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暮鼓琉璃皆虛妄

看著這城下遠去的遼兵,趙恒心裏暗自長長的舒了口氣,陳堯谘也暗自抹了一把汗。他知道,何成矩的騎兵開始發揮功效了,大軍已退,澶州城逃過了這一劫。大宋以四萬人守住了這十幾萬大軍的攻勢。

蕭太後與耶律隆緒回了營帳,卻無法責怪熙雲攻勢不利,見其肩膀受傷,隻能傳下去調治。眾人開始又商議起了這大軍的進攻。

正是吵鬧之時,卻見斥候稟告,“大宋東麵援軍以攻破定州,正向澶州城開來”

蕭太後大驚失色,眾人力勸蕭太後撤兵議和。連耶律彥軫也是毫無頭緒,他心頭不禁動了議和之心。遂命定州副都部署王繼忠書信一封,卻不是送至澶州,而是送至莫州(河北任丘)守將石普,石普不敢怠慢,加急送至了澶州城。可合約之上明言,需大宋提出議和,並其割地、賠款、互市等諸多條件。

寇準見此,不禁冷笑,隨即派閣門祇使曹利用為使臣,出使遼營,提出收回幽雲十六州,遼賠付大宋軍事損失等諸多條件。

蕭太後無法,隻是議論著改日和談。此言正中趙恒之下懷,遂命寇準、陳堯谘、曹利用等諸人為使節,對契丹談判一事。寇準暗中調令動、北、西麵大軍至澶淵,一麵與遼國拖延,卻遲遲不肯談判。

不管怎麽說,戰火終於銷聲匿跡了。城垣上斑駁的箭矢和血漬還依稀可見,傷兵與軍士們終於可以靜下心來。隨處可見這些兵士們臉上的喜悅,從某些層麵上說,他們是這一場屠殺中的幸運兒。

在澶州城外的幾十裏外的道上,搭起了一排排的木製長棚,在這大道上格外顯眼。這是蕭太後的提議,她本想著把談判的桌子轉的遼國軍營,可陳堯谘與寇準心知肚明,遲遲不肯動身,而是派曹利用屢次出入契丹營地。曹利用本是六品的小官,經驗十足的陳六品自然知道曹六品有什麽地位。

曹大人倒是想著麵見聖上談及這談判問題,可是寇大人拿出了祖訓,四品以下的官吏,非聖上召見不得麵見聖言。曹大人在遼營裏幾進幾出,終於深感無比的寂寞,他迫切的想要排除寂寞,於是乎萌發了私下見官家的念頭。可早不巧、晚不巧,號稱寇準死黨的禁衛軍將高瓊就日夜守護在聖上身邊,加之陳堯谘特別囑咐這些任職的殿前守衛,但凡曹大人寂寞之時,不準麵見聖上。曹大人知道了自己的工作,他漸漸的明白了自己的目的,不過是個跑腿的,自己的工作除了去忽悠契丹人之外沒有其他職責。

蕭太後也被這不慢不緊的大宋朝逼得發了慌,這拖下去一日,宋朝就輕鬆一日,等到什麽時候援軍到了,也就沒有必要再談判了,所以他終是找上了寇準與陳堯谘,明確說出在這城外進行和談。

與六方會談不同的是,這裏沒有人來上兩個照相機,加之大肆渲染一番的繁瑣。寇準與陳堯谘來到這裏,蕭太後已經坐在了這裏,等待他們的到來。這一次,他們好似有了些誠意,並沒有帶兵器,不過些護衛隨從而已。陳堯谘望眼一看,那人群裏卻沒有熙雲的身影。

“莫非這位便是蕭太後?”寇準坐在這桌上,板著的臉吭聲問道。

陳堯谘也不管,他拿起這桌上的瓜果直接啃了起來,甚至左右開弓,大有吃個夠本的架勢。他知道,這談判就是耍流氓,在實力均等的情況下,玩的就是心理戰,簡單地說,說能更流氓,誰就有希望。

“寇相之名,本宮早有耳聞”蕭太後倒是豪氣幹雲,頗有幾分巾幗風範,可見著這年輕人卻蹙著了眉頭。看他的衣著,也是達官貴人之袍,卻毫無吃相,甚至如幾百年沒吃過東西一般。

“不知這位大人是?”在她身邊的耶律隆緒蹙著眉頭問道。

“陛下,這位便是陳堯谘陳大人”他身邊的耶律彥軫微微躬身在他身邊說道,“陳大人在汴京很是有名,乃是出了名的風流士子”

“什麽?”耶律隆緒蹙著眉頭。

“在下陳堯谘”陳堯谘拿起手絹,摸了摸嘴,嘿嘿的笑道。耶律隆緒定睛一看,這手絹上有些契丹文字,看這針線,很像熙雲的手工。

“不知蕭太後在此宴請寇相爺與在下,就是為了請我二人吃這大遼的美食?”陳堯谘露出滿臉的笑容,“那在下待寇相爺多謝了,我們吃完,該回去了吧”

“陳大人,難道貴國沒有與我大遼談判的意願?”蕭太後臉色一變。

“那就要看太後怎麽談了?”陳堯谘一笑,坐了下來,道,“而今局勢,太後心中比我們更清楚。你契丹無故襲我大宋,這實乃不義;殘害我大宋百姓無數,生靈塗炭,實乃不仁;既是這般不仁不義,契丹那什麽誠意與我大宋談,誰知道你們會不會出爾反爾”

“我們當然能與你們談,若是明日還沒有結果,那麽戰事將會又起,屆時抑或死傷無數,還是刀兵入庫,全賴陳大人與寇相了。”耶律彥軫笑道。

“你這是在威脅?”陳堯谘看著耶律彥軫笑道,“不怕跟你說,你活了這麽多年,自稱遼國智者,我陳堯谘十年前能耍的你團團轉,十年後照樣可以。”

“你……”

”我?“陳堯谘搖了搖頭,“你若不信,明日發兵吧,就怕多了幾個蕭撻覽,再多的先鋒,也不夠你們死啊”

“是你殺了蕭撻覽?”蕭太後突然瞪著雙眼。

“不錯,太後,”陳堯谘毫不客氣,“你該慶幸,那日並不是太後你親自做先鋒”

“大膽“耶律彥軫怒極,“來人啊,拉下去斬了”

“你才大膽”陳堯谘大聲道,“來我大宋國內,不知廉恥,還居然隨意殘殺我大宋子民,狼心狗肺之徒,留你不得,送他去投胎”

兩方侍衛立即圍了過來,劍拔弩張,雙方都有玩命的架勢,隻待一聲令下,就要衝上去火拚。陳堯谘第一次指揮這麽多人大群架,心裏癢滋滋的。

“陳公子”一個悅耳的聲音傳了過來,“多日不見,公子風采依舊”

眾人望眼一看,卻是熙雲走了過來,青絲披在身肩,墨般亮澤,斜插的金簪,在烏黑柔順的秀發上格外耀眼。一頂金色空氈絲小帽,兩縷流蘇在耳邊輕輕飄擺,嫵媚動人,儀態萬方。金色的衣裙輕垂下來,如卷開的燦爛的水波,在陽光下更耀眼。

“多日不見,熙雲姑娘倒是換了人一般啊”陳堯谘微微歎了歎道,“今日相見,恍如隔世啊”

“公子是在怪熙雲嗎?”熙雲輕輕走了過來,嘴唇若吐著香氣一般。

“哪能呢,姑娘出身高貴,在下便是想怪,也怪不起啊”陳堯谘搖了搖頭,他知道這熙雲出現在這裏,沒有說什麽好事。

“公子難道還要看著這兩軍將士葬身此地嗎?”熙雲輕蹙著眉頭,低聲說道,“公子擯棄這金劍,是否是責怪熙雲呢?”

不得不說,女人說話有時比男人更有效,漂亮的女人,讓人全身的血液有沸騰之感。陳堯谘暗自看了看寇準,見他麵無表情,心裏早知,他是要自己做主。畢竟今天,是來談判的,吵架,不是他的特長

“好吧!”陳堯谘又做了下來,“你們想怎麽談?”

“陳大人果然爽快”蕭太後揮了揮手,這些軍士立即退出了老遠。耶律彥軫笑道,“隻要貴國答應我大遼幾個條件……”

“等等”陳堯谘忙的搖了搖頭,“既然是客人,怎麽能這麽臉皮厚的要條件呢,你們契丹人口素質很低,在下以為,很有必要進行素質教育”

“你……”耶律彥軫又傻了。

“這樣吧,作為主人,在下談談我大宋的讓你們安全離開得條件,也許你們會有興趣的”陳堯谘笑道:“

首先,我大宋燕雲十六州收回……”

“胡言亂語,”耶律隆緒冷哼道,“燕雲十六州乃在我朝太宗之時便是我大遼之土,你還妄言收回?”

“放你母親的屁”陳堯谘大聲怒道,蕭太後的臉上頓時冒出了黑線,畢竟被人罵是很不舒服得一件事。

“燕雲十六州是你們的,什麽時候是你們的了。在你母親還在你外婆肚子裏之時,燕雲十六州就是我漢人所有。你們這才幾年,就屁股上插麥子,冒充什麽大尾巴狼。”

“你……”耶律隆緒頓時氣結,嘴裏早想亂罵一通,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

陳堯谘不理會他,笑道:“這其二,你契丹攻我大宋無因無由,敗壞仁義,實屬不該。我大宋此次損失慘重,百姓流離失所,軍士死傷無數。你們定要賠我大宋損失。恢複這些,定要很多些年成,因而每年要向我大宋提供“助軍旅之費”銀三十萬兩,良駒兩萬匹。”

“什麽?”蕭太後蹙起了眉頭,他突然發現,自己所提出的條件都被這人說了個幹幹淨淨。”

“太後有異議?”陳堯谘的連立即垮了下來,還是點了點頭,“若是你們有何疑慮,倒是可以商量。”

寇準坐在位置上,沉著臉一言不發,可心裏早就樂開了花,賠錢倒是小事,隻要能拿回幽雲十六州,其他倒是不足為慮。

“當然有,”耶律隆緒怒道,“我大遼此次戰事損傷亦是不少,我們該找誰賠?”

;“管我何事”陳堯谘冷笑,“戰爭是你們跳起來的,誰叫你打仗的,你母親教你的?你找他陪去”

“放肆”耶律彥軫大怒。

“你才放肆”陳堯谘指著他大吼,“把這個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遏混蛋拖出去掌嘴,妨礙兩軍談判,罪無可恕”

“陳大人,這未免太過逼人了吧。”蕭太後冷笑,“你們是沒有誠意談了。可憐熙雲為了你,說了多少好話。本宮真為他感到有些不值。”

“寇相”陳堯谘笑道,“聽說你有個侍妾,喚名倩桃,歌聲極好,咱們回去聽上兩曲。明日在奏陛下,就說這些人胡扯一通,無心談判,咱們繼續再戰吧”

寇準立即點頭,“老夫正有此意,這些遼人目中無人,實在羞於與之相談”

“陳公子,你真要看著生靈塗炭嗎?”熙雲微微輕歎,問道。

陳堯谘搖了搖頭,“貴太後不願談,這可怪不了我了”

“本宮誠意在此,可陳大人說話不著邊際,實在無理取鬧。”蕭太後冷笑道。

陳堯谘搖了搖頭,歎道:“寇相,咱們不必聽曲子了,今兒晚上就麵奏陛下,這沒得談了,早些打完回汴京。如是他們有命回去的話,就祝福他們吧”

“陳公子”熙雲忙的呼喚。

“今兒晚上之前,蕭太後誠意了,咱們可談,若沒了誠意,那也怪不得我們了。”陳堯谘對熙雲歎了歎氣,“我做的已經夠多了,你們太後無誠意啊”

”且慢“蕭太後見兩人要走,出聲道,“本宮在此,就是有誠意。可陳大人條件甚難,實乃無法接受”

靠,兩個男人你都可以玩三p,巴掌大的地方就無法接受了。陳堯谘暗自鄙視了她一番,轉身道,“那太後說句痛快話,你想在這兩個條件上減少什麽?”

“幽雲十六州不可割讓,銀兩不陪,良駒一萬可以接受”事到如今,她也沒了辦法,眼看這陳堯谘胡亂搞一通。如今形勢對大宋有理,對大遼卻越來越不利,自己現在想要撤兵都擔心他們反攻。

“這樣吧,”陳堯谘梳理了一番思緒,笑道,“這賠款倒是可以減輕。至於煙雲十六州,在下有些想法。”

“什麽想法?”蕭太後問道。

“這燕雲十六州對大遼並不是那麽重要,可以作為租借,借與我大宋,期限為百年,百年之後,仍是歸大遼所有。且可在這賠款中削減這租金銀兩二十萬,隻需支付每年十萬銀兩,不知太後有沒有誠意?”

“租借?”蕭太後懵了,這些稀奇古怪的主意,卻是令她無暇顧及,腦子處於暫時短路階段。

“不錯“陳堯谘臉色肅然,“這已經是我大宋最大的底線了,若是太後一昧相逼,那休怪我大宋欺負你們孤兒寡母”

“容本宮細想”蕭太後心裏一歎,今日之戰,她終是敗了下來。若此人在大遼,那該是多好,她腦子裏突然想道。

“好啊”陳堯谘與寇準轉身上馬遠去。就在陳堯谘抬手之間,卻落下了一本奏折,蕭太後看在眼裏,卻是不語,待人遠去了,才撿起翻看。

不看不要緊,一看卻嚇的她一身冷汗。奏折上是加急軍報,言東、北兩麵大軍三日後可達澶淵,屆時奏真宗一並調遣,合圍遼軍。

“還好,明日就有結果”蕭太後歎了歎氣,小心翼翼的收起了這份奏折。

卻說陳堯谘與寇準回到澶州城,心裏甚是舒坦,多日的壓抑一掃而光。把此事與趙恒細說,趙恒甚是滿意,聽聞奏折之事,更是哈哈大笑,直言陳堯谘此計甚好。

蕭太後第二日便派人回話,同意宋遼訂立協議,真宗親筆禦書,蕭太後大印蓋上,並翌日退兵,澶淵城的緊張終是結束了。

陳堯谘長長的舒了口氣,蒙著腦袋睡了幾日幾夜,這幾日澶淵城如同一個噩夢一般,縈繞在他的腦海。陳府上下人命,寇準也壓了全家的老小,所幸的是,這一場豪賭,以他的勝利告終。

其他的事,他也懶得過問,寇準的倔驢子脾氣,想那些遼人也也有所耳聞,他堅持的事,五雷轟頂都動搖不了,陳堯谘自然能放心下來,這是這幾日他與寇準的默契配合才有了現在的局麵。

這協議一簽,陳堯谘再也沒有在趙恒麵前邀功要賞,他知道,自己的功勞已經無法再賞了。既然不能賞,那也就意味著他該有覺悟了。

回到汴京城,金鑾殿上賞賜,他推了多半,不過得了幾百兩銀子而已。陳府眾人倒是賞賜諸多。趙恒念及陳府之功,特命陳堯叟進了樞密院,陳堯佐也進了政事堂,也是一門正三品上,讓人好不羨慕。

有人說,曆史的終結也是開始,陳堯谘的故事就在這裏,似是進入了不可思議的境地。事實如此,真宗年間,陳堯叟官至樞密副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仁宗年間,陳堯佐亦是官至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一門狀元何其多,一門宰輔何其多。汴京城津津樂道的,卻不止是這些,還有哪些豪氣的話,還有那在汴京城沉默的時候,振臂高呼的身影。

文風古韻,仿似有說不完其愜意;是尚書台上,仍有指點江山的風流人物。

春風拂麵,大宋南部小縣清明節

相比喧囂的鬧市,陳氏祠堂多了一份寧靜,仿似田園一般的愜意在這茅店社林孕育著。幾兩馬車下來,一個中年人推開了這陳氏祠堂的門,眾人魚貫而入,還是往年一般,長幼有序,侍立一旁。幾個雍容華貴非夫人簇擁著陳馮氏在一旁守候,待到這些人出來,忙的迎了過來。

“三弟,有些年沒有會這南部縣了吧”陳堯佐笑道。

“是啊,想當年,那畝田間的桑梓,還是咱們去摘的。而今這樹都成行了,咱們也沒有那些日子了。”陳堯谘笑道。

“相公莫非還想著當年的那些事,你倒是頗有頑童之風”一個婦人笑道。

“公主這話說的極妙,這麽大的人了,還想著去翻牆走狗怎的?”

“小弟倒是沒有這份心思。”陳堯谘笑道,“隻不過小弟在想,人人若是有了遺憾,可不可以從新在來過?”

“這為什麽不可以,”那婦人笑道,“十歲的孩子去翻牆,可以說頑皮;倘若三十歲的人去翻牆,這老而不休是為賊”

“是啊,”陳堯谘道,“每個人在不同的年紀,就該做不同的事。若是想要彌補或是從新再來,不過是虛妄而已”

你今兒是怎麽了,怎麽都說些這話?”婦人美麗的眼眸嬌媚的一瞪,拉著他的手走了。

“師弟,你快找找,述古在哪裏去了,方才還在這裏的。”馬車旁一個婦人焦急的迎了上來。

“總是翻牆找狗去了吧”他搖了搖頭,笑道,“讓他去吧,你還能管得住麽?”

“若不是你寵著,我怎會管不住?”婦人瞪了他一眼。

“你那表妹秦小姐,你管的住了嗎?”

“你還說這些,”婦人柳眉白了他一眼,“舅父要你去提親”

“提親?”陳堯谘蹙著眉頭,“管我什麽事?”

“這不麻煩,那賀家小姐才最是麻煩……”

陳堯谘搖了搖頭,覺得自己的麻煩又來了,不禁想著要仰天長歎。就如自己剛才所說的一般,想要彌補或者從新再來,不過是虛妄而已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