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的陳鶴征有多耀眼,沒人比溫鯉更清楚。

黑色的眉眼總壓著戾氣,英俊桀驁,反骨鮮明。他不愛說話,也不常笑,但是,一記眼神就能讓女孩子心跳悸動。

大學的時候,溫鯉在桐桉舞蹈學院讀書,陳鶴征則是隔壁桐大的風雲人物。

他有一輛川崎H2,通身冰冷的機械感,猶如貼地飛行的猛獸。

他第一次出現在舞蹈學院女生宿舍樓下時,身邊就停著那輛川崎。

高瘦的身形挺拔傲岸,腿很長,脖頸處細長的鎖骨鏈沁著冷質的光,下顎弧線利落分明,瞳仁如墨黑的夜,鋒利而震懾。

氣質極冷,偏生五官好看得驚人。

摘下頭盔的刹那,整棟樓都沸騰了。

女孩子們站在宿舍樓的窗邊向下張望,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陳鶴征?隔壁桐大金融係的陳鶴征!我的天,真的是他!”

“來找誰的呀?我從沒見過他交女朋友!”

“溫鯉?誰是溫鯉?”

“今年的新生,古典舞專業的,挺漂亮一小姑娘。”

“能有多漂亮?桐大法學院公認的那位院花,聽說過沒?夠漂亮吧,倒追陳鶴征倆月,愣是沒追上……”

……

*

衛生間裏,溫鯉站在洗手台前,雙手撐在光潔的台麵上,遲遲未動。

她好像失掉了全身的力氣,隻剩胸口荏苒的酸提醒她,那些已經是五年前的舊事。

都過去了。

她再不能驕縱地告訴那些人,陳鶴征是我的,他愛我,隻愛我。

溫鯉在衛生間停留的時間略長,回去時,長沙發前的茶幾上已經堆滿了酒。

人多,氣味混雜,煙味酒味脂粉味,聞起來很不舒服,她走到葉清時身邊低聲說要先回去,明天一早團裏有活動。

葉清時被敬了幾杯酒,聽見這話明顯有些不高興,冷笑著說:“溫鯉,你可真能掃興。”

周圍的人見葉清時撂了臉,都有些緊張,溫鯉已經拿起手包,頭都不回地進了電梯。

走到一樓大廳,才發現外頭正下雨,溫鯉身上隻有一條吊帶裙,肩膀手臂都露在外頭,風一吹,涼得透骨。

她站在旋轉門前發了會呆,低頭打開手包,準備用手機叫個車。

手包很小,裝不了多少東西,翻動間一支細管唇釉掉出來。大理石地麵光滑如鏡,唇釉一路向前滾動,溫鯉邁步追過去。

外麵風雨愈發急促,雷聲撕破雲層,沉悶落下。

滾動的唇釉被什麽東西擋住,停了下來。

於此同時,溫鯉低垂的視線裏出現一雙皮鞋,黑色的,款式看上去是某個大牌的季節限定,價格不菲。

接著,是修長的手。

皮膚冷白,骨節分明,腕間一塊銀表,處處都透著幹淨凜冽的氣息。

掉落的唇釉被鞋尖擋住,然後,被那雙漂亮的手撿起,攥入掌心。

溫鯉像是預感到什麽,呼吸不由變輕,她緩慢抬頭,目光一路向上蔓延——

黑衣黑發的年輕男人,腿很長,輪廓偏硬,站在一行西裝革履的人中間,眾星捧月似的。

雨天昏暗,浮沉不清的光感加深了他的輪廓,本就英俊至極的人,曆經幾年歲月洗禮,更顯倨傲,氣場強大得幾乎帶了侵略性,割裂空間與時光,撲向她。

溫鯉幾乎喘不過氣,她試圖叫出某個名字:“陳——”

“鶴征!”

一道男聲橫插進來。

葉清時從電梯的方向快步走來,很親密地站在溫鯉身邊,和對麵的男人客套寒暄:“好久不見啊鶴征,什麽時候回來的?”

陳鶴征掃了葉清時一眼,似乎對這個男人的存在與寒暄毫無興趣。

他垂眸,盯著溫鯉看了半晌,然後伸手到她麵前,語調平平地說:“你掉了東西。”

他的手指長而清瘦,此刻握成拳,撿到的東西藏在手心裏,外人看不見到底是什麽。

葉清時挑了下眉,故意說:“什麽東西這麽寶貝,還要麻煩陳先生特意還回來?”

雨太大,連空氣都是濕潤的,溫鯉覺得呼吸凝滯,她清了下喉嚨,勉強解釋:“是一支……”

話沒說完,陳鶴征打斷她,“你是他手裏的木偶嗎?做的每一件事都要向他報備解釋?”

不加掩飾的嘲諷,溫鯉驟然抬頭,難以置信地看過去。

氣氛有些僵持,葉清時雖然不清楚溫鯉和陳鶴征是什麽關係,但是,他非常不喜歡兩人之間那種糾纏不清的感覺。

於是,葉清時也伸手過去,淺笑著說:“鯉鯉膽子小,陳先生又名聲在外,大概是把她嚇住了,東西遞到眼前都不敢接。不如先給我吧,我替她收下,也替她道聲謝。”

“我聽說葉先生是颶風衛視首屈一指的主持人,語言精妙,風格銳利,獨樹一幟,鏡頭下控場播報還不夠過癮,”陳鶴征避開葉清時的手,語氣冷淡,“生活裏也要處處替人發言嗎?知不知道什麽叫物歸原主?”

陳鶴征絲毫不顧及情麵,隻差直說一句——要你吃飽了撐的多管閑事!

葉清時鮮少碰見這麽掃他麵子的,直接被氣笑了。

這一笑,不但沒緩解,反而讓氣氛變得更加尷尬。

溫鯉周身緊繃,陳鶴征毫不掩飾滿身的攻擊性,讓她十分無措,隻想逃開和躲避。

陳鶴征似乎洞悉了她的想法,目光愈發深厲,逼問著:“怎麽,我經手的東西,你連接都不敢接,還要讓別人代勞?”

陳鶴征身後跟著幾名工作人員,各個目不斜視,麵無表情,實際上都快讓八卦和好奇給淹死了,暗自揣測這小姑娘什麽來路,能讓陳鶴征拋下一群人,疾步走過來,隻為幫她撿東西,之後還這樣不依不饒。

氣氛僵在這裏,溫鯉別無選擇,她沉默著伸出手,指尖先是碰到陳鶴征手上凸起的關節,觸感冰冷,似某種玉石。

這個人好像連骨骼都是冷的,溫鯉恍惚地想,凜冽如霜雪,沒有半分煙火氣。

她一麵胡思亂想,一麵掌心朝上,攤放在陳鶴征眼前,等待著他將撿來的東西還給她。

陳鶴征的手,手指很長,偏骨感,骨節精巧,幾乎能將溫鯉的手完全包住,他動了動,有什麽東西自指間露出來,在雨中暗淡的天光下發著亮。

一支打火機。

看上去造價不菲。

葉清時不由半眯起眼睛——

打火機?

溫鯉掉的東西是一支打火機??

看到那支打火機,溫鯉的睫毛似被風吹亂了,不安地顫了顫,輕顫過後,她卻沒做聲。

陳鶴征的目光一直落在溫鯉身上,不移不動,似乎要將她神情裏的每一分變化都看個分明,也看個透徹。

周遭一片靜默,隻有雨聲淩亂響著。

陳鶴征撥弄了一下打火機的蓋子,金屬卡扣發出清脆聲響,接著,他指尖一鬆,打火機寸寸落下,似一顆星,帶著銀亮的光澤,落進溫鯉掌心。

溫鯉下意識地蜷起手指,握住,收緊,打火機的邊角硌疼了她的手指,指尖顏色蒼白,有種單薄的無助感,

“完璧歸趙,”陳鶴征淡淡的,“溫小姐作為失主,是不是該向我道一聲謝?”

“完璧”是真的,是否“歸趙”,當事人心裏最明白。

溫鯉閉了閉眼睛,握著打火機的手收回到身側。她壓抑住心底泛濫的情緒,輕聲說:“多謝陳……陳先生。”

她似乎不習慣用這樣生疏的稱謂叫他,簡單幾個字也說得磕絆。

聽了她的道謝,陳鶴征臉上依然沒什麽表情,他看了眼外麵的雨勢,忽然說:“真是個影響心情的壞天氣。”

溫鯉聽懂了他的潛台詞——讓心情變壞的不止是天氣,還有與她重逢這件事。

眼底的澀意加重,溫鯉說不出話,隻覺滿心惶惶。

葉清時看出她的不安,主動靠過來,低聲說:“雨下得太大了,你是不是沒帶傘?我先送你回去吧。”

陳鶴征的車在這時被開了過來,停在旋轉門外。

身後,一個助理模樣的年輕男人適時上前,低聲提醒:“陳先生,開會的時間快到了,劉總那邊還等著…… ”

陳鶴征瞥了眼腕表,沒再說話,越過溫鯉,朝停車的地方走過去。

司機站在車廂後排替他開門,臨上車前,陳鶴征似乎又想起什麽,回身看了一眼。

溫鯉背對著旋轉門,沒能察覺到那記眼神,倒是葉清時與陳鶴征對視了一眼。

很短暫的四目相對,瞬息之間,葉清時甚至來不及看清陳鶴征眼底的情緒,但是,他的直覺卻驟然警惕起來,因為他感受到一種敵意,一種不加掩飾的厭惡和排斥。

陳鶴征其人其名,桐桉市的圈子裏誰不認識。

剛才的聚會上,有人說陳鶴征耀眼,這個人又豈止耀眼那麽簡單。

陳家親眷不少,叔伯輩的都有些能耐,唐和傳媒更是被譽為內娛三巨頭之首,總裁陳鶴迎至今未婚,雙親早逝,最疼的就是這個一手養大的親弟弟。

陳鶴征本人又在金麥獎上大放異彩,用一張迷你專輯捧紅了地下樂團Sirius,兩相聯動,背後的價值不可估量。

這樣得天獨厚一個人,有底氣有資本,家境殷實,良好的教養衍生成通身的傲氣,有失顏麵的行為他是不屑去做的,更何況是將嫌憎的表情擺在明麵上。

葉家與陳家雖然沒什麽交情,但都是體麵的望族,葉清時和陳鶴征作為兩家的晚輩,沒打過交道,事業上也不存在重合的競爭部分,陳鶴征為什麽會對他懷有強烈的敵意?就像一隻好鬥的烏眼雞!

葉清時眯了下眼睛,垂眸去看溫鯉,故意問:“你和陳鶴征之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