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指點江山

柳府花園,荷園柳亭之上,三人對坐暢飲。柳開、範寬二人本是多年治教好友,奈何世事無常,沉浮半生,此時相聚,亦都興致極為濃烈。二人頻頻舉杯,一飲而盡,開懷暢飲,似是多年無此之時。

兩人皆是風雅名流之士,卻又同為官場政治沉浮的人物,同病相憐的人生際遇,於此相見,不免感慨一番,韶華易逝,光陰不再。

酒過三巡,範寬臉上已是紅光泛濫,卻仍舊舉杯而道:

“紹先兄,今日是人生美事啊。老夫此生畫作無數,卻隻有今日這一畫,不是白做,意義非比尋常,深得老夫喜愛。”

柳開也笑了,道:“想中立兄佳作無數,相比卻無此雅事吧。”

範寬也笑道:“此畫送與青瑤侄女,也就成一段佳話啊。紹先兄,你這學生確實才華橫溢,謙卑恭謹,讓人好感。那書法更是一絕啊,嘉謨定是博采眾家之長。老夫幾十年字,卻也悟不出此書法要義,真乃後生可畏啊。”

陳堯谘有些拘束,道:“何得大人相讚,堯谘歲小,當日日學習,不負恩師教導。”

範寬擺了擺手,笑道:“嘉謨,何必如此拘束,老夫與紹先兄乃是同榜進士,知己之人,叫你一聲‘賢侄’也未嚐不可啊。”

陳堯谘聽了此話,也知道,這柳開有意與他親近,也就不客套,笑道:“師伯此言,確實讓堯谘有所醒悟。”

範寬道:“你的天賦,老夫確實驚訝。本以為,以你的年紀,能有此詩作已是才子,卻不知你的書法亦是如此之佳,真可謂風流少年啊,如得苦學,他日必是名滿天下。”

陳堯谘道:“大人指點,堯谘銘記於心。”

範大人笑道:“賢侄,老夫看你作詩意境深遠。你對這嘉陵山水畫可有所想?”

陳堯谘一聽此言,頓時懵了。他哪裏知道什麽畫,連怎麽著色都不知,聽聞要他點評,那不是關公門前玩大刀。想到此,不覺臉紅紅的,答道:“大人嚴重了,堯谘雖是習字讀書,但卻從未曾揮筆作畫,何來感悟啊。”

柳開也笑道:“這卻是真,嘉謨雖是嘉謨雖是聰慧,卻從未提筆學畫。老夫不善寫畫,故不能悉心教授,這小縣之城,又何來善工作畫之人。”

範寬笑道:“由此說來,嘉謨卻是天賦不小。我方才見你看此畫,似有所悟,可否言之道來。”

陳堯谘聽聞他如此而說,心裏道放鬆不少,道:“這嘉陵江水,並非隻有大氣奔流、境界浩茫之感。倒是用筆雄勁而渾厚,筆力鼎健。而墨善用黑沉濃厚的墨韻,厚實而滋潤,土石不分,勢雖雄傑,然深暗如暮液晦暝。其皴之法,如雨點皴,才得如此意境。這正如書畫同源,皆是筆墨之功,領悟之力。”

範寬笑道:“你到知曉不少,雖從未有學畫,卻是領悟頗深,不學作畫,當真可惜了。”說到這裏,範寬倒是微微歎息。

柳開也道:“老夫不善棋畫,而這小縣之地,又哪裏有什麽善工作畫之士,世事如此啊。”

範寬笑道:“賢侄確實不同尋常,老夫有門生幾人,卻無一人有你的見地,可惜老夫卻是身在成都,不能對你有所親授。”

陳堯谘笑道:“學生已是知足,能得恩師文風,定不敢懈怠,哪還求其他工筆。”

範寬有些所思,片刻即笑道:“賢侄既無功名,當可參加州府解試,他年中的秀才,便可授推進成都府書院求學,老夫駐守成都,當為你點撥片言。”

柳開聽聞此言,道:“中立兄真的願教授嘉謨學畫?”

範寬笑道:“賢侄對書畫甚是有天賦,深得吾心,老夫惜才啊,不得不有所變通。為紹先兄女婿,怎能不詩畫皆通曉?”

柳開聞得他如此之言,也笑了,對陳堯谘道:“嘉謨,老夫推行韓、柳的古文之文風你領悟不少,紹先兄可不比老夫,他的畫作,就連林和靖先生都賞心悅目,推崇備至。他答應教授倪學畫,你今日那便可求師學畫。”

範寬笑道:“此舉不可,賢侄乃是紹先兄門生,怎能在拜,老夫生平寫畫無數,學子也是數人,哪能再如此收徒。即是對其賢侄相稱,當授之畫工,而並非求得師徒名分,就以點撥,拜師一說,便免去吧。”

柳開奇了,這範寬比他還隨和,難怪別人稱呼其“寬”,笑道:“本想老夫隨和之人,不想中立兄卻是如此曠達,不拘成禮,人人皆呼為“寬”了。”範寬一笑,相視舉杯。

陳堯谘早對範寬的那幅畫神往已久,隻覺得其畫技非常,如神來之筆,心生向往,如今能隨其學畫,豈能不興奮。遂直立起身作揖,說道:“多謝師伯,小侄當努力治學,不負師伯厚望。”

範寬也不免有些惋惜,說道:“但可惜老夫身在成都府,他日你中的秀才,便可入成都州府書院,老夫當親授,是否有此機緣,還得看你自身了。”

陳堯谘笑道:“當與師伯相會成都府。”

言笑之間,柳開笑道:“中立兄如今可算北還朝堂,東山再起,苦盡甘來,可喜可賀啊。”

範寬卻笑道:“今日聖上召還寬,紹先兄想來也是回廟堂之日不遠。”

柳開似是明了,微微捋了捋胡須,麵帶微笑道:“而今之下,想必聖上已經察覺出了這朝堂陋弊,冗苛沉疾。當一掃現今弊陋,從起資政之士。”

範寬回道:“紹先兄果然遠見卓著,一眼便看出此中門道。此次,聖上對燕雲用兵,非但無功而返,更是損兵折將。聖上龍顏大怒,一氣之下貶黜外放者達三十人之多,並敕令召回我等,想來愚兄返回朝堂之期,指日可待啊。”

柳開聽聞此言卻是一驚:“聖上對燕雲用兵了,想來他還是有革新之誌啊。”

陳堯谘道:“這冗沉之事,卻是不太好革新。”

柳開問道:“那依你之見,阻力非常了。”

陳堯谘笑道:“聽聞師伯此言,這次北伐失利,便是明證,聖上想有所為,必定阻力不小。”

柳開、範寬二人點頭,表示讚同,隻聽陳堯谘道:“自太祖以來,便出冗沉痼疾,聖上欲召回舊臣、革新利弊,卻是費一朝一夕,由此欲以北伐,希冀有所突破。”

範寬卻道:“可此次用兵卻是大敗而歸,我朝自太祖以來,未嚐有此敗績,更是大將折損,聖上憤怒,卻是情理之中。”

柳開道:“以聖上英明睿智,早晚能看出如今朝堂冗積不堪,當年放逐我等,還不是那形勢所逼,此時聖上大權在握,當有所作為了。”

範寬拿著酒杯,品了一口,表示讚同,道:“這次北伐失利,卻是老夫出這節度使之因。”

柳開不由得驚奇道:“中立兄,此言怎講?”

範寬有些苦笑,回道:“聖上北伐失利才不到兩月,便聞吐蕃入境,騷擾不堪,西川節度馬知節上奏,廟堂嘩然,聖上遂下旨,老夫出劍南道節度使、益州觀察使,揮各州行軍五萬,抵禦吐蕃來犯。”

柳開聽此之言,於是說道:“這吐蕃來犯,定是衝此時機,騷擾國境,卻是棘手之差啊。”

範寬也點了點頭,道:“吐蕃邊患,曆來已久,前朝太宗亦不能止。何況我朝此時兵弱將寡,屢次與其交鋒,均失利而終,隻是何如對敵,甚是難得。”

陳堯谘道:“這吐蕃地處高原,日氣稀薄,雖是蠻夷之地,卻是善於騎射遠征,想前朝名將薛仁貴、李敬玄都曾西征失利。此次來犯,雖不是大舉來犯,卻也是難以應付,師伯當得小心應對才是。”

範寬奇了,道:“賢侄知曉吐蕃之故?”

陳堯谘笑道:“學生哪裏知曉,隻是讀寫史書,也了解一些。”

範寬道:“今日閑話,不如就此閑談之幾句如何。”

陳堯谘聽此言,笑道:“這事說難不難,說易也不易。”

柳開興致頓時升起,說道:“此言怎講?”

陳堯谘道:“前朝郭子儀以廣設疑兵,嚇阻敵軍。吐蕃不知虛實,敗走。韋皋、李晟均以伏兵勝之。可見,這吐蕃並非強悍之輩。隻要用計得當,可敗之。”

範寬道:“這卻是如何用計?”

陳堯谘手拿酒杯,小飲一口,笑道:“隻用集中兵力、圍點打援。”

柳開道:“這兵力集中,我軍防禦被動啊。”

陳堯谘道:“這卻難說,隻要集中兵力,便可出其不易,實行機動防禦,並伺機反攻。此防禦有效之法。”

兩人正是疑慮之間,陳堯谘笑道:“而此時,以西川節度使出兵,迂回敵後,可夾擊圍困,雖是不能消滅,卻是使其自亂陣腳,讓其收兵不是難題。”

兩人聽此言,卻是觸動,道:“此論甚好,暗合兵法。”

陳堯谘笑道:“這卻是不難,要絕吐蕃之患,還要費力氣。”

範寬奇了,笑道:“這甚是艱難啊,要出兵入高原,定是難以適應,水土不服,勝負難料啊。”

陳堯谘笑道:“何必如此麻煩。”

柳開聞此言,道:“嘉謨可有良策?”

陳堯谘正色道:

“這吐蕃地處高原,以我朝兵力,甚難攻取。但吐蕃四周卻是橫征暴掠,西夏、象雄、大理均有其恩怨。隻要當今聖上,派一使節,馬車一駕,說服與其同盟,則吐蕃首尾難料,四麵受敵,我朝無憂也。”

柳開聽此,拍案而起,大聲而出:“妙極,確實妙極之言,如此我朝吐蕃之患可絕。”

範寬也笑道:“我當上奏朝堂,以此為計,賢侄當真聰慧之人啊。”

陳堯谘笑道:“隻是些片言罷了,當真做起來,卻不是如此簡單。”

柳開二人也笑了,三人對酒而吟唱,不知不覺的,已是夕陽西下。流觴依舊,把盞盈盈,似是不覺時光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