠缺她一個盛大的婚禮。
隻是看眼前的女子,迷惘地睜著雙眼看著他,心想這小腦袋大抵又在飛地旋轉。
以沫隻覺得困惑無比,手指一根一根地被他捏著,像是要向她傳達一些什麽信息似的。他一直強調他不會給她不會給的東西,她也一直以為那是她作為喬以沫並非池伊茉時,他不會給她的愛情與婚姻。
但是,剛才他的話,又是什麽意思,這十指相扣的手,又代表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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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有點出了演戲的成份。再加上這些日子來他的反常,有什麽東西在她的腦子裏綻放開來,又快得令人抓不住。
池母還想說點什麽的,兩個男人的話題卻是瞬間進入到公司上的事。以沫低著頭吃飯,不言不語。旁人看來,以為那是羞赧,隻有她自己知道,正神遊天外。
池慕歌在與父親談話的空隙裏,不時地往她的碗裏添菜,堆得像座小山似的。
“多吃點,身上都沒幾兩肉,我不介意你長胖點。”聲音不高,卻足以讓桌上的人聽個清楚。
池父與池母抬眸一望,各有權衡。
飯後不久,池慕歌便帶她離開池園。又加上是晚上,她都來不及對這個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多看幾眼。
隻是在園裏燈光的照耀下,看見滿牆的爬山虎,依舊茂密。
雨已停,空氣裏偶爾有蟲鳴的聲音劃過,微風拂過時,讓她想起許多年前,他陪她一起捕捉螢火蟲的夏夜。
那時候的自己,多單純。時間真的是最殘忍的東西,讓人褪去稚氣,渡上心機,
在車子離去的背後,有一雙眼睛,瞬間布滿陰毒。
鄺美英上樓的時候,池鬱恒坐在沙裏抽煙,客廳裏的水晶吊燈投射出冰冷的光芒。這個家,其實一直都是這麽冷冰冰的,特別是伊茉離開之後,再也聽不到笑聲。
“美英。”他叫住了這個在法律上叫做妻子的女人。
鄺美英站在樓梯間,居高臨下地望著這個叫做丈夫的男人,本已消失怠盡的笑容,又微微地跳躍在眼間。
“有事?”她還是盡力地保持著平淡語氣,十年,自從池伊茉離開後,她這個作為丈夫的男人,留宿在家裏的夜晚屈指可數。不是世界各地飛,就是住在他別處的房子裏。
他們是夫妻,但他們之間一直隔著不可逾越的一條鴻溝。那條鴻溝,是一個女人連同著一個孩子。
池鬱恒吐了一個煙圈,緩緩道,“我不管你這一次打的是什麽主意,隻希望你記住,阿慕是你的兒子,他有他選擇的自由。”
鄺美英冷笑了一聲,“除了這個,你就沒有別的跟我說嗎?”
“沒有,你早點休息。”池鬱恒往煙灰缸裏抿滅煙頭,起身往大門口去,毫無留戀。
“池鬱恒,我們是夫妻,兒子都三十了,我們都沒有多少年可以鬥氣了,你非要弄得這麽生份嗎?”鄺美英蹬蹬幾步又下得樓梯來,在他身後氣急敗壞,優雅不複存在。
“三十幾年前我就跟你說過,我可以給你你所想要婚姻,但別試圖從我的身上獲得愛情。”池鬱恒身未轉,冷冷丟下話便離開。
身後,響起一陣尖銳的物體墜地聲。
不過是司空習慣的事情,池鬱恒冷諷地勾起了唇,在與車子停的位置還有一定距離的時候,又忽地摁在胸腹部,好像很難受的樣子。
司機慌忙從車上跳下來,扶住他,“先生,沒事吧?”
池鬱恒擺了擺手,“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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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真是不饒人啊,好像眨眼之間就過了半百,頭上都長出了白,身體也走在下坡路上,有些事,怕是做不到了。自己能為這個兒子做的,也屈指可數了。
其實自己也明白,欠這個兒子挺多的。他將他們以及上一輩的恩怨,延續到了無辜的他的身上。
他的出生,不在自己的期待中。他的成長,作為父親的自己極少陪伴過。他自小看著父母不和,知道父親並不疼他,卻也沒生過強烈的怨恨,以一種冷漠堅忍的方式成長,與自己不親不近,除去十年前那場車禍以及伊茉的意外,促使他找到自己,要求坐上馳揚總裁的位置,便再無其他。
這些年來,兩個男人之間說不上關係有所改善,但逢年過節,還是可以收到他的禮物,雖然都是派屬下送來的,卻也看得出,這個兒子心裏並不是沒有自己。
隻是,從小的疏離,讓兩個人不知如何去溝通與交流。
幾經思慮,在周一的下午,池鬱恒給兒子打了個電話。
“現在有空嗎?”
池慕歌抬腕看了下手表,“有事嗎?”
這似乎已成為他在父親打來電話時的最常用的句式,並不是因為厭惡,隻是一種習慣,直切主題,嘮磕拉家常似乎並不適合他們之間。
“有空的話,就陪我來喝杯酒吧。”池鬱恒說出自己所在的位置,判不準他這個曾經關懷過少的兒子會不會來赴約,隻是心裏,有那麽一點點的期望。
“十分鍾後,我有個會議。”
“那就算了,你忙吧。”池鬱恒微歎著掛著電話。
那聲失落回蕩在話筒裏,讓池慕歌微微一怔。幾分鍾後,他叫來韓進,“等下會議由你和以沫來主持,會後將紀要-1給我。”
“好的。”韓進應道,Bss讓他臨時主持會議不是第一回,所以並不準備多問。
池慕歌從桌上抓起車鑰匙往門外走,突又轉身,“會後將以沫安全送回伊園。”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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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鬱恒坐在酒店的套房裏,一個人獨飲。
回想這一生,沒什麽大的成就,就連最愛的女人到最後也隻能選擇放手,連帶地丟失了另一個兒子,還沒能保護好最愛的女兒。
那是與雪晴最後一麵裏,她托付給自己的孩子,他一直當作親生女兒在養著,卻還是命運弄人。
也不知道這是不是算作一無所有,以此懲戒當年他未能對愛情的堅持。
至於阿慕吧,因為他母親的緣固,在他小的時候就心生厭惡,總覺得那是一個不該出生的孩子,吝嗇給予關心,所以對於現在父子之間不親不近的關係也能理解,不怪他。
真的不怪他。
要怪就怪他們作父母的,當初作孽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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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鬱恒猛地灌了一口酒,劇烈咳嗽起來,到底是老了,這些年來,身體的健康早已透支盡。
等到氣息恢複平穩的時候,聽見有人敲門的聲音,他以為是服務生,打開門,卻是一陣意外。
“阿慕,你......”
“怎麽,不歡迎嗎?”池慕歌淡淡地,徑直越過他,走了進去,自行從酒櫃上拿起一個杯子,倒上酒,“我午飯可是沒吃飽的,你最好能叫幾個菜上來。”
淡淡的語氣,卻是叫池鬱恒一陣歡喜,連忙往餐飲部打電話。
等到轉過身,卻是一愣。
池慕歌正皺著眉,手裏捏著一張紙,問他,“爸,這是什麽?”
池鬱恒連忙地奪回手,他以為他不會來,也就沒來及收起來,“沒什麽,一份健康檢查報告而已。”
“我不是瞎子。”池慕歌冷冷地注視著他,那上頭,有肝癌中晚期等字樣,一清二楚。
房間裏長久地沉默著,直到服務員將食物送上來,遵吩咐擺放在陽台的桌子上,才稍稍地緩和了房間裏凝滯的空氣。
池慕歌在椅子裏坐下來,他承認,他跟這個名義上且有著血緣關係的父親,從小感情就淡薄,但也從未生過憎恨。
很長一段時間裏,他亦疑惑為何就從來不知去恨這個不負責任的父親。後來,伊茉的離開,才恍然而悟,那是因為這個男人對伊茉的愛,對伊茉的好,弱化了那些恨意。伊茉除去對他深度依戀,對這個作為父親的男人,亦同樣的信任。
盡管這樣的因果關係,說起來有些牽強,卻是事實。
他不恨他。
“什麽時候現的?”
“一個月前。”
“為什麽不說。”
“有什麽好說的。”池鬱恒苦笑著,抓過酒瓶就要往杯裏倒。
池慕歌一把壓了下來,“少喝點。”
“以後還不知道能跟你喝幾回呢,其實也沒什麽,生死皆有命。”池鬱恒笑道,他早已看開,或許還有一種早死早生的輕鬆感,隻是心願未了,多少有些遺憾,眼神一黯,又迅恢複過來,“別說我了,叫你來,其實是想跟你聊點別的。”
說完,他便起身,到房裏拿了份文件過來,遞給兒子。
池慕歌狐疑地接過,打開,微微一愣。
池鬱恒重新在他對麵坐下,“我知道,這些年來,你一直想把馳揚的權力集中,這是我和你三叔的股份,現在交給你。”
“爸,你的病又不是不可治。”
“現在我們不討論這個病,我隻問你,你還想不想做這件事。”
“當然想。”這是無可置疑的,若不然他也不會費盡心力呆在現在這個位置上。隻有站在權力的最頂峰,不受牽製,才有可能去做那些他想做的事情,不被人指手劃腳。
“那就別猶豫。”
“三叔他怎麽會......”
“你三叔他沒什麽別的要求,就是希望你到時候,能幫襯一把你堂妹可怡,別讓她也成為商業聯姻的犧牲品。”
“好。”如果說伊茉是他這輩子最忠愛的女子,那麽,池可怡,便是他第二個生出保護念頭的人了。這個小丫頭,跟伊茉一樣,淘氣得很,有些小心機,卻從不存害人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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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件事想拜托你,說出來也許是我自私,隻是,我怕我沒什麽機會去完成了。”池鬱恒有些猶疑地歎了口氣。
池慕歌小飲了口酒,說是沒吃飽,其實桌上的食物都還沒有動過,片刻之後,他道,“你想讓我找個人。”
池鬱恒一驚,“你知道?”
“知道很多年了,這些年,江城就像你的一個臨時落腳點,你不回家,滿世界地飛,就是為了找到那個人。”那個與他同父卻異母的兄弟。
池鬱恒微微張開嘴半晌,一時語塞,良久,有些無力地道,“阿慕,你別恨他。”
“我不恨。”池慕歌淡淡地,給他的碗裏夾了些菜,“我聽王媽說過你和顧姨的故事,知道媽其實才是那第三者。”
“阿慕,對不起。”
“爸,沒有什麽對不對得起,我不會把上一輩的恩怨延續到下一代。我會替你找到那個孩子,這是我欠他的。”
“阿慕,你別誤會。”池鬱恒滿腹愧疚,對這個身邊的兒子,以及那個不曾謀麵的孩子,都有,“那孩子,自小就被人抱走,我想讓你找到他,隻是想看看他過得好不好,好的話就那樣吧,別去打擾他現在的生活。如果不好的話,你要同意的話,就幫襯他一把,也不要太多,足夠過日子就可以了。至於認祖歸宗,還是算了。普普通通的生活,未償不好。”
“好,我知道怎麽做了。”
“也不知道他是生還是死。”池鬱恒一臉哀愁,歎氣,飲過一口酒。
池慕歌沒有阻止。
兩人又複入沉默,坐在那裏,誰也沒有動。
良久,池鬱恒問,“你大伯那邊,有什麽動靜沒有。”
“本來他們想通過破壞我力主與的合作,以削弱我在公司的影響力,隻是沒想到nrn是以沫在丹麥的舊相識,且關係不淺,陰謀沒有得逞。至於現在吧,正在背地裏收購公司小股東的股權,想必很快就有大動作了。”
“有把握嗎?要知道,自從你拒絕唐家的婚約之後,你爺爺已經完全地偏向了你大伯,要知道,當年他本來就有意讓紹楓接管總裁之職。”池鬱恒略有擔憂。
池慕歌冷冷地笑了下,“這麽多年過去,也是該有個結束了。”
“有什麽我幫得上的,記得跟我說一聲。雖然你這個爸是很不稱職,但你終究是我兒子。”
“你沒有什麽不稱職的,至少,在伊茉的眼裏,你是她最愛的父親,她信任你依賴你。”
“伊茉,伊茉。”池鬱恒悲傷地喃喃著,“那麽可愛的一個孩子,說不在就不在了。”
造化弄人,往往是生命裏不可承受的痛。
池慕歌望著眼前的男人,他從來不懷疑他對伊茉的感情,輕啟唇,緩緩道,“伊茉沒有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