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而複得,得而複失!
這八個字究竟闡釋了怎樣的感覺,恐怕沒有人能比陸雪琪有更深切的體會了。
你可看到那一扇簡單的房門,你可曾想過這扇門是多麽的難跨!
恐怕沒有人能比陸雪琪有更深切的感受了。
在葉天沒有回來的時候,她每當等到心急的時候,都恨不得跨出去,但是一出去,急切的心情就變成了茫然,不禁想到天下之大,究竟到哪裏尋找心中思念的人。
葉天的歸來,短暫的歸來,然後便更徹底消失了,在自己麵前徹徹底底消失了。
這下子,她已不必等的著急,因為葉天再不可能回來了!每每跨出這扇門,看著那翡翠的竹子,連綿的遠山,便覺得世界一片茫然,然後又退回來了。
此時此刻,她獨自一人坐在窗前,看著屋外,又是連綿的細雨,山風悠然吹過,細雨東飄西擺,愈發煩亂了!是否,她的心也如這細雨一般煩亂呢?
她不知道。
她的臉上沒有淚,因為淚已流幹。
“咚咚咚!”
敲門聲忽地響起!
陸雪琪淡淡地道:“進來。”
“吱”的一聲,門打開了,一個女子走了進來,赫然正是水月大師。
“師父……”陸雪琪心中一驚,怎麽沒想到水月大師會親自過來,連忙站了起來。
水月大師看著自己這最疼愛的,也是自己門下最爭氣的弟子,心中微微歎了口氣,道:“琪兒,你心裏有苦,為師何嚐不知,但你終歸是要吃點東西,以免壞了身子。”
陸雪琪低下了頭,卻是看到水月大師竟是親自捧了一碗餛飩放在自己的桌上。
“師父,我吃不下。”陸雪琪低聲道。
水月大師微微歎了口氣,走到了陸雪琪的身邊,輕輕撫著她的頭,細細為她整理著那三千青絲長發,心中除了疼惜還是疼惜……
陸雪琪鼻子一酸,終是忍不住哭了起來,伏在水月大師的懷中哭了起來。
水月大師拍拍她的背,柔聲道:“哭吧,哭吧,哭出來,總要好受些!”心裏卻想著自己當年何嚐又不是如此呢?雖然發生的事情,事情的起因乃至過程和現在不一樣,但是最終的結局終歸大同小異,沒有過分區別!自己當年不也是一個人在房間裏悄然哭泣,自己弟子此刻的痛苦,除了經曆過那種痛苦的自己之外,還有誰能理解?
……
客棧,還是客棧。客房,還是客房。
葉天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又看到了傳說中武俠小說出現頻率最高的客棧中的客房。這一次,他倒是沒有泡在浴盆中,而是躺在床上。
睜開眼睛,他感覺自己的狀態簡直好到了極限,力量源源不絕,斷骨又重新續好,心髒淤積的寒氣也已清空,身體當真好到了極點!
唯獨有一點令他鬱悶不已,曾經的英俊容貌和矯健的身軀再也消失不見,有的隻是枯槁的臉容和近乎幹枯的肉軀。
還有一點更令他鬱悶,他已經不死了,達到了世人夢寐以求的長生不死!是的,不死了,隻要不出意外情況,他是不會死亡了!
人生,往往很多時候都充滿了無奈!
當你不想死的時候,給了你一個必死的環境,當你想死的時候,給了你一個不死的結局。
“你醒了。”相同的話語,透出的是相同的關懷!
小白坐在床沿,看著他。
葉天悠然歎道:“人老了,還有什麽看頭!”
小白笑道:“我倒希望你更老一些!”
葉天道:“為什麽?”
小白哼道:“你若是年輕了,我的競爭壓力豈非很大。”
葉天失笑道:“你就這麽沒有自信?”
小白亦笑道:“起碼在你口中那位陸雪琪麵前勝算不大。”說著話,言稱沒有自信,但是她豈非一直都是自信的!
葉天不說話了。
小白看著他,等著他說話。
良久,葉天長歎一聲:“往事不可追。”與其再去見她,看到自己這一副尊榮,不如就讓她認為自己已經死了吧,還有師父、師娘、諸位師兄……
小白道:“你忘不了?”
葉天道:“你希望我忘了麽?”
小白不說話了。葉天若是忘了,這樣的男人是她喜歡的男人麽,這樣的男人和世上那些忘情負義的男子又有什麽兩樣!
葉天歎道:“既然經曆了,又何必去忘呢?”
小白還是沒有說話。
葉天隻好換了個話題:“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小白笑了,得意地笑了。
然後,她拿出了水元燈。
葉天不解,很是疑惑水元燈和找到他有什麽關係。
小白道:“你忘了我是誰了?”
葉天眉頭一皺,旋即舒展開來,嘀咕道:“隻聽說過狗鼻子靈敏,沒聽過狐狸的鼻子靈敏的。”
小白笑道:“討打!”作勢要打!
葉天連連求饒。
兩人說笑間,葉天套了青衫,和小白並肩出了客房,下了樓,向著小二點了些美酒佳肴,邊吃邊喝邊聊了起來。
其間,二人刻意避開令對方敏感的話題,竟是聊得頗為投機,葉天雖然說話不是太過幽默,但是一貫嚴肅的語調中偶而穿插一些前世道聽途說的笑話,倒是將小白逗得格格直笑。
兩人這般打情罵俏似地對話,可就苦了其餘在此吃飯的人了。
那些個客人看著這一男一女,女子年輕漂亮,男的又老又醜,居然有說有笑,頓時雞皮疙瘩起了一身,感覺當真是說不出的詭異。
有人歎道:“又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嘍!”
又有人歎道:“老牛啃嫩草!”
還有人歎道:“哎,世風日下啊。”
更有甚者,直言道:“也不知道這個老家夥,還行不行了!”
……
小白聽到這裏,“噗嗤”一笑,差點沒把剛剛喝下的酒水噴出來!
葉天腦門上冒出三根黑線,喝了一杯酒,狂塞了兩口菜……
那些個議論的人貌似聲音也太大了吧……
……
小池鎮外十裏,黑石洞。
灼熱的熔漿在沸騰翻滾著,那個深入熔漿中央的長條形石台上,兩個人出現在上麵,悄然站立著,默默望著四周的熔漿。
一個人一襲白衣,身形窈窕,體態婀娜,正是小白;另外一人渾身一襲黑色長袍,便是連臉麵也蒙住了,隻露出一對明亮的眼睛,自然是葉天了。
葉天自從被人鄙視了一番老牛吃嫩草之後,亦或者牛糞之後,左右照了照鏡子,隻覺昔日風采頂多保留了半分,不由心灰意懶,換上了這一套全黑服裝。
看著腳下的熔漿,葉天道:“這就是你兒子葬身之地?”
小白點了點頭,糾正道:“是幹兒子!”
葉天險些直接道:“那還不是你兒子,有什麽區別。”旋即便是想起了什麽,這句話終究沒有說出口!
小白又道:“小六,哎……”
葉天聽著,沒有說話。
小白繼續道:“倘若我當年不去奪那勞什子玄火鑒,現在一切豈非好得很,小六也不會死了……我也不會被上官策困了……”
葉天不冷不熱地加了一句:“你也便不會遇見我了,也不會有這麽事情了!”
小白一窒。
葉天踏前一步,竟是直接站在地火岩漿之上,回過身子,看著小白,道:“你修行這麽多年,難道還是沒有看透麽?”
小白忽然冷聲道:“莫非看透就是無情?”
葉天笑道:“你看我像一個無情的人?”
小白啞然。
葉天繼續道:“看透不等於無情,無情也不等於看透。隻是往往看透的人給那些凡夫俗子一種無情的感覺而已。”
小白心中暗忖:“這句話豈不是也將我罵成凡夫俗子了。”
葉天道:“你說倘若我死了,你是該哭,還是該笑?”
小白急道:“自然是該哭了。”
葉天道:“你若哭了,我便會從死當中活過來?”
小白道:“自然不能。”
葉天又道:“世人悲歡苦樂都是流於表象,心中如何,隻有你知。”
小白若有所思。
葉天道:“有的人麵上大笑的時候,心中卻是痛苦的,有的人大哭的時候,心中卻是大笑的。就像我,倘若我變成了阿貓阿狗了,你還會不會喜歡我。”
小白“噗嗤”一笑,道:“你若是變成阿貓阿狗,我便將你宰了燉著吃,叫你以後再也離不開我。”
葉天拍拍胸口,大歎道:“好凶惡的女人,小心沒人要。”
小白哼道:“我稍展魅力,馬上就有大批追求者,到時候你哭都來不及。”
葉天幹笑兩聲,不再說話。
小白看著他,也不再說話。
兩人對視半晌,葉天忽道:“你可明白了?”
小白搖了搖頭,道:“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我隻知道,人痛苦的時候總是要哭的,人幸福的時候總是要笑的。”
葉天啞然笑道:“說的不錯。”
小白奇道:“說的不錯?”
葉天道:“表裏如一,自然說的不錯。”
小白疑惑。
葉天道:“我等修真煉道之士,修來修去,修的便是心,心裏的情緒便如那滔滔大河一般,可以疏導,卻不可以阻擋!有人倡導絕情寡欲,修到最後,心便如一潭死水,心既死,何來肉身不朽,長生不老!”
小白道:“那你的心呢?”
葉天道:“我不知道。”
小白失笑道:“你不知道怎麽說出來的?”
葉天道:“大道理,人人懂得,真正能夠做到又有幾人呢?”說到這一句的時候,心中竟湧起無限感慨!
他自己豈非也做不到,或許正在努力做到……隻是因為兩世的經曆,懂得比別人多了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