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後說人八卦, 說的還是舞團內名氣最大脾氣最爆的鄭嘉珣,陶思恨不得把嗓音全壓在喉嚨裏,隻用氣音說話。

她咬著豆漿吸管, 透過牆壁上的鏡麵, 往鄭嘉珣那邊看。隻一眼,立即收回視線,怕被人發現似的,怯生生地跟溫鯉說:“鄭老師可真漂亮啊, 現實生活裏, 我就沒見過比她更漂亮的女孩子。從她身邊走過去,我都覺得自卑。”

說完,可能是怕溫鯉多心, 連忙補充:“溫鯉姐, 你也好看,特別溫柔特別幹淨的好看。”

陶思吃早點吃得急,唇邊殘留著一點點蛋餅的油星,溫鯉拿紙巾幫她擦了擦,又幫她將碎撥到耳後,笑著說:“我們都好看,天底下的每一個小姑娘都好看, 不用自卑。”

話音落下的同時, 練習室裏忽然爆出一陣笑聲, 清清脆脆的, 挺好聽。周圍的人紛紛看過去, 溫鯉一時好奇, 也遞過去一記眼神。

是宋聞溪, 她圍在鄭嘉珣身邊, 熱絡地同她說著什麽。

宋聞溪也是個美人,瘦而白,五官清秀,但在鄭嘉珣麵前,還是缺了幾分氣場。

今天鄭嘉珣沒化妝,身上是圓領的練功服,長發用素簪子隨便一挽,最尋常的打扮,擱在她身上,卻有一種透著痞氣的慵懶,豔且傲,好像讓她低一下頭,都是一種折辱。

她將左腿搭在牆壁的把杆上,舒展手臂和腰身,放鬆筋骨,漂亮柔韌的身形一覽無餘。

宋聞溪唇形飽滿,笑起來很好看,當著鄭嘉珣的麵,她努力讓自己笑得更好看,邊笑邊說:“鄭老師,你皮膚可真好,一點瑕疵都沒有,不像我,特別容易起痘。老師,我能加你微信嗎?有好多練功方麵的問題想請教你呢。”

拐了一大圈,是想加人家的聯係方式,多條人脈,多份資源。

精明、務實、見風使舵,宋聞溪一貫的處事風格。這在哪個圈子裏都很常見,並不值得驚訝或鄙夷,都是人之常情。

溫鯉收回目光,專心熱身,不再去看。

另一邊,鄭嘉珣收回搭在把杆上的腿,站直,脖頸修長,鎖骨處聚了些汗,愈發顯得膚質瓷白,清冷似一塊無瑕的玉。

她撩起目光,懶洋洋地朝宋聞溪掃去一眼,平淡道:“你臉上不僅有痘痘,還有黑頭,找時間去做個醫美吧。”

音落,將宋聞溪晾在原地,轉身走了。

練習室裏靜了一瞬,連空氣都尷尬。

其他演員表麵上各忙各的,背地裏紛紛目光飛起,繞著宋聞溪打轉,或嘲,或笑,表情都很精彩。

陶思今年剛畢業,年紀小,涉世淺,心思都擺在臉上,見宋聞溪吃癟,笑得肩膀直抖。

宋聞溪麵色青白,立在原地環視一圈,大概覺得陶思最好欺負,突然邁步奔向她:“你笑什麽呢?有話當著我的麵說!”

陶思被宋聞溪尋仇似的氣場嚇住,整個人都僵了。溫鯉拉著陶思的手臂,將她扯到一邊,同時對宋聞溪說:“宋老師,冤有頭,債有主,拿小孩撒氣不算本事的。”

宋聞溪眼睛裏全是火氣,她一想到自己正被溫鯉被團裏的所有演員當成笑話看,就覺得頭發都要燒起來了,不由地拔高音調,對溫鯉嚷:“就會頂著一張無辜的臉充爛好人,知道什麽叫管閑事死得快嗎?”

溫鯉不喜歡吵架,吊著嗓門彼此攻訐的樣子,實在難看。她轉身要走,宋聞溪卻不依不饒,甚至伸手要去握溫鯉的肩膀。

場麵頓時混亂起來,其他演員見狀,連忙上前阻攔,有人去拉溫鯉,還有人去拉宋聞溪,勸她有話好好說,不要衝動。

這時候,練習室的門突然被人推開。

總監蔣瑜桉短發幹練,一身淺卡其色的三件式職業裝,高跟鞋鞋跟細長,落在地麵,腳步聲步步清脆。她走進來,身後跟著研創部那邊的兩位青年編導,以及一位負責舞美設計的老師。

房間裏再度陷入安靜,蔣瑜桉覺察氣氛不對,不等她開口詢問,宋聞溪忽然開始啜泣。

眾人的目光全被吸引過去,看向她,宋聞溪才抬起頭,她用手背貼了貼眼角,先對蔣瑜桉說:“對不起蔣總,是我沒控製好脾氣,給大家添麻煩了。”

語畢,又向周圍的同事鞠了一躬,說:“對不起,打擾大家了。”

宋聞溪這一聲啜泣、一記鞠躬,算是占足了先機,無論溫鯉是否理虧,是否有錯,都顯得格外被動。

說句難聽的,簡直裏外不是人。

陶思快要氣死了,衝動之下,就想跳出去指著宋聞溪的鼻子斥她裝可憐,顛倒是非。

職場上的摩擦與磕絆,又不是學生時代發生在教室裏的打打鬧鬧,隻要說清楚,就可以讓老師主持公道。

溫鯉握著陶思的手腕將她攔住,淺笑著朝她眨了一下眼睛,然後搖頭,示意她不必生氣。

不值得。

陶思咬住嘴唇,委屈得快要哭出來,眼圈都紅了。

蔣瑜桉沒那麽多時間浪費在這些瑣事上,抬手揮了揮,說:“上班時間,先談工作。”

舞劇《芳問》是團內近期的重點項目,劇本已經創作完成,接下來,就是舞蹈和音樂的編創,以及造型、服裝設計,這些工作將同步推進。

今天,蔣瑜桉帶著兩位編導過來,是為了和所有演員進行一次劇本圍讀。

圍讀會由兩位舞劇編導把控和主持,蔣瑜桉負責的是舞團的商業運營,她出現在圍讀會場,頂多算個旁聽。

練習室裏擺好一排排的折疊椅,溫鯉習慣性坐在角落的位置,劇本攤開,平放在膝蓋上,她慢慢翻看,周身的氣息格外安靜。

《芳問》的故事背景設定在唐朝,分 “貞觀·玉蘭”、“絲路·清荷”、“盛華·牡丹”以及“兵戈·亂梅”四個篇章。主線采用的是時空交錯的敘事結構,從現代學者著手複製一支失傳已久的唐代五弦琵琶為切入點。

隨著修複工作的推進,長眠於時光深處的曆任琵琶主,也逐一出現在觀眾麵前——年輕明豔的妃嬪、走過絲綢之路的商人、畫舫中的絕色藝伎、安史之亂的宗室子女。

從戲份分布上看,除了貫穿全劇的領舞“琵琶”,餘下的重要角色,就是四位琵琶主——宮妃、商人、藝伎以及宗室郡主,其中宮妃楊美人的戲份最多,也最為出彩。

按照慣例,主演團隊會采用A、B角製。A角是一線陣容,主演,B角則是二線陣容,可以看做是備用。

樂優視頻網作為項目的主要投資人,已經點了鄭嘉珣的名字,要她來做領舞“琵琶”的A角,至於其他……

溫鯉的指腹滑過劇本頁麵,細碎的響動中,她忽然有一種正被人注視著的感覺,很不舒服。溫鯉皺了皺眉,側頭,抬起眼睛的瞬間剛好和宋聞溪四目相對。

宋聞溪眼尾略長,有種少見的風情感,是一種嫵媚的漂亮。此刻,她目光清幽幽的,與溫鯉對視時,隱隱透出一股勢在必得的味道。

短暫對視後,溫鯉先收回視線,微微低著頭,專注於手中的劇本。於此同時,溫鯉聽見宋聞溪一聲嗤笑,像是在嘲笑溫鯉膽小怕事,連看都不敢多看她幾眼。

溫鯉抿了抿唇,心裏默默歎了一聲。

鄭嘉珣說得沒錯,宋聞溪的野心全在臉上寫著,一眼就看得透。

演員出演什麽角色,研創部和兩位編導老師自有衡量標準,宋聞溪就算當場把溫鯉嚼碎吃了,也不能保證自己一定出演A角。

溫鯉並不討厭良性競爭,各憑本事吃飯,越努力越優秀,其實挺好。她隻是受不了,宋聞溪動不動就來刺她兩下,用各種方式跟她找不痛快。

小動作太多,真的很煩人。

劇本圍讀進行到中途,提到劇目的配樂問題,一個臉型圓圓的小演員大著膽子開口:“蔣總,研創部新來的那位陳總,就是網上特別火的那位音樂製作人嗎?最近常上熱搜的那個?”

這話一出,溫鯉明顯感覺到練習室裏的氣氛都變了,隱秘而躁動。

坐在她旁邊的幾個女孩子,互相拉了拉彼此的衣袖,用眼神傳遞著信息,看得出,都對那位神秘而富有魅力的藝術總監充滿了好奇。

陳鶴征在舞團的季度例會上一出現,就引起了轟動。

這個人光芒感實在太強,五官出眾,氣質清傲而疏離,深色的眼睛透出強烈的距離感,看上去極難接近。

大概是逆反心理作祟,陳鶴征越是不近紅塵,越容易引來飛蛾撲火。即便他什麽都不做,也沒人能忽視他的存在。

總有人議論他,總人用豔羨地目光看著他。

蔣瑜桉側頭朝問話的人瞥了一眼,隻一眼,就讓圓臉的小姑娘忐忑起來。

小姑娘立即道歉,說:“對不起,蔣總,我不該談論與工作無關的話題。”

蔣瑜桉手上拿著一支鋼筆,看上去造價不菲,她將筆帽合攏,用筆尾在劇本封麵上敲了敲,平淡道:“工作時間不要分心,對陳總好奇的,可以私下去聯係他,如果你們能聯係上的話。”

這話一出,練習室裏的氛圍都嚴肅起來,再無人敢亂說亂問。

又過了一會,有人敲門,進來的是蔣瑜桉的工作助理周子燁。

周子燁彎腰同蔣瑜桉耳語了幾句,蔣瑜桉似乎有些無奈,淡淡一笑,自言自語一般感歎:“他可真是個閑不住的,寵人恨不得寵上天。”

話音落下,參加劇本圍讀的演員都豎起了耳朵,好奇心被勾了起來,又不敢開口詢問。

溫鯉也說不清到底是自己多心,還是她眼花看錯。她總覺得,提到陳鶴征時,蔣瑜桉似乎朝她所在的方向多看了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