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鶴征會來桐大,是因為他做了個夢。

夢到他和溫鯉在一起時發生的一件小事。

那時候他們還在讀本科,是戀人關係,兩個人狠狠吵了一架,吵架的原因早就記不清了,陳鶴征隻記得他很生氣,把自己關在宿舍裏,瘋狂刷高數題,不出門,也不理人。

來電不接,微信不回,擰得厲害。

當手機鈴聲第十七次響起,溫鯉的名字又一次出現在屏幕上時,陳鶴征拿起手機就往牆壁上砸,嘭的一聲,碎得七零八落。

同寢的三個室友不敢多問,也不敢勸,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盡量不發出聲音,生怕讓這位爺煩上加煩。

房間裏靜得針落可聞。

不知過了多久,天光暗下去,風也刮了起來,看樣子要下暴雨。

室友去關窗子,順便朝樓下看了一眼,一怔。

“阿征,”室友小心翼翼的,“你,你過來看,樓下的那個人是不是……”

話沒說完,陳鶴征已經快步走過來。

他起身時動作太急,把椅子帶倒,椅背砸到地麵,又是嘭的一聲。

陳鶴征宿舍的窗子正對著宿舍樓外的一條人行路,下課時間,小路上人來人往,隻有一道纖瘦的影子是靜止的。

她安靜地站在那,像是在等什麽人,不知道站了多久,又等了多久。瘦瘦小小的模樣,莫名惹人心憐。

*

要下雨了,溫度略低,風吹過溫鯉的襯衫和裙擺,清清涼涼的,很舒服。

她是從學校的舞蹈室趕過來的,好在舞蹈學院和桐大離得不遠。手上提著打包袋,提手那裏擰成細細的一股,勒得手指有些難受。溫鯉低頭去弄袋子,耳邊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很急,兩三步就越過熙攘的人群。

溫鯉怔愣著抬頭,樹蔭投落的光影下,她看見陳鶴征站在她麵前,薄唇緊抿,臉色不算太好看,跟誰賭氣似的。

他穿著黑T恤,工裝褲配運動鞋,很尋常的打扮,讓瘦高的身形一襯,顯得格外貴氣,還有一種少見的潔淨感,桀驁而恣意。

兩人有身高差,近距離的情況下,溫鯉的視線先掃到他的下顎。

冷白調的皮膚,線條緊削,弧度分明,好看到無可挑剔。

溫鯉有點臉紅,神色也變得不太自然,悄悄做了個深呼吸,才慢慢改變抬頭的幅度,去看他的眼睛。

無論近距離地看過陳鶴征多少次,溫鯉都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值得被偏愛的家夥。

無論是桐大還是溫鯉就讀的舞蹈學院,兩所學校裏,好看的男生都不少,可陳鶴征就是陳鶴征,獨一無二,矚目而耀眼。他身上有一種矜貴氣息,亦冷亦傲,疏離之中透出帶有神秘感的野性。

怨不得整個學校的女孩子都認識他,都關注他,前仆後繼地想試試被陳鶴征捧在手心裏是什麽樣的感覺。

尤其他還生了雙漂亮的眼睛,純黑似夜幕下的海域,波濤裏有揉碎的月光,沒人能在他的注視下保持心如止水。

沒有人能在他麵前不心動。

溫鯉覺得心跳在變快,不受控製似的,她正要說點什麽分散注意力,陳鶴征搶先一步,蹙眉問她:“在樓下等多久了?”

語氣很凶,好像不太耐煩。

溫鯉被他凶得愣了愣,答非所問:“你還在生氣啊?”

“我問你等多久了?”陳鶴征的語氣依舊不善。

專門給他打包的外賣還沉甸甸地墜在手上,溫鯉忽然覺得委屈,又不想跟他吵架,抿了抿唇,沒有作聲。

“要不是室友告訴我你在樓下,你打算等到什麽時候?”陳鶴征冷著聲音繼續說,“抬頭往天上看看,快下雨了知道嗎?也不拿傘,淋雨了怎麽辦?”

越說越生氣,恨不得拿手指戳她的腦門。

陳鶴征下顎弧線繃緊,咬牙:“溫鯉,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會心疼?”

“心疼”兩個字一出,溫鯉幾乎愣住,有些錯愕地抬頭看他。

陳鶴征也覺出自己的失態,扭頭避開了溫鯉的眼神,喉結不自然地滾了滾。

溫鯉看著陳鶴征的側臉,以及,脖頸延出的修長的線,心跳像是被什麽燙了一下,有點歡快,還有點暖。

她眨了下眼睛,手伸出來,手指細細白白,力道很輕地勾了勾他腕上的手繩。

不起眼的小動作,卻帶了點哄人的意思。

手繩的紋路擦著皮膚,有種奇怪的癢意。

陳鶴征還是不看她,側臉弧線緊繃,沒有表情。

溫鯉咬了咬唇,不知道接下去該怎麽哄他,伸出去的手正要收回來,指尖忽然一暖,已經被他捉住,然後握緊。

陳鶴征的手指比溫鯉的要長一些,掌心更寬,貼著她的手背,將她的手整個包裹住。

皮膚相貼的地方,有綿密的暖意源源不斷地傳來,仿佛能通過指尖,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兩個人站在人行路邊的樹蔭下,不起眼的角落,暴雨前昏暗的天光又增加了一份遮擋,來往的路人都沒注意到他們。

溫鯉覺得心跳比之前更快,她目光下移,看著兩人相握的手,唇邊不自覺地浮起笑,輕聲同他解釋:“你的電話一直打不通,我猜你肯定又賭氣不吃飯,就去你喜歡的那家店打包了一份簡餐。剛走到男寢樓下,正準備打你室友的電話,讓你下樓,你就出現了。”

手還被他握著,溫鯉輕輕動了動,用屈起的指節蹭了蹭陳鶴征的掌心。

像某種撒嬌賣乖的小動物。

“我沒有等很久,”溫鯉眨著眼睛,朝他笑了一下,繼續說,“也就幾分鍾吧。”

她笑一笑,陳鶴征的心跳便軟一分。

整個人像被38°的溫水浸透了,說不清的熨帖感,每一處骨骼都放鬆下來。

溫鯉見陳鶴征神色鬆動,不像剛才那樣緊繃,反握住他的手,晃了晃,笑著問:“還生氣嗎?”

他怎麽會真的跟她生氣呢。

他恨不得把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都收集起來,一樣一樣,送到她麵前。

討她的喜歡,讓她笑給他看。

隻笑給他一個人看。

這樣的話自然不能說給她聽,太慫了。

陳鶴征轉而問起其他:“傘呢?眼看著變天了,出門怎麽不帶傘?”

“故意的,”溫鯉看著他,笑容愈發明亮,溫柔又嬌俏,“下雨了,正好讓你送我回去。”

說到這,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頓了一下,又小聲地補了一句——

“這樣我就能跟你多待一會了。”

也不知道是她太會哄人,還是他本身就是個好哄的。

簡單幾句話,一個笑,就讓他失去所有抵抗,心甘情願地臣服。

他明明是那麽不羈的一個人,性子又冷又野,疏離、高傲,誰都不放在眼裏。

連陳鶴迎都說他冷情,不好接近,防備心極重,像巡視草原的野狼首領,目光凶戾精銳,氣場無聲而強大。

可是,麵對溫鯉,陳鶴征好像變得不那麽像陳鶴征了。

她笑一笑,他就投降。

一個對視,他的心就化了。

倨傲的野狼在小兔子麵前低下頭,露出修長的脖頸供她擁抱,也供她依靠。

“陳鶴征,”溫鯉叫他的名字,聲音很軟,慢慢地說,“我們打個商量,以後有話好好說,行不行?你想知道什麽,隻要你問,我一定都告訴你,別凶巴巴的。”

被她這樣一哄,他什麽脾氣都沒了,聲音很低的:“嗯”

“即使是關心的話,用那麽凶的語氣說出來,我也會害怕啊。”溫鯉笑得眼睛更彎,模樣甜美極了。

陳鶴征。

陳鶴征。

那道聲音柔柔的,在他耳邊。

細白的手指抓著他的手腕,指尖一下一下地勾著他的掌心,或者,碰一碰他腕上的手繩。

想親她。

控製不住的。

心都要燒起來了。

人也是。

思緒混沌不清,動作卻先行一步。

陳鶴征單手攬住溫鯉的腰,她瘦,腰身很窄,他舍不得用上力氣,怕她覺得疼。

樹木的枝葉在頭頂搖晃,簌簌作響,漏下零碎的天光。

起風了,大雨將至,遠處有上課鈴聲響起,小路上行人越來越少,寥寥無幾。

陳鶴征忽然向前,邁近一步,溫鯉不得不後退,脊背碰到樹幹,她被他困住。

向前,是他的心跳,寂冷深邃的黑色眼睛,瞳仁純粹得毫無雜質,幾乎將她吞沒。

向後,是樹木粗糙的觸感。

退無可退,躲無可躲。

溫鯉有些慌,心口處砰砰地跳,她不安地看了看周圍,然後動手去推他,磕磕絆絆地說:“你別……”

話沒說完,陳鶴征已經低了頭,唇在靠近。

空氣裏似有星火,潮濕的炙熱感如荒原野草,無限瘋長。

她就在他眼前,在他能碰到的地方。

*

下一秒,陳鶴征從夢裏醒過來。

他仰麵躺著,視野裏是白色的天花板。

房間裏一片寂靜,落地窗簾擋住了所有光線。

體溫有點高,呼吸很重。

陳鶴征低罵一聲,掀開被子去了浴室。

他才剛剛出院,皮膚上好像還殘留著消毒水的味道。陳鶴征用冷水快速衝了個澡,身上的水珠都沒擦幹,就去廚房找酒喝。打開櫃子才發現,裏麵是空的,存貨早就讓陳鶴迎派人清理掉了,隻給他留了兩大盒純牛奶。

剛犯過胃病的人要靜養,滴酒不能沾。

陳鶴征心火未消,隨手撈過一件衣服套上,推開玻璃門去了陽台。

淩晨,不到四點,天邊有微弱的晨光。

冷風吹過皮膚,那股燥熱感總算降了一些。

陳鶴征不抽煙,手邊又沒有酒,隻能去翻手機,看到鄭嘉珣四個小時前發來的消息:

鄭嘉珣;【那張寵物項圈的照片我發在朋友圈了,她早晚會看見。看見之後會腦補到什麽程度,我就說不準了。】

鄭嘉珣:【醜話說前頭,舞蹈團裏早就在傳我是唐和高層養著的人,你的小姑娘要是想歪了,你可別怪我。】

鄭嘉珣:【陳鶴征,你玩這種小手段有什麽意義啊?想看她吃醋?然後呢?】

鄭嘉珣:【能不能回下消息啊?你死了嗎狗東西?】

鄭嘉珣:【下次再想求姐幫忙,先下跪磕頭!垃圾!】

陳鶴征草草將消息看完,沒理會鄭嘉珣罵他的那兩句,將手機扔在了一旁的小桌上,麵對著滄溟的天色,輕輕歎息。

樓層高,大半個城市的燈火都在他腳下,可陳鶴征卻看不見那些,他的思維還在自動回放著夢裏的那些畫麵。

一幀一幀,全是溫鯉。

突然很想回桐大去看一看。

看看暢園食堂她喜歡的那家牛肉麵還在不在。

看看她喂過的兩隻流浪貓是不是已經變老了。

玻璃窗上起了霧,陳鶴征抬手在上麵寫了什麽。

之後,他離開陽台,回了室內。

玻璃窗上的霧氣還在,以及,很漂亮的兩個楷體字——

銘心。

念念不忘,刻骨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