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第一天,向來是法定的休沐日。

淩舒止卻是早早便去了皇宮。

距早朝尚有三刻鍾才開始,於是他先去了一趟都察院。

彼時院判正為一樁彈劾的折子發愁,見得淩舒止進來,他不由得眼前一亮,連忙迎過來:

“微臣參見宜王殿下!”

“不必多禮。”淩舒止快步走進,而後徑自坐下:

“張院判在看什麽呢?”

說著,他有意無意瞥了一眼擱在桌上的那份折子。

“微臣正想和王爺說這事兒呢!”

張院判愁眉苦臉:“是城西新開的李記首飾鋪,式樣新穎別致,風靡一時。沒承想兩名婦人為了爭奪一雙耳環,竟當街互毆,其中一名婦人把另一名婦人打得頭破血流.....”

淩舒止不由得皺眉:“天子腳下,竟出了這等事,京城的風氣是得好好管一管了。”

他說著,而後想了想,又問道:“不過都察院向來隻審理官員權貴之間的糾紛,為何如今倒管起百姓之事了?”

張院判的臉上浮出一種憋屈的表情。

他往四下看了一圈,見並無外人,這才說道:

“因為其中的一名婦人,是鎮南將軍府的姨娘,所以這事兒才被撥給了我們管。”

說著,他重重歎了一口氣:“真是個燙手山芋啊,這事兒其實就是那姨娘不對,可是我若真這麽判了,豈不是得罪了陸將軍....”

張院判說話間,淩舒止已然徑自翻閱起卷宗,粗粗看了看。

於是張院判也不再說話,隻眼巴巴看著淩舒止,想聽他給自己提點一二。

淩舒止翻看完卷宗,卻隻是淡淡說道:

“在其位謀其政,院判秉公處置即可。”

....說了等於沒說。

張院判心裏腹誹,麵上卻是不敢顯露半分,於是問:

“王爺今日大駕光臨,所為何事?”

淩舒止靠在椅背上,指尖有一搭沒一搭敲著桌麵,神色辨不出喜怒:

“我想看一看,當年慕將軍一案的卷宗。”

張院判一愣。

都是六年前的案子了,看這個做什麽?

不過很快,他就反應了過來。

宜王與慕家女成親一事,轟轟烈烈眾人皆知,想必王爺是想為王妃娘娘的母家撐腰呢。

於是他略有些猶疑的說:“這樁案子是當年陛下親判,如今王爺想查閱卷宗,不知有無請示過陛下的旨意?”

淩舒止淡哂:“無妨,本王之後自會告知父皇。”

“這.....”張院判有一瞬的為難。

不過很快,他心下就有了思量。

在朝做官嘛,太認真就不好了。

於是他恭恭敬敬:“王爺稍候片刻,微臣這就去尋。”

淩舒止從都察院出來之後,神色沉沉,晦暗不明。

隨行的月影提醒:“王爺,早朝的時辰到了。”

“嗯。”

淩舒止緩步踏進昭陽殿的時候,滿殿朝臣的目光齊刷刷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最末側的陸渝自然也不例外。

他被賞了那一頓板子,身體尚未好全,但休沐之期已到,他隻得強撐著上朝。

此刻,他看著緩步走進的淩舒止,掌心不由得緊攥成拳,沁出一股濕濕的痛。

陸渝幾乎是把淩舒止從頭到腳都打量了一遍。

朝服還是那件朝服,頭冠也還是那個頭冠,明明是與往日一模一樣的裝束,可今日的宜王爺卻顯得格外不同起來。

他神采奕奕,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幸福的喜悅。

陸渝陡然間氣不順起來。

他總覺得,淩舒止如今的幸福,都是偷了自己的。

若非是他與莞齊和離在先,現今哪裏輪得到淩舒止?

堂堂皇子,竟好意思與一臣子搶妻室,真是聞所未聞!

許是感知到了陸渝的目光,淩舒止忽然抬眸,向著陸渝的方向瞟了一眼。

陸渝一時不防,見淩舒止朝自己看過來,驟然心虛的低下頭,慌忙移開了目光。

“父皇,兒臣有事啟奏。”

淡淡的男聲傳來,陸渝這才戰戰兢兢把頭抬起,旋即高座傳來一陣威嚴的男聲:“準。”

淩舒止俯身上前:“兒臣前幾天偶然遇見何老將軍,談起六年前函穀兵敗一事。父皇您是知道的,當初函穀之戰,慕將軍為主將,他因兵敗被革職入獄之後,就一直是何將軍暫領三軍,因此他對函穀一戰的細節,可謂了如指掌。”

皇帝隱隱猜測出淩舒止要說什麽。

他眼眸深邃,卻是忽然扭過頭,對著朝臣們笑道:

“前些日子朕不過提了一嘴,讓宜王得了空與武將們交流交流,沒想到他倒是很把朕的話放在心上,沒忘了自己為人子,為人臣的本分。”

最後那句“為人子,為人臣的本分”,皇帝的話音咬的極重,字裏行間滿是意味深長。

可淩舒止似乎並未聽懂他的言外之意:

“兒臣不忘父皇教誨,因此一有機會便與何老將軍交流,適逢便聽到一些函穀之戰的細節....”

說到這裏,他微微頓了頓,在皇帝深切注視的目光下,他終還是直麵迎上可能承擔的雷霆之怒:

“兒臣發覺,當年函穀一戰,另有隱情。”

說著,他便把當年函穀一戰的細節曆數出來,從慕將軍傳信至京中,說前方遇了瘴氣,兵馬死傷慘重。

到朝廷親自派人勘察,發現根本沒有所謂的瘴氣,一切都是慕將軍在自導自演,故意拖延軍情。甚至為此不惜親手毒殺士兵和戰馬,隻為造成其瘴氣中毒的假象。

函穀因此丟失三城,慕將軍也背上了叛國通敵的罵名。

“可是....”淩舒止緩緩出言,一字一句:“兒臣聽得何老將軍言辭,那些所謂被慕將軍毒殺的戰馬,一個個腹部腫得碩大,毛色隱隱發黑,確是瘴氣中毒的症狀。”

“因此慕將軍所言,或許並非虛假。”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

撫遠將軍當即高呼出聲:“我就知道!老慕頭絕不是那樣的人!他那個實心眼,給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叛國啊!分明是有人栽贓陷害他!”

鎮國公卻是冷笑:“知人知麵不知心,當初此案是陛下親判,將軍您的意思莫非是聖裁有誤?”

皇帝目光自始至終都很平靜,連一絲裂縫都尋不出。

他就這麽靜靜的看著殿下的爭執,不發一言,不置一詞。

直到爭聲漸止,他才不疾不徐的出言:“宜王分析的確實有幾分道理,這樣吧,朕改日著人再細細查一查。”

說著,他疲憊揮了揮手:“若無其他事,那就....”

“父皇。”

淩舒止再次開口,目光直視著他:

“倘若真冤枉了慕將軍,那麽多一日的時間都是對忠臣不公,還請父皇即刻下旨,重查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