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4 蠢蠢欲動

轉眼間,時已入夏。

春日苦短,明明前一夜的天還是冷的,一覺睡醒,這日頭便熱辣辣地掛在了天上了,照得人幾欲流汗。身上的被子早已換了清涼的料子做麵,可是甫一睜開眼,便覺得身上膩膩的,十分不舒服。

伸手抹了下額,入手處皆是汗水,裴貴妃便無端端惱火起來。

她平日裏最是怕熱,年年都恨不得夏日不來才好。可是這一年又一年,這酷暑總歸是要來的。

她皺眉,煩悶地撩開帳子喊道:“錦眉。”

錦眉是她貼身服侍的宮女,今年已有二十三歲。

宮中的慣例,到了二十五歲,宮女便可離宮。她不舍錦眉,卻也不舍得將她困在這宮裏一輩子。若是兩年後她不出宮,那就隻能等到是五十歲那一年了。等到那時候,她年老力衰,又無人可依靠,可要如何是好?

裴貴妃心中鬱結,既想將她留下又想讓她出宮。

她無聲地歎了口氣,這事不能想。一想,她便覺得心裏像是堵了塊石頭似的,難受得厲害。這皇宮,就是隻吃人的怪獸,這一道道宮門,那就是怪獸一張張大開的嘴。各宮簷下掛著的一盞盞宮燈,那便是怪獸的眼。盯著她們,看著她們一日日老去。美貌不再,身材日漸臃腫,華發叢生,坐在淒冷的宮殿裏對鏡哀泣。

時間過得這般快,她分明似乎還在府裏抱著自己的幼弟,聽著那兩個孩子咿咿呀呀的說著話。

母親懷孕的時候她正巧不在家中,等到兩個孩子落了地,她匆匆趕回來,卻發現母親一點也不覺得歡喜。她一直沒有想明白這件事,依她來看,母親又為裴家添了兩個嫡子,那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就算老八生來眼盲,可是老九卻是個極好的。

然而,母親臉上的笑容還是一日比一日要少,終於就那樣不見了。等到她入宮的時候,母親已經開始吃齋念佛,根本就連看也不看那兩個孩子一眼。

這件事一直都讓她覺得疑惑,直到入了宮多年,生下了十三皇子後,她才無意中從太醫口中得知,母親當時可能是得了一種病。

——而且,是心病

她依舊煩悶,卻終於是覺得自己解開了一直以來困擾自己的謎團,淡然了許多。

真的是一眨眼,十幾年便流水一般的過去了。

“娘娘,您怎地出了這許多的汗?”

裴貴妃怔了一下,隨後將腦子裏被錦眉的話給打亂了的思緒匆匆收拾了一番,道:“天太熱了些,你讓人去領些冰來。”

這才初初入夏,離三伏天還遠著呢,宮裏還未曾開始大肆用冰,便是皇後娘娘那也未曾提起……錦眉有些躊躇,悄聲道:“娘娘,這事怕是不好。”

裴貴妃摔了手裏抓著的那截帳子,猛地往地上一丟,恨聲道:“難道她不用,我便也要被活活熱死才成?”

錦眉慌忙勸慰:“娘娘何必說這樣的話,倒不如暫且再等幾日如何?便是您不提,等過幾日,皇上也該想起您來了。”

“皇上?”裴貴妃仰麵躺在床上,苦笑了聲,“罷了罷了,就這麽著吧。”

其實錦眉哪裏知道,那汗雖有熱出來的,卻也有嚇出來的冷汗。一冷一熱混雜,叫她心裏像是憋了一團火一般。滅不了,便隻能隨便尋個由頭發泄一番。

她隻要一想起夢裏的場景,便覺得心口一涼。

她的十三皇子今年還隻有六歲,她想起夢裏那把高高舉起的劍,就恍若見著了惡鬼一般。她那粉雕玉琢般的寶貝兒子被人高高挑在了劍尖上,血珠子一滴滴落在她臉上。

淚水漣漣,跟血混在了一處,又是鹹澀又是腥甜,叫她猛地驚醒。

一張龍椅,足夠害死多少人?

一將功成已是萬骨枯,更不必說要爬上那張龍椅了。

這一刻,裴貴妃清楚的意識到,她若是不小心準備著,那把夢裏的劍遲早有一日會真的捅在她兒子的心口上,他會死在她眼前!

這般想著,原本酸軟疲憊的身體驀地便充滿了力氣。

她撩開被子,黑發如瀑披在身後,月白色的中衣像是玉一般散發出瑩瑩的光亮來。位比副後的裴貴妃此刻瞧上去卻恍若二八年華的少女一般。裴家人都生有一副好皮相,裴長歌兄弟兩是,裴貴妃更是。

若是隻看相貌,他們三個卻是十足十的像是一家人。

裴貴妃由錦眉服侍著梳洗了一番,換了衣裳便去了皇後那。

她不得不去。

即便她再受寵,她也不是皇後。這宮裏的分位如此明確,她隻能低頭。饒是再不願意,每日也得趕著是時間卻給皇後請安。

她到的時候,已經是坐滿了一屋子的人。

皇後隻是笑著讓她坐下,似乎對她遲到一事毫無想法。可是皇後的嘴從來都不隻一張,她不說,自然會有旁人幫她說。

“貴妃姐姐今日怎的來晚了?皇上昨夜不是歇在了安美人那嗎?”說話的是個隻有十七八歲模樣的少女,穿了身水藍,愈發襯得人膚白如雪,眉如遠黛,唇色朱紅。

裴貴妃端起一旁的茶盞輕啜了一口,淡淡道:“十三皇子感染了風寒,我x夜是憂心自是睡不安生。”

話音落,不單方才說話的少女,剩下的也有數人微微變了臉色。

譏諷她這些日子缺了皇上是寵幸?那她就好好譏諷你們這一個個的生不出孩子來好了!看看這到底是誰比較容易被氣著!

皇後終於道:“病了這些日子,太醫開的藥可是不中用?”

“太醫院的藥自然是好的,隻是孩子年紀尚幼,這病氣去得也就慢一些。”裴貴妃打起精神來同皇後說話。

突然,外頭有人來報,說是皇上吐血了!

一時間,屋子裏慌成了一團,幾個年紀輕些的更是直接得癱在椅子上動彈不得,膽小的便直接嚶嚶哭了起來。

這都叫個什麽事!

裴貴妃被她們給哭得頭疼,重重一拍桌案,震得上頭的茶盞都幾乎摔到了地上,“哪個若是再哭一聲,我便將她拖出去斬了得了!皇上好好的,你們這是掉的哪門子淚珠子?”

話音落,一群人霎時噤了聲。

皇後在暗處幾不可見地蹙了下眉。

她十分的不高興。

裴貴妃這是根本就沒有將她放在眼裏啊!

可是這個時候,誰也沒心思來糾結這個事。承禎帝的身子一直都很好,甚至連風寒這種常見的毛病也幾乎從未得過,更不必說是什麽嚴重的大毛病了。

可是他今日竟然吐了血!

不單這些人害怕,裴貴妃心裏其實也害怕得厲害。

幾個皇子都已經成年了,若是這個時候皇上出了什麽問題,誰也不知會出什麽事!

她怕的厲害呀!

尤其是在做了那樣的夢之後,她更是怕得厲害!

裴貴妃這一刻將皇後都給拋在了腦後,她想也不想,便率先衝出了門,往承禎帝那而去。皇後在她身後氣得咬牙,麵上卻隻能露出個極為鎮定的神情來,將一眾人都給打發走了,她才趕去了皇帝那。

誰都知道吐血不是小事,可是太醫院的人竟然說查不出緣由來,這可就叫人不大高興了!

裴貴妃冷著臉將幾個太醫都斥了一頓,這才入內去陪著昏睡中的承禎帝。

承禎帝是圓臉,熟睡的模樣就像是個鄰家的大叔,一點也沒有皇帝的氣勢。裴貴妃看著他,心裏愈加煩悶起來。若是這是什麽要命的急症,那可如何是好?

若是他就這麽死了,又會如何?

太子的性子太過中庸,說起來也並不是帝王之材。也正是因為如此,那四麵都蠢蠢欲動的陰影更是快要蟄伏不住了!

她不能不為小十三做打算。

他還那麽小,可是生在皇家,就注定沒有做一個真正孩童的機會。他在她眼裏隻是個孩子,可是他在旁人眼中永遠都隻有一個身份而已,他是承禎帝的第十三個皇子,也是皇位的繼承人之一!

隻這一點,就足夠了。

足夠叫那些人動心,足夠致命。

她從來沒有後悔過入宮的事,可是她每每看到自己的兒子,都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後悔。她後悔自己為何要讓他生在皇家……

思來想去,裴貴妃深吸了一口氣,給自己的父親遞了個消息。

為了穩定人心,對外是絕不會將承禎帝的病情如實相告的。所以她隻能先給裴家送個消息,告訴他們如今的形勢有多嚴峻。

而裴家這邊,接到了她送出來的消息後,也是愣了好一會。

永安侯同樣覺得驚訝不已,承禎帝病得毫無預兆。這樣的病多是急症,一個不小心便會喪命。鳳城的風雲驟然間便已經都聚集在了上空,大越的局勢可能很快就要變了!

同樣的消息傳到葉葵耳中的時候,卻已經成了承禎帝微恙而已。

或許這話旁人會信,可是對一直都在悄悄關注著事情的發展走向的葉葵來說,卻沒有這麽簡單了!

在聽到這個消息的那一刻,她腦子裏隻有一句話——

葉明煙口中的奪嫡之爭,怕是要提前了!而且是足足提前了四年!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