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桉又覺得,蕭戟其實對陶晴,也算仁至義盡了。

畢竟是一個,從未有過養育之恩的母親,有了也不如沒有,最後的那點情分,其實也就是身體裏流淌了一樣的血脈了。

淩桉悄悄讓周伯派點人去跟著陶晴:“我怕她出什麽意外,剛才她的精神狀態不太好。”

不管怎麽樣,蕭戟沒有想要陶晴去死的想法。

但這母子情分,估計也從這一次之後,徹底揮霍殆盡了。

周伯知道她的意思,於是輕輕點了點頭,然後開口說:“我知道,夫人放心。”

“嗯。”

淩桉回去病房的時候,剛好就看見蕭戟扶著老爺子,將老爺子放在了輪椅上。

“不住院了嗎?”淩桉輕聲開口。

但話音一出,淩桉就意識到了什麽,便不再說話了。

醫生也說了,老爺子的時間不多了,人的一輩子也就這麽長,既然都知道自己的死期將至,為什麽還要在這冷冰冰的醫院病房裏度過呢。

蕭戟看向她,也輕聲回答說:“爺爺不喜歡病房,回家休養也是一樣的,我讓人調幾個醫生回家守著。”

“也不用調了,”老爺子捂著自己的嘴,輕輕咳嗽了好幾聲,“一個個的臉上嚴肅,看的我不舒服,我一直就不太喜歡醫院裏的人,身上有股子陰氣。”

老年人的想法都是這樣,不喜歡醫院,可能是覺得醫院不吉利,又覺得,看見了醫院的人,會提醒自己,自己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

於是,蕭戟很順從他:“好,爺爺說什麽就是什麽吧,那就不調了,反正家裏也有家庭醫生。”

老爺子說:“你這個孩子,總是喜歡和我唱反調,明著是順從我,暗地裏還要給我野一回,非要跟我說什麽家庭醫生。”

聞言,蕭戟倒是沒說話。

隻有一側的淩桉,湊過去,低聲開口說:“那就全部都按照爺爺的意思來辦吧,爺爺不喜歡,那家庭醫生也讓他離開,保證不出現在爺爺的跟前。”

“看看,還是她懂事啊。”

老爺子指著淩桉,對著蕭戟開口。

蕭戟附和的點點頭。

一行人從醫院回到了蕭家老宅裏。

這一路上,大家其實都挺沉默的,不是表麵上的那種,而是心裏的沉重,讓大家一路上都默不作聲,沒有心情說別的。

也就隻有老爺子一個人,挺看得開的,感覺心情可能還不錯,一直將自己的視線對準了窗外,瞧著外邊的風景。

“這些風景動的太快了,看得我眼花繚亂,老了老了,是真的老了,看東西都有些模糊了。”

老爺子的話一出,蕭戟便給了司機一個眼神。

見狀,司機便立即把車速放慢,慢到路邊的自行車的速度都比他們的要快一點。

但老爺子挺滿意的,看起來又高興了很多,低聲說:“這樣才好啊,我以前年輕的時候,總是沒多少時間看這些路上的風景,我著急著趕路,想快點走到終點,我覺得我的目標和願望,很遠,很高,讓我馬不停蹄,急匆匆的往上趕。”

“我想要的東西太多了,每一樣都需要我花費好大的力氣才能成功,所以我不能懈怠,我要一直繃著那根弦,我想為了自己最初的夢想,再往上一點,再往上一點。”

“我總以為,山頂的風景才是一覽無餘,俯瞰眾生的感覺,才是最好的;但是我今天才發現,原來我趕路的時候,路邊的景色,也挺好看的。”

老爺子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很多的話。

而車內所有的人,全部都沉默著,聆聽。

老爺子說:“我看見路邊並不富有的人,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隻需要一個普通的冰淇淩,就能買來他們一整天的高興,但我就算是財富滔天,權勢在手,仿佛總也不高興。”

他低聲:“原來,天倫之樂才是最好的。”

蕭戟一直都沉默著,沒有吭聲。

淩桉觀察著他的神色,默默的去拉住蕭戟的衣擺,也不吭聲。

“爺爺,您想喝水嗎?”

終於,還是淩桉將一側的水瓶拿起,低聲回答老爺子:“其實路邊的景色,遠沒有站在山頂的時候好看,隻是人心裏在想什麽,看見的就是什麽。”

“哦?”

淩桉笑著說:“爺爺年輕的時候的夢想,就是站在山頂上,是俯瞰眾生,是一覽無餘,而爺爺做到了,爺爺的夢想已經實現,這證明了爺爺的實力,爺爺確實有這樣的能力,比常人更加優秀。”

她低聲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夢想,隻要是為了自己的夢想努力前進,在這個過程中,都是開心過的,爺爺從前開心滿足過,怎麽到現在,忽然又不開心了呢?”

她說:“大不了,我們陪著爺爺,下山,再慢慢看一遍,這樣什麽都有了,就像在什麽年紀,就該做什麽事情一樣,路上的景色固然很漂亮,但山頂的遼闊,有些人就因為貪戀路上的小花,從而一輩子都沒有立足過山巔呢。”

“在我心裏,爺爺其實是個很厲害的人。”

這些話讓老爺子忽然上揚了嘴角,他笑得很開心,笑著笑著,眼底的渾濁便有了些晶瑩。

他說:“好一個在什麽年紀,就該做什麽事情。”

老爺子笑的眼淚都出來了,道:“那按照你這麽說,我這一輩子,是圓滿的,因為我沒有什麽遺憾。”

他看向了蕭戟,忽然開口說:“爺爺對不住你,你的妻子很好,是我當初固執的偏見,耽誤了你們。”

“爺爺。”蕭戟終於說了第一句話。

老爺子的視線又開始模糊,最後掃視在了淩桉的腹部上,又低聲說:“不,我還是有遺憾的。”

“我還沒有看見阿戟的孩子出生,”老爺子說,“也不知道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爺爺,沒關係,很快的,”蕭戟低聲回應,“等桉桉生了,您就知道了,您會看見的。”

但誰都知道,不可能會有這麽一天了。

淩桉現在不過三個多月的身孕,可老爺子……

“也沒有必要哄我,這確實是我最後的遺憾了。”

老爺子看向淩桉,說:“這一次婚禮,你別再跟阿戟鬧脾氣離家出走了,我想看阿戟成家,以後阿戟就交給你了。”

“好,”淩桉垂下眼,咬了咬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