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惡女143 與虎謀皮

“父皇——”流朱公主心急如焚,失聲喊道。

承禎帝拍案,臉色沉沉,聲音卻放緩了一些道:“流朱,你的心思父皇明白,可這件事必須有個交待。”

流朱公主急得眼眶發紅,聲音澀然地道:“話雖如此,可這事怎能如此草率便下了定論?阿葵的身世,您並非不知。葉大人是如何待她的,那更是不必說,個個欺負她,如今出了事卻又都成了她的錯?這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夠了!”承禎帝終於發了大火,“我往日裏疼你寵你,可不是讓你在這種時候做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事!葉家的這件事,自有葉崇文倆兄弟自己解決,你莫要管了!”

除了當年母妃去世時,自己哭鬧不休,父皇這般對自己發過火,此番這樣還是長大後的頭一回。

流朱公主這般想著,心裏猛地一驚,似乎想明白了什麽卻又不那麽明白。可是有一點已無需再想,繼續說下去非但不會說動父皇,恐怕還會將事情變得更加糟糕。

“女兒明白了。”她垂著頭低低說了聲,轉身離去。

承禎帝在後頭盯著她頹喪的背影看了會,手下意識伸出去,卻靜靜停在了半空。嘴唇翕動,卻終究沒有吐出一個字來。

偌大的禦書房,空蕩蕩的像是龍椅上那顆高懸的心。

他可以疼她縱她,卻不能事事都由著她。這天下大業才是他最重要的東西,女兒再重要也不過就是個女兒罷。他雖隻有五位公主,到底也不少了。何況眼前這個,已是出了嫁的公主。

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來,靜靜擱置在折子上,手邊是盛著辰砂的白玉小碟,紅得猶如一灘血。

承禎帝無聲地歎了一口氣。拿起筆準備繼續批改折子,卻聽到有太監來報,說是裴小將軍求見。

“哦?那小子怎麽來了?”承禎帝微微一怔,才握起的筆又被擱了回去,“宣。”

太監彎著腰後退而去,到了門口,衝著裴長歌恭敬地道:“您請。”

禦書房內承禎帝靜靜坐著,中年發福的身體抵在冰冷的雕花椅背上,那股寒意似乎要一直透過肉體鑽入他的脊髓一般,寒冷徹骨。

白衣少年緩步而來。承禎帝慢慢坐直了身子,背離開了椅背,寒意驟消。他暗暗鬆了一口氣。

“無事不登三寶殿,你今日怎地來了?”承禎帝臉上帶笑,似彌勒,語氣親昵。由此可見,裴長歌同他的關係遠比一般臣子跟帝王親近許多。裴長歌的父親永安侯同承禎帝有刎頸之交。情同手足,他可是能喚皇帝一聲叔父的。

然而今日,裴長歌卻給承禎帝行了一個大禮。

承禎帝臉上的笑微微僵住,道:“這還是你小時候頭一回見我的時候行過這樣的禮……”

“皇上,臣有一事相求。”裴長歌跪在地上,聲音清越。

承禎帝看著他的臉。端肅道:“何事?”

“臣想請皇上為臣指婚。”少年麵色沉穩,眼裏一片平靜,波瀾不驚。

可這話卻聽得承禎帝大吃一驚。疑惑地道:“你這是唱的哪一出?怪不得今日要給我行這般大的禮!你看中了哪一家的閨女?不論是哪家的,便是朕的女兒,你若是看中了也直管說便是!”

“是葉家的女兒。”

少年清越的聲音鑽入耳中,承禎帝麵色一變,那句讓他起身的話給生生咽了下去。

“葉家的女兒。是哪一個?”承禎帝心中已有了不妙的念頭,卻仍抱著僥幸的心思問道。

裴長歌抬起頭來。凝視著他的眼睛,正色道:“是葉家二房的長女。”

“荒唐!”承禎帝一把站起身來,大步越過書案走到他麵前,居高臨下地指著他罵道,“你要找哪家的姑娘不行?怎地就看中了葉崇文的那個女兒?”

裴長歌狀似漫不經心地道:“您先前可說了,不論是哪家的閨女可都讓我直管說便是。”

承禎帝語塞,黑著臉原地轉著圈,“旁的都可以,唯獨這個不行!那些事你不可能不知道,況且你爹絕不會答應同葉家結親,更何況是這樣一個人!”

“這些臣都知道,所以臣才巴巴地來求您指婚。”承禎帝越是憤怒的模樣,裴長歌便越是顯得風輕雲淡。

承禎帝又罵了幾句,突然眼神一凜,沉吟道:“你的性子沒有把握的事絕不會匆匆下手,你既來尋朕,便必定是胸有成竹!既如此,先將你心中所想說來聽聽吧。”

裴長歌笑道:“您上回提的事,我答應了。”

輕鬆的話語落在承禎帝耳中卻有如驚雷。

明明連自稱都從臣換成了我,明明是子侄同父輩撒嬌般的語氣,承禎帝卻大步退回了書案後,一下坐了回去,低聲罵了句:“小狐狸!”

過了足有半盞茶的工夫,承禎帝才擺擺手道:“起來吧。”

裴長歌謝過後起身,在承禎帝的視線看過來時才緩緩道:“皇上這是答應了?”

分明是疑問的話,卻有著肯定的語氣。承禎帝莫名有種被人看穿了心思,又像是如廁時突然被人撞見般的窘迫跟難堪。

“滾吧!”承禎帝圓圓的臉耷拉著,一臉不悅,“回去等著娶你的小媳婦!”

裴長歌微微一笑,以懇求的語氣道:“還求皇上將婚期擬在來年秋日。”

承禎帝斜睨他一眼,臉色這才好看了些:“你倒是知道為她著想!不過這事,你便不準備告知你爹了?”

終於換成了閑話家常的氣氛。

裴長歌亦微微鬆了一口氣,道:“等指婚的聖旨下來,他自會知道。”如今便是說老頭子也絕不會答應,沒得白費力氣同他鬧騰一番。這件事,實在叫人有些焦頭爛額。

原本應該還有更穩妥的法子才是。

可他一接到流朱公主進宮後的消息便知道,這件事要糟。

流朱公主的性子,隻會一味站在葉葵那邊說話。如今這樣的情況下,她便是說幹了嘴,也不會有任何作用。且說得越多,恐怕情況反而會更糟。

一想到承禎帝會被流朱公主惹怒,他便忍不住進了宮。

而後又鬼使神差的,說出了這番話。

……

除了禦書房內的兩人,誰也不知道這件事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楊氏趁著流朱公主不在,不知用了什麽法子硬是闖進了葉葵的院子裏,隔著房門罵罵咧咧說個沒完。

她雖非市井出身,可跟著葉崇恒在任上呆了這許多年,最艱難的時候家中舍不得養著下人,洗衣做飯哪件事她不曾做過?不知不覺間就將那些市井婦人的做派給學到了手。

這也是她為何心心念念要留在鳳城的緣故。

明明都是葉家的人,憑什麽隻因為一個庶字,葉家的這些東西就都同她們沒了關係?

憑什麽?!

她那人稱鳳城第一美人的女兒隻一劍成了不死不活的殘廢,死不了,活著礙眼卻也要繼續養著,怎能不叫她心裏窩火?

“斷手的是我的女兒,她這個凶手如今倒是半死不活了?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楊氏潑婦性子發作,惡狠狠瞪著那些要將她趕出去的丫鬟婆子,“誰敢碰我一下試試?”

緊閉的房門霍地打開,秦桑垂著手走出來。

“大夫人,你若是渴了,便去吃杯茶回來繼續罵。我家小姐權當是催眠了。”秦桑滿臉嘲諷意味。

楊氏胸口劇烈起伏,手中帕子幾乎被揉碎,“你讓那小賤人快點滾出來!我今日不叫她償命,我便跟她姓!”

秦桑驀地彎腰抱起門邊的一盆花,霍地拋出去,“哐當”一聲碎在了楊氏腳邊,飛濺起的泥土糊在了她的臉上衣服上,好不狼狽。

嘴角癢癢,冰冷濕滑。

楊氏一邊發出“呸呸”的聲音,一邊伸手去抹嘴角。

有東西!

“啊——”等到看清楚被自己掛在手指上的東西後,楊氏哇哇大叫著拚命甩手,拔腳便往外頭跑,竟是連罵人都給忘了。

一地碎瓷片混合著黑色的泥,地龍在裏頭扭動來扭動去,似乎也在為嚇跑了楊氏而歡欣鼓舞。秦桑等到人走後,沉下臉厲聲喝道:“你們一個兩個連個門都看不住了?誰若是再放進來一個人,便自己去將那些地龍都給吃了!”

“哇——”

話音落,有個方才站得離楊氏最近的小丫鬟“哇”地一聲吐了起來。

周圍一群人俱都麵色慘白。經過秦桑的一番話後,葉葵的院子頓時成了銅牆鐵壁,果真再也沒有一個人能進到院子裏來。

等到流朱公主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暗。葉葵吃了一碗粥,又睡了過去。葉明宛死死守在床邊,哪兒也不肯去,隻隔一會便擔憂地問秦桑一次,“二姐真的不會有事嗎?父親一定恨死二姐了……”

秦桑歎息,前路茫茫,她也看不清啊。

夜深人靜後,流朱公主去休息時,葉葵醒了。葉明宛小小的身子就睡在她的邊上,秦桑趴在不遠處的桌上,身影疲憊,卻似乎仍未睡去。葉葵輕聲喚她:“秦桑……”

秦桑猛地轉過身來,快步走過來,“腿疼?”

“沒有。”葉葵笑了笑,“天一亮,你便去尋流朱公主,說我要見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