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溫鯉醒得早,到達舞團練習室時裏麵還是空的,其他演員都還沒來。她換了身衣服, 在鏡子牆前熱身, 一邊做拉伸,一邊想著接下來的工作安排。

研創部那邊推出了一個全新的古典舞的劇目策劃,叫《芳問》,以花喻國, 展現大唐盛世的四個時間段。劇目分為四個篇章, 分別為是“貞觀·玉蘭”、“絲路·清荷”、“盛華·牡丹”以及“兵戈·亂梅”,按照慣例,接下來整個古典舞團隊都要進入編排期, 少則幾個月, 多則要一兩年的時間,連夜裏做夢都在數八個八拍。

又要忙起來啦。

鏡子前,溫鯉擺了個超人飛天的造型,看著鏡麵映出的形象,把自己給逗笑了。

真幼稚!

其他演員也陸續來了練習室,見到溫鯉紛紛跟她打招呼。

溫鯉不是那種開朗的個性,但她足夠謙遜, 也足夠溫和。拿了金獎, 在業內嶄露頭角之後, 也不見她多麽傲慢或是盛氣淩人, 仍舊是那副平平淡淡的樣子, 還經常提前到練習室幫忙打掃衛生, 舞團裏的演員都挺喜歡她, 人緣一向不錯。

上午的時間就在排練中過去, 每人都是滿身熱汗。停下來休息時,一個叫陶思的小演員向溫鯉討教如何練出軟韌有力的腰腹功夫。

陶思今年剛從舞蹈學院畢業,年紀小,啟蒙又晚,基本功產點火候。

技術類的東西溫鯉一向不私藏,她站起來給陶思做示範,還扶著她的腰,手把手地教她,漸漸的,其他演員也聚了過來,大家一邊練習一邊探討切磋,氣氛很是融洽。

就在這時,旁邊傳來一聲笑,有人在溫鯉身後輕輕推了她一下,說:“溫鯉,你是不是胖了?”

溫鯉正扶著陶思的腰,幫她下腰抓腿,背上突然被一推,她險些沒站穩。陶思還下著腰,這要是摔了,非受傷不可,鬧不好,可能留下大問題的。

溫鯉連忙將陶思扶起來,轉頭向後看,皺眉道:“宋聞溪,你說什麽?”

叫宋聞溪的演員跟溫鯉是同批簽進舞團的,她天賦一般,也沒有獎項傍身,在團裏的地位一直不上不下。

宋聞溪唇形飽滿,笑起來非常好看,她知道自己的優勢在哪,所以格外愛笑,見溫鯉扭頭朝她看,立即彎唇露出些笑意,狀似真摯地說:“我看你好像胖了點,背上肉感特別明顯,是不是最近沒做身材管理呀?”

周圍站著不少舞團的同事,男女都有,聽見這話,立即有人朝溫鯉背上掃了幾眼。

宋聞溪笑眯眯的,繼續說:“我最近買到一種代餐穀物棒,效果和味道都不錯,你要不要嚐嚐看?你真該減減了,不然,新定製的演出服你恐怕穿不下。”

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來的話卻句句刺耳。

陶思聽了都覺得來氣,小聲說:“溫鯉姐一點都不胖,而且,她天生骨架小,視覺效果上比你窄了一圈呢。”

宋聞溪被戳了痛腳,臉色一變。

溫鯉怕她們當眾爭執,立即說:“午休時間到了,快去吃飯吧,下午還有的忙呢。”

宋聞溪翻了個白眼,率先從練習室裏走出去,門板被她反手摔撞在牆上,砰的一聲。

見她走遠,陶思切了一聲,替溫鯉抱不平,“宋聞溪就是嫉妒!舞團裏數溫鯉姐和鄭老師名氣大,最出挑,鄭老師脾氣不好,她不敢惹,就來欺負你,明擺著看人下菜碟,真討厭!”

陶思口中的鄭老師就是鄭嘉珣,提到鄭嘉珣,溫鯉又想到那條消息——

【帶我去做刺青吧,我想在小腿上紋一隻仙鶴。】

這條消息,是昨晚發來的,溫鯉今天一早才看到,平靜的心情瞬間跌入穀底,整個人都叫一種酸澀的鈍痛感泡透了。

她拿著手機,遲遲無法給出回複。

鶴——陳鶴征,鄭嘉珣是為了陳鶴征才決定去做刺青的嗎?

他們已經進展到這種地步了嗎?

其他演員都走了,練習室又空曠下來,溫鯉關掉音樂,坐在角落裏發了會呆,腦袋裏翻來覆去,全是和陳鶴征有關的事。

他寫的歌,他拿過的獎,他生病了,他和伍洇洇,他和鄭嘉珣……

他怎麽那麽討厭啊,一言一行,都牽動她的心情和思緒。

這時候,手機響了,溫鯉解開屏幕鎖,看見工作群的通知,三天後舞團要召開季度例會,所有演員和員工都要參加,行政部門做好會議規劃以會場布置。

溫鯉一邊回複“收到”,一邊拎起運動背包,關了練習室的門朝外走。

路過開例會要用的會議廳,迎麵走過來一男一女,穿著情侶款的潮牌T恤。

“尤倩,男朋友來接我去吃午餐,位置都定好了,不能遲到,”穿情侶裝的女生半回身,對留在會議廳裏的人說,“剩下的工作就交給你了,花店的人一會要送綠植盆栽過來,那東西挺沉的,往樓上搬的時候,你小心點,別磕壞了。徐總要是問起來,你就說我去衛生間,千萬別告訴他我先走了!”

溫鯉原本在低頭看手機,聽見這話,腳步一頓。

尤倩這名字她有印象,行政部招進來的新人,很樸實的一個女孩,反應有點慢,怯生生的,入職第一天就在電梯口摔了個跟頭,還是溫鯉將她扶起來的。

那女生口中的徐總,全名徐東南,是行政部的老大。

“對了,這個飲料和蘋果是徐總給的吧?你不吃嗎?”那女生又說,“送我吧,我男朋友超愛吃蘋果。充電寶借我用用,在外麵租共享的還要花錢,煩死了。對了,還有你的防曬噴霧,你在室內幹活也用不到,我先用著。”

話說到“防曬噴霧”時,溫鯉剛好走到會議室門口,和那一男一女撞了個照麵。

溫鯉看了那女生一眼,從她身邊越過去,往會議廳裏走,邊走邊說:“尤倩,工作那麽多,時間又緊,你忙不過來吧?我幫你。”

這話無異於當麵打臉,女生有些難堪,嘟囔了一句“多管閑事”,加快腳步進了電梯。

電梯門合攏前,溫鯉聽見那女生跟男朋友抱怨——

“裝什麽啊,真當自己出人頭地了!有鄭嘉珣在,她算老幾!”

“論顏值論身材,十個溫鯉也比不上一個鄭嘉珣,她也配跟別人擺臉色!”

“漂亮?你瞎了吧,她哪裏漂亮?”

……

會議廳好長時間沒用過了,布置起來雜活不少,溫鯉走進去,摘下背包放在軟椅上,先幫尤倩擺會議名牌。

尤倩麵色惶然地擺手,說:“沒關係的,溫老師,你不用管,我忙得過來。”

“叫我溫鯉就好,鯉魚的鯉,兩個人一起弄進度會快一點。”

溫鯉沒化妝,身上是尋常的T恤長褲,長發鬆鬆挽著。尤倩忍不住偷偷看她,溫鯉覺察到她的視線,拋來一記疑惑的眼神。

尤倩臉色更紅,小聲說:“溫……溫鯉姐,你真好看。”

莫名其妙冒出來一句誇獎,突兀極了。

溫鯉笑了笑,說:“再好看也要上班打卡,不然,財務不給發工資。”

尤倩也抿唇笑起來。

可能是溫鯉個性隨和,讓尤倩沒那麽緊張,話也多起來,邊做事邊跟溫鯉閑聊。她說自己不是本地人,在爺爺奶奶身邊長大,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做家務。後來回到爸媽身邊,也是她負責照顧兩個妹妹。

尤倩說她的兩個小妹妹都特別乖,成績也好,問溫鯉有沒有兄弟姐妹。

溫鯉擺放名牌的動作一頓,說:“有個姐姐,已經去世了。”

尤倩麵色尷尬,她一著急就有點吐字不清:“對,對不起啊,溫老師,我……”

“溫鯉,不是溫老師。”溫鯉再次糾正,繼而又搖頭,“沒關係。”

雖然溫鯉說了沒關係,但氣氛還是有點冷,尤倩絞盡腦汁,想把話題引開,於是說:“溫鯉姐,你聽說了麽,創研部要來一個新的藝術總監,是個搞音樂的,會全麵接手《芳問》的作曲工作。總公司那邊好像很看重這個項目,要往上砸資源呢。”

溫鯉搖了搖頭,表示還不知道這些消息。

“徐總說新總監來頭不小,是個名人,很厲害的。我有點好奇,就用微博搜了一下他的名字,搜出挺多關於他的消息,好多人都誇他有才華,還說他拿過什麽音樂獎。”

說到這,尤倩抬手朝溫鯉指了指,“你手上拿的那個就是新總監的姓名牌。”

名牌背麵朝上,溫鯉下意識地將它翻過一麵——

藝術總監,陳鶴征。

溫鯉怔在那裏,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就在這時,入口處傳來一陣敲門聲,溫鯉和尤倩同時扭頭。

鄭嘉珣懶洋洋地靠在那裏,鼻梁上的墨鏡拉到鼻尖處,目光涼涼地掃著溫鯉,說:“膽子不小啊,妹妹,連我的消息都不回!”

鄭嘉珣跟溫鯉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風格。

溫鯉性格溫婉,日常衣著帶一點慵懶的恬淡氣息。而鄭嘉珣從妝容到穿搭,顏色都偏重,熱烈嬌豔似荒原玫瑰。

她身材好,瘦而高,皮膚是健康的蜜色。上身一件吊帶衫,顯出肩頸和手臂的線條,短裙下兩條筆直光潔的腿。帶珍珠元素的首飾,長卷發和紅色的唇,那種濃麗模樣,女人見了她都有些移不開視線。

鄭嘉珣還在耳骨上打了耳洞,嵌幾顆小而精致的碎鑽,微微閃爍的光芒,不會喧賓奪主,反而將氣質襯了出來。即便舞團總監蔣瑜桉站在這,也未必能在氣場上壓住鄭嘉珣。

溫鯉聽見尤倩抽了口氣,難以置信似的感慨著:“我的天,鄭老師也太漂亮了吧!”

標準的濃顏係大美人,漂亮、張揚,一股渾然天成的灑脫氣息。

這聲感慨讓溫鯉心跳一顫,不由地往歪處想——

陳鶴征來reborn工作,是為了鄭嘉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