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 廢了一手
蕭雲娘死去的那一日,是個大雪紛飛的日子。
葉葵姐弟倆知道,沈媽媽跟翡翠也知道,賀氏自然更是知道。
但是如今,葉葵同葉老夫人說起蕭雲娘的忌日在暮夏秋初,賀氏卻無力揭破。
一個謊,要無數個另外的謊來圓。
一個秘密,自然也要無數人來守。
賀氏自從接到了葉老夫人讓她準備蕭雲娘忌日的話後,臉上的笑意便再也沒有自然過。
沈媽媽氣惱地罵了數遍,口氣仍是憤憤難平:“老夫人也不知是著了哪門子的魔,好端端地竟然
又要提起這事來!”
“閉嘴!”賀氏閉著眼睛嗬斥沈媽媽,“你算什麽東西,老夫人的事也是你能說道的!真是越老
便越沒有腦子,滾出去!”
沈媽媽被罵得臉皮一僵,心中卻有些不滿起來。
不說別的,她這些年就算沒有功勞那也是有苦勞的。可是好處沒有享受到,反而被賀氏給拿捏得
死死的。她們本就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繩子若是斷了,誰也別想跑得掉!
她有心想要出聲提醒賀氏,別忘記了她手中也是有把柄的!然而話還沒出口,她便聽到門口急巴
巴進來個人。
——是四少爺葉昭。
“母親,那事是真的嗎?”
葉昭身子骨虛弱,前兒夜裏咳了兩聲,賀氏這些日子便不許他出門了。如今一聽他喑啞的聲音,
賀氏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睜開眼,向著兒子招招手,賀氏坐直了身子。
“你先出去吧。”賀氏看了沈媽媽一眼,眼神不快。
沈媽媽隻得又將那些話給咽了下去,訕訕然退了出去。
“二姐姐要給她娘做祭。那事是真的嗎?”葉昭皺著眉,秀長濃密的眼睫交錯起來,遮得眼裏的
神色晦暗不清。
賀氏看著自己獨子那似乎帶著點懦弱的脂粉氣的蒼白臉色,心裏酸澀。明明是那樣羸弱的身子,
可心卻從來都沒有一絲脂粉氣。他是她在這家裏唯一的慰藉。
“沒事的,她要祭奠便讓她祭奠。”賀氏點點頭,輕聲道。
葉昭卻沉下了臉,小小少年的麵孔上滿是不高興。
他舔了舔幹澀的唇,道:“母親,在那人的神位前。您可是要執妾禮的……”
賀氏身子一僵,她哪裏會不知道這個!
可葉老夫人吩咐了,她哪裏能不遵從?
她要做個慈母。要做一個孝媳,她自然什麽都不怕!
“那便跪吧……”賀氏幾不可聞地歎了聲,“你莫要多想,王太醫說了,心思過重對你的身子沒
有好處。”
葉昭仍舊皺著眉:“您隻有我一個孩子。若是連我都不幫著您,這世上還有什麽值得您依靠?”
賀氏勉強笑道:“母親知道你孝順,隻是仍要先顧著自己的身體才是。”
“母親可是對三哥下了手?”葉昭忽然仰頭問道。
賀氏一怔,“你為何這般問?”
葉昭站起身,眼睛盯著窗子的方向看去,“我早就不是孩子了。”
他自小比同齡的孩子心性早熟。加上身體不好,遇人遇事便愈發敏感起來。所以賀氏所做的那些
事情,他並非全不知情。何況。賀氏有些時候也並不瞞他。
然而不論他再怎麽厲害,葉老夫人決定的事他也沒有辦法違拗。
何況,這麽多年來,蕭雲娘都連個牌位也沒有。
如今她的一雙兒女回到了葉家,她的牌位自然也要重新被供奉到葉家的家廟中了。
每個人突然間都似乎有了忙不完的事情。葉葵卻意外清淨了下來。
一連三天,除了每日去請安。她連房門都沒有出過。
隻是中途時,一向不離開老祖宗身側的美人堂姐葉明煙竟然來了一次。
葉葵雙手支腮,看著對麵端著茶盞姿勢優美的堂姐,微微出神。
果然不愧為鳳城第一美人……
花一樣的年紀,雪一樣的膚色,古井般的沉靜眼神。
就連同樣身為女子的她都忍不住要讚歎葉明煙生得極好!
這樣的姿容,這樣的儀態,便是配給皇子那也是綽綽有餘,隻可惜……到底出身差了些。
葉明煙的父親是庶出,所以她雖然是葉家的嫡長孫女,真說起來身份是不如葉葵金貴的。
“大姐今日怎麽有用來尋我?”
葉明煙放下茶盞,欺霜賽雪的一雙纖手伸過來按在她的手背上,柔聲道:“三弟出事,又趕上二
嬸的忌日,想必你心中不好受。聽說你好些日子沒有出門,我這心裏總是吊著一塊石頭,索性過來瞧
瞧你。”
葉葵扯了扯嘴角,她如今的確是心情不好,實在是沒有什麽應付他們的心思,這才閉門不出。但
葉明煙既然親自過來了,她自然也還是要擠出個笑臉來的。
“勞大姐費心了。”
“哪裏的話!”葉明煙嬌嗔一句,“都是自家姐妹,何須這般說話。”
都說這個堂姐不單生得貌美,性子那也是好得沒話說。
葉葵今日倒是的確有些感覺到了,隻可惜,她從來都不是那麽容易相信別人的人。
葉明煙對她的好來得太莫名其妙了些!
若是說姐妹情深,她自己還有個嫡親的妹子呢!再不濟,二房裏也不是隻有她一個人,葉明煙為
什麽獨獨對她特別關心?
然而,那天到了最後,葉明煙也沒有說什麽不一樣的話。
就似乎她真的隻是對葉葵這個妹妹太過憂心,所以不得不親自過來看一看罷了。
葉明煙之後,便再沒有人來過。
葉葵也樂得逍遙。
昏昏沉沉睡了幾日,醒來葉殊已回到了家。
隨意將自己收拾利索,葉葵便領著綠枝往葉殊的屋子去了。
一進門,葉殊見了她便眼淚汪汪。
她更是一眼便看到了葉殊的那隻手。
竟然傷到了右手!
包得嚴嚴實實。看不出到底傷得如何。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顫,“傷勢如何?”
賀氏眼睛紅紅扶著葉殊,看著她道:“聽說傷到了筋絡……以後恐怕難以握筆……”
耳邊“嗡”地一聲。
葉葵隻覺得自己腿一軟,卻咬牙兀自強撐著道:“不打緊,沒了右手,也還有左手!”
賀氏一僵,似是沒有料到葉葵會說出這樣的話。
而急急趕來的葉崇文還未進門便也聽到了葉葵的這句話,當下揚聲道:“葵丫頭說得對!沒了右
手,也還有左手!左手握筆又如何,照樣能寫字作畫!”
說著話。他的眼睛卻始終落在葉葵身上。
葉葵也任由他打量自己。
方才雖是無意,可她卻突然發現了葉崇文的喜好。
他自己雖然有些軟弱,卻似乎並不希望自己的兒女軟弱。所以他尤為喜歡性子跳脫。敢說敢鬧的
五小姐葉明宛!
“父親……”葉殊低著頭低低喚了聲。
葉葵清晰地看到葉崇文的眉頭一皺,隨即才舒展凱開來,上前幾步道:“怎麽樣?手可還疼得厲
害?”說完又扭頭去問賀氏,“去請王太醫的人還沒回來?”
賀氏用帕子點著眼角,聲音哽咽。“算算應該馬上就到了。”
說曹操曹操到,她話音一落,外麵便喧鬧了起來,那王太醫已經到了。
一行人被盡數趕出了門,屋子裏隻留下葉崇文陪著葉殊。
不多時,葉老夫人跟老祖宗也趕了來。
一進院門。老祖宗便氣勢洶洶地罵了起來,手中拐杖幾乎戳到了賀氏身上,“老二人呢!我說不
讓送去望京。他偏要送去!如今倒是好!殊哥兒是在哪裏出的事?我即刻修書給聖上,讓他派兵去剿
匪!”
葉老夫人深知老祖宗說得出便做得到,急忙阻攔:“母親別急,老二一定早就有所準備了。”
“你也是個蠢東西!”老祖宗扭頭又將葉老夫人罵了通,“既都知道了為何不早些將事情稟報於
我?你們眼裏可還有我?!”
一口氣罵了許久。
隻是她到底年紀大了。中氣不足。等到罵完,卻是連喘氣都費力起來。歇了好一會才算是緩過勁
來,卻仍是不肯用好臉色看人。
“多謝王太醫了。”門吱呀一聲打開,葉崇文作揖送胡子花白的王太醫出來。
王太醫搖搖頭,“令郎的手倒也罷了,隻是這心病還須心藥醫,那個結老夫也無能為力了。”
葉葵聽到這句話,忍不住皺起眉來。
什麽意思?
心病?
那豈不就是心理出了問題?
若是這時候得了抑鬱症,那可是糟糕了……
正想著,王太醫已依次同眾人見過禮,背著藥箱離開了。
葉崇文臉色沉沉地將老祖宗跟葉老夫人迎了進去。
葉葵落後一步,眼角餘光突然瞥見賀氏笑了下。
心裏驟然有一股火起,她恨不得立刻上前一巴掌將賀氏偽善麵孔給打散!
一隻手!
她遲早會從賀氏那連本帶利地要回來!
且等著,看她如何一點點讓賀氏用命來償還!
葉葵深呼吸,緊緊握成一拳的手又慢慢鬆開來。
時間多得是,辦法也多得是,她終有一日會做到的。
這一次若不是裴長歌派去的人正巧碰上了這件事,暗中救了一把,恐怕葉殊這次失去的就不是一
隻手,而是一條命了!
“二姐,你不進去瞧瞧三哥?”
突然,葉昭立在門口歪著頭,一臉天真無邪地看著她問道。
葉葵盯著他看,嘴角慢慢彎起一個優美而殘酷的弧度,“這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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