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th 生死旦夕

一隻桃子被高高地拋出,在空中劃出一條絕美的弧線,最終可憐兮兮地掉落到地上。

嫩嫩的果肉在接觸地麵的刹那便軟了一半,破損的皮內流出甜甜的汁液,淒慘得像隨時要死掉一樣。

“桃……!”

我從夢中驚醒,滿頭大汗。

……又夢到他說不再見我的事了。

我籲了口氣,穿上外衣。

那天之後,已經3日,兩界約定之的十日屆滿了。

他說不見就真的不見,依舊消失得神龍不見首也不見尾,再找再問都得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頭一天我還在檢討到底是做錯了什麽,不過很快就明白了。

吻痕。

他介意我身上的吻痕……

老實說,我都不知道那是怎麽來的。

桃夭的意思……是希望我隻有他一個吧?

我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雖然我並不知道對他的感情是不是那個什麽,……但見不到他,我絕對不要!

所以……不管他會不會動真格地趕我走,總之我是不會走的。

“倉央!”門被踹開。

我轉頭看去。

卷耳月季似的耳朵正盛開著,卻像隨時要枯萎一樣微微顫抖。

她手上、身上沾滿了血跡,連臉上都有著血指印……

“你……”她疾步地跑到我身邊,好像哭了一夜似的,臉上盡是淚痕。“你為什麽那麽做!”

“你說什麽……?”

“桃夭他快死掉了……”卷耳哇哇大哭起來,沾著血的手捏著我的領子直搖晃,“怎麽辦啊……我偷得了痛苦,但救不了他啊!”

!!

我好像被人勒住了脖子,呼吸困難起來,“你的意思……?他在怎麽了?他在哪裏?!”

“你還敢說!”卷耳甩我耳光,“要不是你對他那樣,他怎麽會……你有沒有想過他是魔物?你怎麽可以那麽不負責啊!我看錯你了!!”

魔物?

我看著卷耳身上的血,“魔物怎麽了……”

等等,魔物……和人類的不同似乎在於……

我話未問完,腦子便轟地一聲,像炸開了油鍋似的,嗡嗡作響。

有些接受不了突如其來的信息……

可是才3天不是麽?……有那麽快的麽……所謂的魔物……隻是瞬息之間孕育的麽……

“他不會見你的!”卷耳吼,“……快把時空灼華給我,桃夭說要……”

“他到底在哪裏!!?”我感覺血液倒流,渾身冷如冰窖,“不說我就不給!”

我忘了我忘了我忘了……!

該死,最初想和他疏遠就是怕這個,但卻在不慎間就變成了這樣……

我應該以死相抗的,為什麽隻顧著想自己的事,任憑他……

現在該怎麽辦?怎樣才能幫他?

桃夭他那時是故意的?!他說想留下什麽……其實他早知道的!?

給我灼華、懷上墨若,他都計劃好了……可他自己呢?

他是對自己格外自信麽?難道不在乎可能死的事麽……他……他作為魔族族長的責任呢?和攻玉停戰的協議根本沒用的,他就不管接下來的戰爭了?還是他想就拖著那樣的身子去迎戰?別開玩笑了!

我混亂地狂奔著,感覺所有人都好像在命運之輪上,按著軌跡不斷前行。

對了,我很快也會死去,然後再也沒有轉世可循……

我們……都躲不過……?

“不要進去。”墨若撩開帳篷的簾子,從裏頭彎腰出來,雙手沾著些血液。

這帳篷看起來再平常不過,仿佛在裏麵的人根本不是……生命垂危的隕魅之王。

桃夭將自己藏得很好……

“若若……”這個場景太過於詭異,墨若的身體有些透明,就像要隨時消失一樣。

“別進,他現在不會想看到你。”墨若的呼吸有些不穩,眼神不和我接觸。

“是,……他是說了再也不要看到我,”我苦笑一聲,想強行突破,“但我才不管!”

墨若擋在我麵前,蹙著眉搖頭,“別,冷靜點,他沒事,我不會讓他有事。”

我死命地推他,可他的腳步不動分毫。

我一咬牙,狠狠地打了他一拳。“他可是在……在……為什麽攔我……我想進去……”

“你隻要借我時空灼華就好了。”墨若抹去嘴角的血,點漆的眸子不斷虛晃,“對不起。”

他那種表情,我覺得……

“我什麽都知道。”墨若闔上眼,睫毛不住地顫抖,“你的事、桃夭的事、我的事,全都。……很早就知道。”

我定定地看著他,覺得大腦有些負荷不來。

對……桃夭如果孕育出‘墨若’的話,那眼前這個墨若怎麽辦……

會消失?

“對不起。”墨若神情不太對勁,“我知道自己是多餘的。”

我心裏糾結著,來不及消化他的話。

“別碰我了,我現在身體不穩,……隨時會消失,不知灼華會發生什麽不穩的情況。”

墨若手指輕碰我的額頭,抽出一根橘色虛幻的絲來,捏在手裏。“這是時空灼華吧?……借用一下。”

我看著那根絲……

桃夭想把剛出生的墨若送到5000年前麽?就像命運安排的那樣……

我有點像暈眩。

墨若的身體有些虛幻起來,我心裏的內疚漸漸擴大,直到無數倍。

無論是桃夭還是墨若,我都隻會給他們添麻煩……我……是罪魁禍首。

眼睛好痛……從幹澀到濕潤,一直好痛……

如果當初能徹底離開桃夭的話,就好了。

隻是……我做得到麽?

墨若輕吻我解毒,才轉身進入帳篷。“別進來,倉央。否則他也許……永遠不會再見你。何況,魔物生育時,最忌分心,否則……活不了。”墨若斷斷續續地說。

“那我能幫什麽忙?血可以麽?需要什麽?灼華?還是……還是其他什麽?你告訴我……”

墨若的腳已經變成完全的透明色了,就連眸子都已變淺,整個人的色彩都像蒸發在時空中一樣,“我的治療也會被打擾。”

他別過眼,不再看我,撩起簾幕就回了帳內。——隻是腳步有些懸浮。

一股專屬桃夭的清淡香氣混雜著血液的腥味布滿了整個帳篷,一掀開就撲麵而來。

我踏出一步,卻最終,沒有闖進去。

就好像裏麵是最神聖的區域,而我卻是那麽汙穢一樣。

變出武器緊緊地抱在懷裏,我如門神一樣坐在帳篷口,許久都不讓任何一個人靠近。——除了反複打了我好幾個耳光的卷耳。

好怕好怕……

我覺得自己開始神經質了。

如果桃夭活不下去了怎麽辦……我……我……

如果真的那樣,我就等他幾千年,不用那種不成熟的灼華,就在隕魅等他重生……

我越想越遠,怕得渾身哆嗦,好冷好冷。

記憶裏似乎從來沒有這麽怕過,最糟糕的時候都沒有過,明明和他距離那麽近,卻可能轉眼間相差5000年,那種恐怖感,……我能像他一樣等5000年麽?或許時間還沒到我就瘋了吧……

不行……絕對不行!

桃夭,你不可以就這樣走的……就算你不是我的桃夭,你不要我了……你也還是魔族的王啊,你不會放下這些的對不對?

你可以放棄我……但不可以放棄自己……

“真不該撮合你們的!!你這個自私的壞蛋!”卷耳的聲音如雷貫耳。

是,……我真是個禽獸……

我隻想在他身邊……我自以為可以一直享有他的溫柔……我以為什麽都不會改變,從來不去想他要的是什麽。

他隻是……想要成為我的唯一而已,我竟然都沒有給過承諾……

對不起……

別離開。

“你再哭都沒法謝罪!”卷耳衝進衝出好幾次,明明自己的臉哭得像隻花貓一樣,卻指著我胡亂地咆哮。“不原諒你!不原諒!!!”

不要丟下我……不然,我該怎麽辦?

你不會這樣對我的……對不對?你就算說不要我了也會留下來陪我的對不對,你說了喜歡我的,怎麽可以讓我喜歡上你以後就走掉啊!還……因為我。

你一定能堅持下來的,桃夭,不會像你父親那樣……

“啊!!!”我緊緊抱著腦袋不敢再多想一絲一毫。“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求你了……別走。”

“魔王?”被我揪住的魔物不爽地擠擠眉,“他昨天就帶著先頭部隊出發啦!你以為他那麽閑啊?璀雪都加軍入靜幻了,難道我們就被這麽杵在這兒?”

“……”我才醒來的大腦來不及分析這句話,當場楞掉。

昨天還生死懸於一線的桃夭……今天就……他瘋了麽?!!

我又急又欣喜,那個傻瓜……至少還活著!

一早起來發現帳篷裏空無一人的時候,我實在是驚得慌亂無措。

無論是桃夭、墨若、鸞尾全都不見,像是故意避著我一樣,難道之前的那些事都是南柯一夢?

“那墨若……”他沒消失吧……

那魔物從我手中掙脫,“別以為你變成黑發就值得囂張啊!桃夭大人都讓你快點走了,竟然還賴著。”他碎碎念著,“話說墨若又是誰啊?”

“……”墨若的真麵目真是很少人知道啊……

“我們後援的也快出發了,你也差不多該走人了吧,戰場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他不屑地看了我一眼,才屁顛屁顛地跑了。

後援人數不多,由幾個陰之灼華者帶隊,總共也才1000人左右。他們帶著物資上路,起始時間較晚,但行路速度倒是絲毫不緩。

等我們進靜幻的時候,信件傳來說:主力部隊已經打入靜幻腹地。

也就是說,後援跟上的時候,大可安心地行軍。

“桃夭他還好麽……”每次收到信件的時候,我都忍不住問。

“當然!”每次他們的回答都是這樣,信心滿滿的摸樣。

這群家夥根本不知道桃夭身上發生了什麽……

……

桃夭不告訴他們必定有他的理由,我還是少說為妙。

可以確定的是,桃夭的表現很正常,所以才沒有破綻。——雖然一定是逞強的……

每次想到他那晚的說辭和那命在旦夕的場景,我就心有餘悸、隱隱作痛。

“腹地在哪裏?我先去。”我急啊,就怕來不及阻止桃夭弱者身子幹傻事。

“靠,難道還要老子給你畫地圖啊?”很明顯,自從桃夭和我宣告斷絕關係,就更沒人鳥我了……

不管我好說歹說都得不到任何幫助。

對他們來說,隻要作為整個魔族運作的機製之一,完成自己的使命就夠了。

於是:

——“紮營。”

——“上路。”

——“紮營。”

——“上路”

……

等大家紮營、上路了好幾次,察覺到不對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午時了。

我看著明顯相似的地點,這裏分明是剛進靜幻時的那塊石碑啊。

‘靜幻’兩字筆跡豪邁而瀟灑,隻是此刻根本無人欣賞。

大家都陷入了一種莫名的恐慌。

“桃夭他沒再傳信給我們麽?”

“沒有……”

“我們在這幾天了?”

“加上啟程,3天了……”

“趕不上預定時間了!”

“問題是我們根本就走不出去!”

“傳出去的信件也沒有回複……”

“怎麽辦……”

“你們覺不覺得這兩天霧越來越濃了?”

“對哦……陰森森的……”

我快要爆發了,早知道他們自己也找不到路我就自己走了!可惡……(墨若,你好歹把那管笛子給我留下啊!我現在連聯係方式都沒了,你閃人閃那麽徹底幹什麽,你又不是桃夭嘛!)

“先停下吧,這麽胡亂地走也不是辦法,我們重新研究一下路線,還有,信件再發一次試試,也許是一時間沒收到。”領頭的發話。

我真後悔那天怎麽可以讓桃夭他們從我眼皮子地下走光光!對了,一定是墨若用了迷藥吧!

“無名。”胡思亂想之間,有人輕輕地拍拍我的肩。

我左右環視,卻沒看到什麽人。

叫我無名的人……隻有璀雪的那幾個……

“我在上麵。”

我抬頭,看到倒掛在樹上的白華。

一隻小尾鳳凰停在他手上,一見我抬頭就飛下來在我臉上撲扇翅膀,好像很開心似的。

鸞尾?

“它帶我來你這兒的~”白華歪頭看鸞尾,“你走了後,它也消失了好一陣,直到前幾天出軍的時候,我在軍隊裏見到一白狼才反應過來。喏,……他是變身灼華吧?很纏你呢。”

“嗯。不過白華,你膽子還真大……”我抱住鸞尾,“這裏可都是……”

白華翻回身去,躲在樹上對我笑笑,臉上有些快樂的光澤,“反正有霧,他們哪會在意落在最後的你啊。”

“……”我稍稍安下心來,似乎好久沒見到他了(雖然並沒有那麽久)“你怎麽也來靜幻了?”

鸞尾停到我肩上,用腦袋蹭我,我伸手摸摸。

“我來找人的啊~”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小臉有點紅了,“雖然我是被派出來找你回去的,但也想順便碰碰運氣,找找看……肆榮嘛。”

“找我回去?”我瞪大眼。“璀雪麽?……不是吧……”

白華左右看看,發現暫時沒人,便將我拉上樹,“攻玉大人親自跟我說的,讓我偷偷來找你。”

攻玉?璀雪的神殿啊?“他找我做什麽?”

“你不是被隕魅的人給擄走了麽?”他猜。

“……”我愣,想搖頭,又覺得好像就是那麽回事,“我一個小小的文官,用得著來找麽……”

“天知道殿下怎麽想的,還不讓人知道呢。”白華吐吐舌頭。

“可你是內務官哎……怎麽派你來?”

白華聳聳肩,嘻嘻一笑,似乎心情不錯,“喂喂,我好歹也是文殿候選啊,別小看人嘛。況且啊,除了是你拍檔的我,殿下他還能找誰啊,都沒人知道你長啥樣。”他戳戳我的臉,“恢複原來的樣子啦?嗬,竟然變成黑發了。”

我一時無言以對。

——黑發,全是桃夭給的。

那個……笨蛋。

“抱歉,我不回去。”

鸞尾疑惑地啄啄我。

“……為什麽不走?你想呆在魔物堆裏啊?”白華眨眨眼,“進了靜幻魔族絕沒可能贏啊,不隻視覺,還有心理幻覺,他們怎麽可能勝啊。留在魔族很危險的……”他忽然一頓,“哦,明白了,你是怕我沒能力帶你走是吧,不要對我這麽沒信心嘛……”

我撥浪鼓似的搖頭,“這裏有……我喜歡的人,所以不走。”不知為何就說出來了,說完我隻覺得臉像發燒一樣。><……

怎麽會,怎麽那麽容易就說出喜歡不喜歡的字眼啊!

鸞尾不亂動了。

白華一時木掉,看了我一會兒才‘哦’了一聲。“是嗎?是這樣啊。那……那我跟殿下說沒找到你好了……”他有些恍惚地咧嘴,不過很快又笑了起來,“呃,這沒什麽,我理解的,不過……如果對方是魔族的話,你一定要小心了哦,他們都……很嗜血的。”

應該是身為魔族的他應該小心才是……

白華再三地叮囑我,全然發揮了他老好人的脾性,才拍拍我的手,準備撤退。

“那個……”我想起一件事。

“嗯?”他抬眉。

“你有沒有看到桃夭在哪裏?”

“你找他們魔王啊?”白華歪頭,疑惑地看我。“他應該已經直闖腹地了,如果突破幻之森的話,就會和璀雪的主力部隊交上鋒。不過那時候他們的體力應該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吧。……這次的勝敗啊,就在幾天內。說真的,如果能一舉殺了他就好了,戰爭便可以就此結束……”

我不想聽地別開臉。

“不好意思啊……”白華抱歉地一笑,“我隻是不想肆榮老是出去打仗而已,……好吧,那我先走了!保重!”

他對我不好意思地抬抬眉,轉身就消失在白霧之中。

勝負就在幾天內?殺掉桃夭?

……這怎麽可以!

靜幻,視覺和心理幻覺,還有腹地……我要去告訴隕魅的人。

胸口一直有種快窒息的感覺。

要從速……

我在背後變出翅膀,僵硬地動了動,騰空飛起。

鸞尾飛離我的肩膀,金紅色的羽翼微微撲扇,略帶遲疑地跟著我,冰藍的眼睛滿滿的疑惑。

就桃夭那樣的身子竟然還敢豁然地闖入腹地……墨若都不管他麽?!

還有,攻玉。

——那個璀雪神殿。

對他的印象一直模模糊糊的,隻覺得,他是個冰山一樣的人,永遠高高在上的樣子。

無論如何,

他是個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