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下裏, 鍾縈不愛化妝,進ET時她戴了頂棒球帽,帽簷壓低, 身上一件白色短T, 牛仔長褲垂至腳麵。穿得簡單,也夠帥,氣場很強。

走到沙發那兒,熟悉的人紛紛起身迎她, 還有個複古穿搭的公子哥, 惦記鍾縈多時,很熱情地揮手,招呼她到這邊來坐。

鍾縈沒理, 也沒看方旖年, 蹭著一票人的膝蓋走過去,到陳鶴征身邊坐下。

陳鶴征不抽煙,隻端了杯酒,指腹時不時地敲一下杯壁,液麵輕輕晃。

有人跟他說話,他側頭去聽,聽得專注, 偶爾點一下頭, 渾然天成的貴氣和疏離, 看著就高冷, 頂級難泡。

幾個名氣不低的女藝人在看他, 光明正大地看, 眼神明晃晃的, 全是對他有意思。

陳鶴征不在意那些, 也不回應,用一種森然的冷漠,將所有曖昧勾纏一律隔絕在外。他很少喝酒,始終在聽人說話,鍾縈坐在他身邊,跟著聽了一耳朵,聊的是生意,正經事兒,沒一句出格的。

最後,大概是談成了,陳鶴征動作瀟灑地與那人擊掌。腕口處衣袖上移,露出一抹醒目的黑色痕跡。

鍾縈抬了下眉梢,有些意外地問:“你紋身了?”

在德國時,兩人見慣了各類花臂大哥,鍾縈記得陳鶴征是不怎麽喜歡這些東西的,他更偏愛潔淨感,通透無暇。

陳鶴征沒有答,對麵一個皮膚雪白的女模特伺機插話,說:“小陳總是不是不記得我了?‘繁星之夜’的頒獎禮,進內場的時候,你險些踩著我的裙子呢,把我的小助理嚇了一跳。”

這話題挑得挺妙,既曖昧,又不算露骨。

陳鶴征卻不接招,他不看她,也不應聲,側頭跟方旖年碰了一杯。

模特在圈子裏沉浮多年,從不怕碰人冷臉,她又要開口。鍾縈忽然說:“你想追他嗎?”

這話一出,周遭先是一靜,接著,有人要起哄吹口哨,陳鶴征一記眼風提前殺過去,將所有浮躁壓下。

鍾縈不管那麽多,又問一遍:“你要追他嗎?”

“別追,”陳鶴征毫不猶豫地接話,“不給追,追我也沒意思。”

鍾縈嚼著橄欖,指腹在下巴上敲了敲,明知故問:“為什麽不給追呢?心裏有人?”

這話直中紅心,所有人手上的動作都停了,看過來,場子裏,隻剩電音鋪天蓋地。

陳鶴征瞥一眼鍾縈,玻璃似的眼珠,黑得蠱人心神,他沒遲疑,點頭說:“有。”

鍾縈好像在玩真心話大冒險,也不看人臉色,問題一個接一個地拋:“什麽樣的人啊?愛人?情人?”

陳鶴征不說話了,看鍾縈的眼神像看一個熊孩子。

鍾縈笑起來,伸手推陳鶴征的臉,讓他舞台的方向推,“別看我,我又不在你心裏,看她——”

*

長“T”形的科技舞台,原本有助興的妹妹在跳舞,不知道什麽時候,人都不見了。

光線驟然一暗,接著又亮起,紅光厚重,節奏震顫著,將一個漂亮到不可思議的身影,送入眾人的視線。

她在跳舞,舞步是爵士混了拉丁,張揚、肆意,每一記動作都蘊著力量,似火焰,撕破夜色裏層層疊疊的暗。

長發盤起來,耳邊有圓環狀的耳飾,裙擺在飛,高跟舞鞋讓腿型更完美,張力感被拉扯到極限。

音樂節奏強勢,好像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怦怦作響,跳舞的人同樣氣勢如虹。空氣急速變熱,燃燒似的,為那支舞,也為跳舞的人。

太美了,人群沸騰。

有人“Wow”一聲,幾乎傻住,滿世界打聽:“這妞誰請的?誰帶來的?有聯係方式嗎?推我推我!我要瘋……”

話音未落,亮著屏幕到處要聯係方式的那隻手機,被人按熄了,丟回到主人懷裏。

主人手忙腳亂地接住,想發火,猛地抬頭,看清扔他手機的人,又有點懵:“小陳總?”

陳鶴征不理,當著一眾人的麵,走向舞台。

他腿長,幾級台階兩步就跨完。跳舞的人看到他,歪著腦袋,笑了一下。

她笑得那麽漂亮,眼中有光,水潤的唇色如蜜桃,誘著人在上麵咬一口。音樂依然在響,她踩著那陣密集的節奏,帶著飛揚的裙擺,落入陳鶴征懷裏,像一朵鮮豔如燒的紅玫瑰。

世界明暗交疊,人聲鼎沸,好像有煙花,也有火焰,落在看不見的地方,光怪陸離,又燦爛盛大。

陳鶴征在她落過來時,直接伸手攬她的腰,將女孩子圈進他懷裏,哪都不許她去。

他抱得太緊,溫鯉貼在他身前,抬起手臂去攬他的脖子,與他極親密地在一起。

黑色的長裙,襯她肌膚如雪,心跳聲似乎能穿透強烈的電音,落入耳膜。

“這是幹什麽?”陳鶴征抱緊她,目光看她的唇,又看她的眼睛,“要我命嗎?”

“我在哄你呀!”溫鯉笑得明豔,目光亮晶晶的,隻看他一個人,“我讓阿征傷心了,讓他覺得疼,是我不好。我想穿上漂亮的小裙子,跳好看的舞,哄哄他,讓他原諒我,別再傷心。”

陳鶴征喉結滾了滾,像是吞咽了一記。

溫鯉一隻手滑入他的衣襟,掌心隔著襯衫,貼在他心髒的位置,摸到他的心跳,也摸到他的體溫。

“以前,我太膽小,也太懦弱,總怕自己會成為你的累贅,瞻前顧後,連愛你這件事都做得不夠純粹。”

“這段時間,我有思考,也有很認真地反省,”溫鯉仰頭,目光被他吸引似的,隻落在他身上,移都移不開,“我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以後不會再退縮。阿征要我堅定地愛他,這次我一定做到。”

陳鶴征沒說話,垂眸靜靜看她,也在聽她說。深邃的眼睛像海洋,揉著琴聲與月光。

溫鯉忍不住用指腹碰了下他的眼尾,“你還願意相信我嗎?”

在“堅定”這種事情上,她好像一直出爾反爾,信用破產也不稀奇。

等了兩秒,依然不見陳鶴征說話,他隻是用純黑的眸光看她。

溫鯉有點急了,很重地咬一下唇,“要不,我給你寫個保證書吧,按手印的那種。就寫——溫鯉一輩子跟著陳鶴征,死心塌地,同死共生……”

他要她死心塌地,她便給他。

因為早在溫鯉學會堅定地愛一個人之前,陳鶴征已經在用這種方式愛她。

愛了她好多年,吃盡苦頭,是她笨,沒有早早覺察。

一束光,在這時落過來,顏色格外深,洶湧如海潮。

舞台上的兩個人,同時被光芒照亮,璀璨著,像身負烈火。

台下的人,也同時看見,用冷漠隔絕所有曖昧的陳鶴征,喉結在顫,像在克製什麽。

他指腹微涼,緩緩貼上女孩子的唇,用了些力道,去揉那抹鮮潤的顏色,好像要將它徹底地永恒地占有。

好多人都見過陳鶴征冷情,卻鮮少有人見過他淪陷。

因此,一束束目光,不由自主地移過去。

他們都看見,陳鶴征身上似乎浮起了某些情緒,很欲,很濃烈,想要占據什麽。他扣著女孩子後頸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在施加力道。

溫鯉就在他懷裏,陳鶴征施加什麽樣的力道,她最清楚。

她下意識地喘氣,呼吸都濕熱,小聲問他:“我的死心塌地,你要嗎?”

陳鶴征低了頭,靠近她,要吻不吻的。

溫鯉的鎖骨上浮了濕意,那塊兒皮膚感受到陳鶴征靠近所帶來的熱度。

她呼吸更重,胸口不住地起伏,又問:“我的一輩子呢?你要嗎?”

他眼眸很暗,她指尖很燙。

兩個人緊貼著,卻遲遲不吻,互相膠著,用目光彼此凝視。

溫鯉覺得她快失控,心跳亂得不成樣子。

她仰頭,無措又緊張地看向陳鶴征,“你……”

話音剛出口,就被他截斷——

“每年入冬,我和大哥都會去華音寺拜一次佛,為父母誦一卷經。”陳鶴征的手指輕輕碰了下溫鯉的唇珠,他聲息很低,“剛剛那些話,你敢在佛祖麵前說嗎?”

神佛在上,聽她誓言。

她許諾給陳鶴征一生一世,也給他死心塌地。

若違此誓……

若違此誓,又能怎麽樣呢?

溫鯉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的眼睛,她腰身軟,腿也軟,幾乎站立不住

陳鶴征抱緊她,在溫鯉耳邊,用一種溫柔刻骨又堅定至極的語調對她說——

“若溫鯉違背誓言,陳鶴征必定心痛一生,孤獨至死。”

給出誓言的是溫鯉,懲罰卻由陳鶴征來背。

多不公平啊。

也許,愛一個人,本身就是不公平的。

即便她曾傷害你,放棄你,你也希望她好好的。

別生病,別難過。

一輩子,順遂平安。

隻因為,你愛她。

他愛她。

*

那一晚發生了許多故事。

夜場裏的那票人,鬧著要灌陳鶴征酒。陳鶴征不接招,他把溫鯉藏在身後,誰也不許多看,要聯係方式的,更是想都別想。

他隨便推托了幾句,帶溫鯉離開,走到停車場時,卻被陳鶴迎的人截住。保鏢說,陳鶴迎有事找小陳總商量。

溫鯉很乖,不在這種時候纏人,對陳鶴征說:“你先去忙。”

陳鶴征握一下溫鯉的手,鄭重叮囑:“華音寺拜佛,你一定要來。”

溫鯉不會不懂,去華音寺,拜佛誦經都是次要,最主要的,是陳鶴征要帶她見陳鶴迎。

那個撫養陳鶴征長大的人,他最信任也最依賴的大哥。

得不到陳鶴迎的認可,陳鶴征必然遺憾。

停車場的燈光比較亮,陳鶴征伸手過來時,溫鯉第一次看到他右腕內側的紋身,紋在脈搏跳動的地方。

是“鯉”,同溫鯉腳踝上的一模一樣。

溫鯉沒有太多驚訝,心髒像是被一汪溫水泡著,軟軟綿綿,好似沉溺。

她摸著那一小塊皮膚,仰頭去看陳鶴征的眼睛,小聲說:“你要把‘溫鯉’這個名字,永遠留在身上嗎?”

陳鶴征低頭,吻她一下,也對她說:“留在身上,也留在心裏。”

永遠的,不忘,不離。

*

同一時間,城郊別墅,陳鶴迎的房產之一。

家政放了一天的假,房子裏靜悄悄的,鄭嘉珣獨自坐在窗前,一杯酒,一支煙,腳邊還有兩個最大號的行李箱。

她付了一筆違約金,辭演了舞劇《芳問》,就連與reborn的合約,也一並撕毀,簡直膽大包天。

蔣瑜桉以為她瘋了,放話要起訴她,鄭嘉珣笑得像個妖精,將合同扔進碎紙機,走得頭也不回。

這些事,陳鶴迎還不知道。

這陣子,他忙著與颶風衛視建立新的合作關係,十幾億的大項目,根本無暇顧及一個小舞團,或者說,無暇顧及一個女人。

他身邊的女人,實在太多了。

鄭嘉珣鑽了個空子,鑽得心如刀絞。

她瞞著所有人,離開reborn,又在一個尋常的夜晚,過海關,前往曼哈頓。

以後,也許會繼續跳舞,也許,會讀書。說不準,走一步,看一步吧。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陳鶴迎這個人,她不會再愛了。

不值得。

煙霧慢慢飄散,星火熄滅的那一瞬,鄭嘉珣對自己說——

去過新生活吧,阿珣。

舊人舊事,都留在此夜,不必回頭。

*

陳鶴征帶溫鯉離開後,夜場裏的那些人,又鬧了許久。

他們徹夜歡騰,不醉不歸,鍾縈和許多人碰杯、擁抱,勾肩搭背,唯獨沒有理會方旖年。

方旖年同樣不理她。

那個皮囊絕色的男人,天生懂風情,擅風月,看一把木椅子,都能看出情壽不深的味道,偏偏就是不往鍾縈身上看。

兩個人默契著,較勁著,明明心裏攢了許多話,卻又都不說。自鍾縈回國,他們重逢,就一直維係著這種狀態。

別扭得要死。

直到一個星二代借著酒勁兒,要來吻鍾縈,方旖年終於惱了。

他摔了支杯子到台麵上,一排酒瓶跟著往下倒,劈裏啪啦。桌旁的男男女女猝不及防,有人嚇得尖叫,有人過來勸。

方旖年沉著臉色,握住鍾縈的手腕,帶她離開那處夜場。

鍾縈似醉非醉,她的長發散在風裏,她的笑容也是。

美麗著,也惡劣著。

*

那一夜,似乎格外長,有人重圓,有人離別,折射出愛情的好多種模樣。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我爭取一口氣寫到正文結局,更新應該會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