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合太多,就不再是巧合,是欲蓋彌彰,是掩耳盜鈴。

溫鯉自己都覺得這一連串的“偶然”有種虛假又做作的味道。

怎麽會那麽巧呢?

可偏偏,就是那麽巧。

陳鶴征身後跟著一個叫卓嶼的年輕男人,就是剛才嫌棄四時同春環境一般的那個,染著花裏胡哨的發色,耳骨上一排碎鑽耳釘。

卓嶼斜倚著樓梯扶手,掃了眼地上的東西,嗤的一聲笑出來,說:“道具準備得挺全,穿阿征朋友設計的衣服,拿著阿征製作的專輯海報,小姑娘,你是不是很喜歡我們阿征啊?打聽到他的動向專門來這裏等他的?別害怕,喜歡就來追嘛,我把他的微信推給你!”

卓嶼和陳鶴征接觸的時間不長,近幾個月才熟絡,自然不知道溫鯉和陳鶴征之間有段故事,甚至不知道這倆人是認識的。他撞了下陳鶴征的肩膀,笑著說:“阿征,你的粉絲呢,要不要給人家簽個名,或者合個影?”

跟陳鶴征一道來的那些人都在笑,有種高高在上的惡劣感。

陳鶴征卻麵無表情,隻是盯著溫鯉,半數燈光落在他身側,顯得鼻梁很挺,眼睛黑沉得厲害,透出一種帶有攻擊性的強烈氣場。

那樣的目光下,溫鯉不得不避開,她彎腰去撿掉落的東西。

陳鶴征忽然向前邁了幾步,卓嶼一驚,正要伸手攔他,陳鶴征已經停了下來,鞋尖剛好抵住那張海報,以及一顆獨立包裝的檸檬糖。

溫鯉餘光瞄到他的動作,脊背有一瞬的僵硬,不過很快便鎮定。

她將東西撿起收好,站起來看向他。

“陳鶴征,”她叫他的名字,語氣很靜,解釋著,“衣服和手繩是我逛街時隨便買的,海報是店家送的。我不知道你會來這吃飯,也不是故意弄這些曖昧的小動作,如果早知道……”

“早知道我會來這家餐廳,”陳鶴征打斷她,“你一定會避開,對不對?”

聽著兩人的對話,卓嶼不由挑了下眉——他先前居然沒看出來,這倆人是認識的!

早聽說陳家這位小少爺不好接近,心思又深又難猜測,整個人都摸不透,卓嶼歎息著想,他今天算是見識了,不僅見識,還精準踩雷!

他剛剛就不該嘴賤,在中間瞎攪和!

陳鶴征的態度算得上咄咄逼人,溫鯉難以招架,囁嚅:“我……”

“和孟總一起來你喜歡的餐廳吃飯,這算什麽?約會?”陳鶴征再次打斷她,嘲弄地說,“看來是我攪了二位的興致,該向孟總賠禮道歉才對。”

孟荇文臉都綠了,連連擺手,說:“陳先生千萬別誤會,我跟溫小姐隻是湊巧碰上,碰上的,沒什麽私交,真的沒什麽!”

陳鶴征笑了一下,模棱兩可的語氣:“看來我又誤會了。我還以為這兩年孟總和溫小姐走得很近。”

卓嶼在一旁越聽越迷糊——陳鶴征這語氣,這態度,怎麽像是在吃醋?

好端端的,他哪來那麽大醋勁兒?又是誰讓他酸成這樣?

卓嶼還沒轉過彎兒,溫鯉卻覺得肺腑深處一片涼意——

陳鶴征以為她是和孟荇文一起來的,他以為她在明知孟荇文有妻子還有一雙女兒的情況下,繼續與姓孟的牽扯!

如果孟荇文剛才說的都是真的,陳鶴征不僅知道她曾被孟氏夫婦糾纏為難,還出麵幫她解過圍,那他現在這樣問,就是故意戳她痛處。

孟荇文越上趕著解釋,撇清關係,越襯得溫鯉處境難堪。

先有張阿姨說她父母雙亡是晦氣,接著碰見孟荇文找她麻煩,現在連陳鶴征也要刺她幾句。好像所有倒黴事都撞在了一起,擰成一把刀,一柄劍,寸寸割裂她身上的安好與柔靜,露出底下不會愈合的脆弱傷口。

周遭的空氣像是凝固了,莫名壓抑。

卓嶼收了那副嬉笑的表情,悄悄拉了下陳鶴征的衣擺,想勸他差不多得了,別鬧得太難看。

剛才溫鯉隻顧著撿海報,漏了那顆獨立包裝的檸檬糖,此刻,糖果躺在陳鶴征鞋尖處,像個被丟棄的小可憐。

看著那顆糖,溫鯉再次叫了聲他的名字:“陳鶴征,我記得以前你最討厭這種冷嘲熱諷的說話方式,現在也變了嗎?”

陳鶴征垂在身側的手驟然緊握成拳。

溫鯉不抬頭,也不看他,隻盯著那顆被丟棄的糖,繼續說:“我和孟總之間沒有約會,也沒有私交,恩怨倒是有一點。一年前,孟總在有妻室的前提下,單方麵對我死纏爛打,以至於孟太堵門撒潑,發了好大一通脾氣,不知被多人看了笑話,當成談資。”

孟荇文隻能訕笑,尷尬道:“那都是,都是誤會,誤會……”

“誤會嗎?”溫鯉笑了一下,她這時才抬頭,目光越過浮著淡香的空氣和庭院燈瑩然的光芒,看進陳鶴征深黑色的眼眸中,問他,“陳鶴征,這些‘誤會’你聽說過嗎?我一直很好奇,當時孟太來勢洶洶,擺明了要剝掉我一層皮,怎麽突然就偃旗息鼓了?究竟是誰這樣好心,幫了我的忙?”

知根知底的兩個人,曾經那樣深切地愛過,想讓對方覺得疼,簡直太容易了。

陳鶴征眼中有狼狽的惱意一閃而過。

當初分手是溫鯉主動提出的,她拋棄了他,直言不再需要他。

可是,當他得知她有麻煩,還是忍不住出手幫忙,就像一隻不討主人歡心卻偏要湊上去搖尾巴的狗!

這個比喻讓陳鶴征惱羞成怒,心口似起了一團火。同時他也發現,即便已經五年過去,自己依然沒辦法冷靜地麵對溫鯉,看到她和葉清時在一起時,是這樣,今天,又是這樣。

哦,對了,還有葉清時。

她身邊的人可真不少!

壓在心口的火氣愈發旺盛,握成拳頭的那隻手攥得極緊,陳鶴征脫口而出:“孟總,當初我一時衝動,壞你的好事,對不住了。”

溫鯉低垂的睫毛狠狠一顫——果然是他。

即便已經分了手,即便她說過不要他,他依然沒辦法眼睜睜地看著她被別人欺負。

陳鶴征啊……

嘴硬心軟的家夥。

他從來不是不夠好,而是特別好。

孟荇文一頭一臉的汗,哪敢接下這句毫無誠意的致歉,賠笑說:“陳先生可別說這樣的話,是我冒犯了溫小姐,是我……”

“如果現在你還想追,就去追吧。”陳鶴征目光冰冷,“能追到,我敬你有幾分本事!”

短短幾句話,叫他說得咬牙切齒,好像生怕別人聽不懂這裏頭的暗示——盡管去追,去欺負她,這個女孩子的事,陳鶴征絕不再插手!

孟荇文雖然色膽包天,但是絕對不傻,陳鶴征越是擺出這種不在乎的態度,他越明白,溫鯉招惹不得。

圈子裏誰不知道陳家那位小少爺是個冷情的,隻有掛在他心尖兒上的人,才能牽扯出這麽大的火氣。

撂下那幾句話,陳鶴征轉身就走,高瘦的身影如同新鑄的劍,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陳鶴征走得很快,卓嶼跟在他身後,故意慢了一步。

他擰身回頭,先是瞥了溫鯉一眼,眼中有著興味盎然的笑意和打量,接著,他又朝孟荇文看過去,神色之中立即多了些警告的成分。

卓嶼食指隔空一點,直指孟荇文的鼻梁,用口型無聲地說——

“別亂來。”

那個小姑娘,不是你能追的。

孟荇文嚇壞了,慌得手腳都不知該往哪裏放了,他不敢往陳鶴征身邊湊,隻能抹著額頭上的冷跟溫鯉道歉,說之前都是無心之失,溫小姐千萬別往心裏去。

傅染寧見溫鯉一直沒回來,出來找她,剛好看見孟荇文纏在溫鯉身旁。

姓孟的幹過的缺德事傅染寧都知道,她快步走過來,拉著溫鯉的手臂將她藏到身後,氣勢洶洶地瞪著孟荇文,警告他離溫鯉遠一點

“寧寧,”溫鯉反手握住傅染寧的腕,輕輕捏了捏,“別理他,我們走。”

走廊裏都鋪著深紅的地毯,踩上去沙沙作響,溫鯉和傅染寧沒走幾步,孟荇文居然追了過來,頂著一副三尺厚的臉皮,“溫小姐,求你行行好,在陳先生麵前美言幾句!我手上壓了好幾個項目,都指著……”

溫鯉拉著傅染寧繼續往包廂的方向走,邊走邊說:“我姓溫,不姓陳,你找錯人了。”

直到走出孟荇文的視線範圍,周圍再無閑雜人,傅染寧才後知後覺地看向溫鯉,問她:“他剛剛說的陳先生,是……哪個陳先生?”

溫鯉的睫毛長而密,微微顫著,低聲說:“當初梁太放話要收拾我,讓我吃苦頭,是陳鶴征幫了我,我居然以為是葉清時。如果不是在這裏同時碰見了陳鶴征和孟荇文,我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我在分手之後又欠了陳鶴征一個人情。”

這一串因果著實算得上狗血,傅染寧眨眨眼睛,在龐大的信息量裏抓到了一個奇怪的重點:“你的意思是,陳鶴征也來四時同春吃飯了?你們剛剛見過麵?”

溫鯉輕輕歎氣:“是啊。”

“吃杭幫菜的館子遍地都是,四時同春也沒有那麽受歡迎吧,”傅染寧小心翼翼,“會不會是——愛屋及烏?”

因為你喜歡,所以,他才喜歡。

他不僅記得你喜歡什麽,還——

溫鯉的心跳有一瞬的加速,太多複雜的感情融在一起,調和出一種酸澀中泛著微甜的質感,如同那顆被丟棄的檸檬糖。

想到那顆檸檬糖,溫鯉發燒的腦袋驟然冷靜下來。

當初是她說了分手,是她先選擇的放棄,如今又有什麽資格藕斷絲連。

陳鶴征已經有了更好的生活,她不能太自私。

一念至此,微甜的質感不見了,隻剩無邊無際的空曠。

溫鯉拋開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伸手推開包廂的門。

裏麵開著空調,溫度沁涼,張阿姨坐在麵朝門的位置,看到溫鯉時,臉上的笑僵了一下。

傅媽媽不曉得發生了什麽,招呼溫鯉坐下喝點水果甜湯,服務員剛送上來,溫熱的,適合入口。夏天喝這個最好,清肺潤燥。

甜湯裝在白瓷質地的燉盅裏,湯色清透,溫鯉盛了一小碗,用小湯匙淺淺攪了兩下。

張阿姨大概是怕溫鯉記仇,主動和她搭話,笑著說:“多吃水果對身體好,鯉鯉長得這麽漂亮,皮膚白白嫩嫩的,平時一定很愛吃水果吧?”

溫鯉也笑,說:“剛才張阿姨跟人視頻通話的時候,說我父母雙亡是晦氣,都不願意跟我吃同一盤菜。既然如此,您還是另點一份甜點吧,和我吃同一個燉盅裏燉出來的東西,連累您沾上晦氣可怎麽辦?”

話音落地,包廂裏瞬間安靜。

傅媽媽和傅染寧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麵麵相覷。

張阿姨拎著手包站起來,扯了些家裏還有事咱們改天再聚之類的場麵話,急匆匆地走了,速度快得險些左腳絆右腳。

溫鯉安靜喝湯,並不去看其他人的反應,心裏卻有個信念愈發堅定——

她曾是陳鶴征小心守護的寶貝,不該被任何人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