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天涼好個秋

雖然滿江紅無意於成為武道高手,但好身體是一切的根本,所以“煉體”計劃一直沒有停止。

沒有人傳授法門,那就自己想辦法。

他每天早晨六點半從研究院出發,沿著公路跑向南澳鎮。一開始以衝刺速度猛跑,隨著體力消耗,逐漸放慢。

研究院的一幹武師見他如此行徑,神情都很鄙夷。這也太沒有技術含量了,傻帽!

他才懶得理會那些不屑的目光。

小鎮和研究院直線距離大概一千多米,海邊蜿蜒的盤山路則足有三千米。每隔一百米就立著一塊數字碑,想必是修路留下的刻度,倒是很方便計算運動量。

衝刺跑是一項劇烈的無氧呼吸運動,主要消耗血液中的存量氧氣。他第一次全速衝刺到三百米時感覺呼吸困難,勉強跑到五百米處便再也無法堅持。不過接下來的中速跑,無名訣大顯身手,很快就調勻呼吸,身子也一陣輕鬆。

滿江紅有意識將無名訣注意力集中在腿上,效果顯著,腿不痛了,腰卻有點酸。重視腰的問題,胸腔又開始發脹。別看隻是跑步這一簡單動作,全身各處肌肉都要參與協調,甚至包括胳膊和髒器,難道都能一一練到?

他左思右想出了一個偷懶之法,任它千變萬變,隻把更快更強的意念灌輸到全身各處。至於身體到底會如何變化,就由它去了。

六點多鍾的小鎮開始蘇醒,人卻不多。

“哥哥,早!”

“紅蓮,早!”

當途經陳吳氏門口時,便會閃現出一個小巧身影遞上毛巾,陪著他慢跑到西街盡頭,又陪著他慢慢走回,遞上一缸涼好的茶。

在晨霧中他偏過頭看著精致秀氣的小臉,感覺很是溫馨。

嗯,這小妮子每天陪自己慢跑上一小段也好,臉色都紅潤了不少。

黑衫客留下的手機在一個夜裏終於響起,他在第二天上午又趕到了南澳小鎮。

九點鍾的小鎮完全蘇醒,每一個見到他的人都讓開了路,客氣之中帶著敬畏。他擊敗邴虎之後,小鎮混亂蕭條幾天,很快又恢複了原來模樣。除了紅蓮一家的地位直線上升,再沒有人敢欺負以外,其他人並未感受到什麽實質好處。

邴虎、烏豺被送到東方市區治傷去了,聽說情況很嚴重。但小鎮依然是海神幫的天下,嗯不,應該是海狗幫。

他蹲在紅蓮的小攤前,打量著那些從鄉下收集來的壇壇罐罐,陶器、錫器、銅器、竹器琳琅滿目,拙樸陳舊。這些不能算古董,但也不是假貨,稱“舊物”才妥帖。

紅蓮攤開一本雜誌坐在小凳上,挍著手指抿嘴笑,時不時偷偷瞄他,有些羞澀與忸怩,好像一朵悄悄綻開的小紅花。陳吳氏麵帶笑意坐在門口的躺椅上,膝蓋上蓋著一條毯子,滿意地打量著他倆,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天涼好個秋!

金色的陽光裏,可以看到微塵在跳舞。

滿江紅想,接姥姥到這裏,她一個人未免孤寂,如果同紅蓮、陳吳氏住在一起,彼此都有照應,真的挺好。

沐浴著溫暖的陽光,嗅著清新的海風,少年的心境分外明媚,帶著一絲柔軟。這些年來東躲西藏的陰霾一掃而空,覺得渾身都是勁,生活充滿了希望。

“這是個麽子東西呀?”

話音傳來,滿江紅猛地站起,轉過身去。

這是北洞庭土話,久違的家鄉口音!

隻見一個冬瓜般的矮胖子正指著街邊水族箱裏的一個大海螺,一個夥計連忙跑過來,殷勤地問道:“是這個嗎?”

“是阿。”胖子點點頭。

夥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海螺撈出來,高舉過頭就地一砸,麻利地過秤,整套流程不過十來秒,道:“一共八千四百八十塊錢,謝謝。”

“麽的?俺又沒要,隻是問一下。”胖子目瞪口呆,被嚇了一跳。

“你明明指的就是這個,還想耍賴?螺都已經摔死了,你敢不給錢!”

夥計麵色一沉,邊上兩條大漢吊著膀子圍攏上來。

“是你自個摔死的,俺又沒有喊你摔,想欺負俺外地人是吧?”

胖子的底氣明顯不足,一邊咕噥一邊後退一步,色厲內荏地指著麵前三人道:“東方市坡子街,俺還有三百個兄弟在,看你們哪個敢亂來?”

滿江紅瞅胖子手指上碩大的戒指閃耀著黃澄澄的光,心裏竊笑。

人家宰的就是你這頭肥豬,誰叫你瞎指!那麽大一個海螺摔死了,至少也得值兩三千塊錢,就當買一個教訓吧。漫天要價,就地還錢,這都不懂?繼續不聰明的話,還要多花冤枉錢。

他微笑著朝紅蓮和陳吳氏點點頭,走向正在糾纏的幾個人。既然是老鄉,怎麽也得幫幫忙。海狗幫勉強算龍九收的小弟,會給自己這個麵子。

那夥計緊緊揪住胖子的背包不放,兩條壯漢則正好對著滿江紅,一看見他過來臉色頓時變了。他們是海狗幫的底層打手,畏懼龍九不假,可最怵的還是滿江紅。

龍九那是什麽人?江湖中的傳奇殿堂,不會搭理小蘿卜頭,能夠被他罵上一句踢上一腳都感覺榮幸。可眼前的少年就沒那麽多講究,膽子夠大,下手夠狠,一個人鬥一百多人全身而退,還傷了烏豺廢了邴虎,真是凶殘呀!龍五、龍九大人,你想見也見不著,可這江紅每天清早呼哧呼哧瞎跑,抬頭不見低頭見,得罪不起!

胖子也是夠機靈的,一見兩條漢子麵皮發僵望向自己身後,一轉身便看到了滿江紅,立刻大呼道:“兄弟,你過來評下理……”

夥計悄悄鬆開緊抓背包的手,胖子則討好地湊上前。

滿江紅也不理他們,停下偏頭看了一下秤盤上的海螺,用普通官話嘀咕了一句,“好大的螺,得要三千多塊”,便徑直走進了邊上的旅館。

背後傳來胖子的喊聲:“兄弟,以後到坡子街來,報俺坐地虎吳大頭的大名,俺負責吃喝嫖賭一條龍……”

滿江紅莞爾一笑,沒有回頭。

還坐地虎、一條龍呢,先搞定那個海螺再說!

居然是曾經在街頭碰見過的病怏怏擺棋攤漢子打開房門,這一回他頭發收拾整齊了,青灰的臉色淡了許多,看上去沒有以前那麽瘮人。

嗯,隻怕除了他,鎮上還有不少人在盯著研究院。

那漢子懶洋洋關上房門,示意請坐,便進了裏屋。

這是個一大一小的套間,客廳窗戶邊的沙發上盤膝坐著一條大漢,麵孔鍋底般漆黑,五官擠成一團,頭發亂蓬蓬的,發茬根根直立,仿佛一尊生鐵鑄就的猙獰雕像。

滿江紅小心翼翼在床邊坐下,越端詳越覺得那大漢輪廓熟悉,分明就是在仙湖邊見過的黑衫客。可他怎生是這麽一副模樣?不僅身形小了一號,那股令人生畏的強者氣息也消失無蹤。

約莫過了三分鍾後,屋內開始有輕微的“劈啪”聲響,越來越密,越來越大,最後竟如爆豆子一般。聲歇之後,那大漢麵容恢複正常,身形也漲大了一圈,邁腿下了沙發,伸手從茶幾上拿起一柄梳子整理頭發,漫不經心道:“來啦。”

滿江紅嗯了一聲,好奇地看著他又變回成一頭威風凜凜的雄獅,感受著重新充斥空間的強大氣息。花戎這個名字是聽龍五順口說的,到底是不是眼前這個人呢?

那漢子撇了他一眼,胡亂把梳子一丟,順勢往沙發上一坐,不堪重負的老舊彈簧立刻響起“吱呀”抗議聲。

“說一下,在天龍研究院都搞了一些什麽名堂?”

滿江紅便說起了自己的日常工作,這沒什麽好保密的。要想在研究院紮根,結束以往流離的生活,同黑衫客的交易是最後一點小麻煩,解決之後便再無掛礙。所以他敘述得非常詳細,唯恐遺漏;夾雜了諸多解釋,唯恐對方聽不懂。

“我起初是整理一些思想實驗的原始記錄,就是把腦電波圖掃描進電腦,和試驗對象的思維活動進行對印。每個人在不同狀況時腦電波是不一樣的,安靜時出現α波,思考問題時就出現β波,β波的出現一般代表著大腦皮層處於興奮狀態。到後來,張老研究員指導我對夢境記錄進行研究。我覺得做夢是大腦累積的電信號在釋放,可現在還沒有精密到能夠跟蹤夢境細節的儀器,不好驗證。從心理學上講,做夢是精神壓力釋放的一種方式,有點像大掃除,把冗餘清理幹淨,大腦才好正常運轉。

“在剛開始的時候,我還隻曉得按照每個做夢者的年齡性別種族等等同腦電波圖、夢境內容進行分門別類,到後來大致分得清什麽樣的波形對應什麽樣夢境。當然,外部環境的分析也很重要。對同一件事物,有的人怕有的人不怕,感受不盡相同,應該是和當事人的成長經曆有關……最近院裏又進了幾台精神壓力分析儀,能夠依據對心率變異的分析,自動測量自主神經係統的交感和副交感神經……”

黑衫客聽得頭暈腦脹,昏昏欲睡,連打了幾個哈欠之後終於忍無可忍,猛地揮了一下手止住他。

“行了行了,你說的我都知道。”

黑衫客不耐煩地哼哼,可能覺得語言失態,便又補充一句:“嗯,你任務完成得不錯。”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打量著滿江紅,話鋒一轉,道:“你這小子,聰明伶俐,眉清目秀,我怎麽瞅著就來氣,而且總感覺你身上缺少一點什麽東西?”

他敲敲額頭,目中閃露促狹光芒,問道:

“瞧你說得這麽神神叨叨的,還意識分析呢,那就考一考。老子是一個粗人,沒讀過什麽書。你猜一下,魏蜀吳三國裏麵,老子最不喜歡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