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肖一想,心髒處便是隱隱的鈍痛。
於是她強忍著淚意,麵上卻是溫婉笑道:“今兒我上街買了幾匹布,恰巧見得完顏府的車轎。我雖不識得完顏姑娘,但是見風掀起車簾,露出的女子容色風姿豔逸,想必十有八九便是完顏姑娘了。”
見著淩舒止臉上顯而易見的不耐神色,林惜若身形晃了晃,卻還是強自鎮定繼續說道:
“我在那裏扯布的間隙,聽得身邊有百姓碎嘴,說完顏姑娘自從被退婚之後心灰意冷,名聲亦是被連累。陛下憐惜鎮國公老來愛女之心,因此已有賜完顏姑娘為宜王平妻之意。”
一語畢,淩舒止與慕莞齊的臉色都有些不好看。
倒不是受了林惜若這樣明顯到刻意的挑唆,而是在此時此刻此景之下,這番言語委實是有些煞風景。
不過林惜若要的,就是煞風景。
這樣便能掃了他們的興致。
於是麵上愈發乖覺:“鎮國公和完顏姑娘聞言,都很是歡喜。雖也是高門大戶,卻深以能嫁進王府為傲。完顏姑娘還說了,以後她會與王妃娘娘姐妹相稱,一同盡心服侍王爺。”
林惜若不疾不徐說著,慕莞齊看在眼中,隻覺得委實是累得慌,又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
“林二姑娘。”
她喚了她一聲,在無垠月色中,聲音顯得隱隱淡漠。
“同為女子,我本不欲為難於你,但不代表我就有那等好性子處處縱著你。我亦知曉心許於一人,往往情難自禁,所以你這些小手段我隻當做看不見。”
“事已至此,有些話我不妨說得明白。林二姑娘,你若然心悅於王爺,那麽無論是自梳出家,或是求了家中人為你說親,我都敬你三分癡情。”
“可你如今這般,卻是想做什麽?挑撥了我與王爺不睦,你好趁虛而入坐上宜王妃的位子?還是單純不願見到我與王爺恩愛,這才處處挑撥離間?”
林惜若徒勞的張了張嘴,求助的目光投向淩舒止,卻見他神色漠然,根本未將自己看在眼中。
她咬了咬牙,蒼白無力的辯解:“王妃多慮了,惜若並無此意,更不願讓王爺王妃離心。隻是多年前....惜若路遇歹人,是王爺舍身相救。如此恩深似海,惜若無以為報,這才隨了吳貴人進府,隻想著....若不能報效王爺,那麽報答吳貴人也是好的。”
她說著,臉頰忽然莫名飄過幾絲紅暈。
多年前的仗義相助,是她此生不可多得的溫暖,更是她與他為數不多的交集。
哪怕隻是想一想他那天的英勇神姿,便足以引得她芳心暗動。
這些年,她就是靠著回憶度日,一寸一寸,讓淩舒止的形象在自己日複一日的光輝打磨中變得偉岸光正。
到後來,他在她心中已然是從天而降的神祗,救她於危難之中的意中人。
這份回憶,這份柔情,她至死不能忘。
隻可惜,她這百轉千回的柔腸,落在在場之人眼中,卻是無人在意。
隻慕莞齊眼中含了分悲憫與歎息:“若真如姑娘所言,這些年的癡心隻因你作繭自縛,遲遲不肯從夢中醒來。你已然為王爺耽誤了這麽多年,難道還要繼續耽誤下去嗎?”
林惜若眼角劃過一絲清淚,她苦笑一聲,卻未能出言。
淩舒止清冷的聲音自耳側響起。
“我當年路見不平,對林二姑娘此番相助,卻未曾想竟成了你多年之後束縛於我的枷鎖。”
淩舒止神色冷淡,話裏話外更是有著股隱隱的不耐。
林惜若愣了愣,而後急急出聲,正欲辯解。
可淩舒止下一句話,登時讓她徹底變了臉色。
“若早知如此,林二姑娘是如此對待自己的恩人,致力於挑唆其家宅不睦,夫妻離心。那麽我當初又何必費那個心。”
晚間的風,順著湖畔的清涼被送入林惜若耳中,她頓覺渾身冰涼,身形搖搖欲墜,險些支撐不住癱倒在地。
當初他救了她,是她這麽多年無望人生裏最大的精神慰藉。
她靠著它度日,靠著它給自己洗腦,卻從未想過有一日,她癡心一片的意中人會對她說:“我當初何必費那個心。”
他後悔了。
他後悔,甚至覺得當初就不該救她。
這麽多年的守候與信仰,轟然倒塌。
她徹底失了神智。
在淩舒止拉著慕莞齊就要離開的時候,她終於如夢初醒,而後不管不顧的悲喊出聲:
“王爺,你若真的如此心悅王妃,當初又怎會答應與完顏姑娘定親?既然定了親,為何又不好好待她?你這般朝四暮三,周旋在兩個女子之間,算什麽光明磊落的真君子!既然如此,又談什麽真愛!”
悲怒交加之下,她已然口不擇言起來,甚至連縈繞於心口多日的疑惑都一股腦倒出。
慕莞齊擔憂的看著淩舒止一眼。
卻見淩舒止神色泠然,原本隻是不耐的麵容,此刻已然因這番莫須有的質問與詰責,而含了股隱隱的厭憎。
他終於還是對這個傳聞中傾心自己多年的女子,連最後一絲憐憫也徹底消弭。
“你若是真能如完顏初一般,讓我不得不娶了你,我倒也是無可奈何!”
他顯然是不悅到了極點,撂下這句話後就快步往前行去,儼然是煩透了林惜若。
慕莞齊落於他身後幾步,微不可聞歎了口氣。
而後轉過身來,對著呆滯在原地的林惜若說道:“原本王爺寬限你一個月,卻未曾想事已至此,多說也是無益。林二姑娘,你收拾收拾行裝,三日後便搬離王府吧。”
被這樣一通攪合,直到回了屋,兩人的心緒仍然沒好轉過來。
見著淩舒止顯然不愉的神色,慕莞齊欲言又止,卻也不知該如何相勸。
轉而望了望屋外的天色,小心翼翼的說了一句:“還剩不到兩個時辰就天亮了,你明日還要上朝,不如....今晚早點睡?”
淩舒止給自己順了半天氣,仍然沒能順過來。
但是見著慕莞齊快要睜不開的眼,他也知曉今日確實是有些晚了。
於是隻好答應,心裏卻愈發不痛快起來。
好在慕莞齊一躺到**,就十分自覺的依進他的臂彎,環住他的腰身,甚至蜻蜓點水碰了碰他的嘴唇。
“無妨無妨,來日方長。”
他煩躁的心緒這才略略平靜了幾分。
於是長臂一揮,徑自抱著她翻了個身,讓她睡在床榻內側,這才憤憤開口:“下次補回來!”
“嗯嗯嗯。”
慕莞齊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隨意應付了一聲,就縮進被子裏睡著了。
模模糊糊的,她似乎覺得臉上濕濕涼涼的,再一轉瞬,胸前似乎都沉沉甸甸起來。
她困得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隻含糊嘟囔了一聲“別鬧”,在自己身上作亂的手這才含著分不甘停下。
屋外清脆蟲鳴陣陣,透過薄如蟬翼的窗紗聲聲入耳。
悸動相依的夜,不知誰做了好夢,在夢中笑得香甜。
誰的好夢又成了真,醒時亦是笑顏。
一夜好眠,兩相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