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沒有你的世界

星雲2256年冬月, 大危機爆發之後的第六年,世界已經成了一片廢墟。

靈山水庫附近的環湖公路失去了人工維修,在變異動植物破壞下傷痕累累, 車輛已經無法通行。皸裂的路麵覆蓋了厚厚的野草, 草叢中隱匿著凶殘的變異動物和昆蟲,普通人稍有不慎就會被草叢中的生物傷到。

當然,這時候能在外麵行走的都不是普通人。

寒風中出現了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大的那個身後背著一個長長的匣子, 左手提著一個黑箱子,小的那個穿著厚實的棉襖緊緊跟在大人身邊。

兩人的衣襟上畫著船型標誌, 這代表著他們是北方最大的基地方舟基地的異能者。這兩個可不是普通的異能者, 大的那個是方舟基地的領頭人關紹, 小的那個則是關紹的養子江浩。

幹枯的草叢中下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向暗處看去, 變異老鼠的雙眼在黑暗中閃爍著紅色的光芒。

江浩拽了拽關紹的衣擺發出了單音節的“啊”聲。

關紹微微頷首,他垂下眼眸打了個響指,伴隨著響指聲爆出的是千萬道青紫色的電光。電光沿著道路快速向前掃過, 所過之處衰草變成飛灰,來不及躲閃的變異老鼠被烤焦。僥幸逃脫的變異動物驚慌失措逃竄著, 生怕被電光波及到。

清理好了前路後,關紹停下環視了一圈。記得離開靈山水庫時, 這裏還是個山清水秀的地方, 這次回來隻有滿眼荒蕪, 他已經找不到之前的痕跡了。

他曾經和江浩在水庫附近的一處農家住了半年,那時候他被顧澤風傷了又遇到了黑雨, 要不是那個小院他和孩子可能已經不在了。

這次出任務來到附近, 鬼使神差地他就想過來看看, 不知道院門口的那棵變異棗樹還在不在,不知道那個小院的主人有沒有回來。

雖然通向小院的路上長滿了樹根和衰草,但是關紹還是準確找到了進去的路。幾個響指後,擋路的枯草和樹根化作了飛灰,兩人眼前出現了一座爬滿了幹枯葎草的院子。

院牆外棗樹依然在,樹下落滿了棗核。江浩伸手摸了摸粗糙的樹皮仰頭看向樹梢,樹梢上掛著幾個風幹的紅棗,他吃過這些紅棗知道它有多甜。

江浩發動異能取下紅棗的同時,關紹已經打開了院門。院中堆積著厚厚的枯草,院牆上屋頂上長滿了衰草,屋子的大門敞開著,露出裏麵的幾件破爛的家具。

記得他離開時關上了門,看來離開的這段時間,這間屋子有人居住過。

電光閃過之後,滿院子的枯草變成了灰燼。關紹向前走了兩步,突然他腳下踩了什麽。隻聽“哢嚓”一聲脆響傳來,腳下的東西已經被踩斷了。

低頭看去,隻見灰燼中出現了一截白骨。白骨上布滿了啃噬的痕跡,這是變異老鼠啃咬出來的痕跡。進入這片區域之後,他看到了很多這樣的骸骨。

兩年前的變異鼠潮爆發時,附近幾個基地一夜間被老鼠啃噬殆盡,其中甚至包括了人口高達百萬的和平基地。防禦森嚴的基地尚且會受到毀滅性的打擊,更別說落單的普通人了。

關紹輕輕挪開腳,細細看去,他在灰燼中找到了更多的骸骨。

這些骸骨屬於一對父子或者父女,他們兩保持著死亡之前的狀態。年輕的爸爸蜷縮著身體死死將孩子護在懷裏,關紹踩斷的正是屬於爸爸的一根腿骨。

看他們死之前的樣子,一定很害怕很痛苦。他們也想逃走吧?可惜憑他們的力量始終敵不過潮水一般的老鼠。

關紹的目光在兩副骸骨上停留了片刻,然後他邁開長腿繞過了骸骨徑直走向屋

內。屋內有生活過的痕跡,看樣子院中人在這裏生活過一段時間。

沒一會兒關紹拿著一張床單走了出來,他將兩副骸骨用床單裹了,又在棗樹下的尋了一處空地給兩人立了一座墳。

在新立的墳旁邊有一座小小的墓,墓前的木片上寫了一行字:這裏沉睡著全世界最勇敢的狗狗樂樂。

關紹的目光落在墓碑下方的落款上,落款寫著一行字:父江榕和子江小恒。當看清江榕的名字時,關紹的心裏突然空落落的,“錯過了啊……”

原來房子的主人已經回來過了,可惜他借助了江家的屋子,卻沒親眼見他一麵。

江浩有些不解,他沉默地站在墳前。他們每天都會看到無數的屍骸,這兩人有什麽特別之處,竟然能讓義父為他們立墳?

在墳前站了片刻後,關紹低頭對江浩說道,“走吧。”

當時離開農家小院時,關紹帶走了一件東西,這次回來,他就是想將這件東西放在原來的位置上。

等回到房間中後,關紹打開了隨身攜帶的黑箱子。箱子中放著一本厚厚的相冊,打開相冊後,一個歡笑的孩童正對著鏡頭伸出小手。

這本相冊是他當時從床頭櫃中找到的,當時他和江浩身處絕境,饒是他身經百戰也難免心灰意冷。難受時他就會翻看相冊,照片記錄了名叫江榕的孩子從孩童長成青年的精彩時刻。每當看到照片上江榕的笑臉,關紹心裏就會升出一些希望,覺得這個世界並沒有那麽糟糕。

離開小院時,關紹隻帶走了相冊。這本相冊隨著他去了很多城市,關紹心想著,要是有一天能親眼見一見相冊的主人該多好?

現在他確實看到了江榕,可惜他和他的孩子已經成了兩幅白骨。

將相冊放進床頭櫃之後,關紹起身看向了窗外。偌大的院子中堆滿了灰燼,江浩站在灰燼中紅著眼眶看向關紹的方向

關紹打了個手語:怎麽了?

江浩打著手語回應道: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突然很難受,好像……我把很重要的東西弄丟了,再也找不回來了。

關紹抿了抿唇,眼神中閃過了落寞。實不相瞞,從進入靈山水庫的範圍之後,他也有同樣的感覺。他的胸口像是堵著一口氣,悶悶的沉沉的,憋得他難受。

江浩又問道:義父,我們以後還會來這裏嗎?

關紹沉默了很久:也許。

也許會回來,也許不會再來,他沒有回來的動機和目的了。

*

等關紹二人從靈山水庫上下來時已經快到傍晚了,父子兩冷著臉,精神看起來有些不好。方舟基地的異能者們聚集在水庫下名為江家橋的村子裏,和方舟基地在一起的還有新人類基地的異能者們。

方舟和新人類這次合作是為了一起攻下C市,聽說C市市中心有一株巨大的仙人球,仙人球盤踞在C市最高的樓上,進入C市的異能者會遭受無差別攻擊。他們想要C市的資源,於是兩個基地聯起了手。

原本他們會在C市外圍碰頭,沒想到D市出現了一株可怕的嗜血藤擋住了他們前行的道路,想要去C市就得先除掉嗜血藤。

攻打嗜血藤是一場硬仗,打完之後隊員們都有不同程度的負傷,於是大家才會聚集到江家橋短暫修整。

新人類這次派來的領隊是冰雪異能者阮寒玉,她是一名四級異能者。和她展示出來的異能不同,阮寒玉非常怕冷。

之前的進攻中,阮寒玉負了傷,她睡了整個下午才能起身,此時穿得像個球一樣正湊在火堆旁邊烤火。阮寒玉眼神迷茫,一張秀麗的臉被火光烘得通紅。褐色的瞳孔中倒映著火焰,讓她看著像是哭過

一般。

下午時分阮寒玉做了個美麗的夢,夢裏她依然是冰雪係異能者。不過她沒有背井離鄉,沒有遭遇種種讓她寒心的事。她在一個青年的帶領下組建了一個基地,他們就在現在的這片土地上生活。

夢中有很多人來來往往,她身邊充滿了歡笑聲。無數的變異動植物們友善又可愛,大家和變異動植物融洽相處,創造出一片生機。

這是大危機以來她做過的最美的夢,以至於醒來後她遲遲無法從夢境中離開。要是夢裏的一切能成真該多好啊。

然而夢始終是夢,夢醒之後,她依然要麵對慘淡的現實。阮寒玉遺憾地歎了一口氣抬起雙眼看向關紹,“關隊,你相信前世今生嗎?”

關紹頓了頓,“我不信,但是我希望有。”希望自己在這個世界得不到的東西,另一個世界的自己能得到。

阮寒玉咧著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是啊,要是有該多好。”

關紹點了點頭,“阮隊,我們來商量一下接下來的戰術吧。C市情況複雜,先定好戰術比較好。”

阮寒玉抬頭看了看天空,陰沉沉的天幕下籠罩著一片死寂。她的瞳孔如同這片天空一樣,不見一顆星光,“來了。”

前方還有很多挑戰,稍有不慎等著他們的就是死亡。無論是異能者還是普通人,依然在苦難中掙紮。

*

睡夢中的關紹突然間呼吸急促,他緊緊攢著被子額頭上大滴大滴的汗往下直滾,“躲開!”

江榕猛然驚醒,他翻身而起快速打開床頭燈開關。橘色的燈光亮起後,江榕發現關紹周身縈繞的電光隱隱有失控的感覺。

江榕和關紹磨合數年,別人畏懼的電光對於他而言並不可怕。他用異能護住了胳膊,隨後輕輕搖晃著關紹,“關紹,關紹,醒醒!”

聽到江榕的聲音,關紹的意識逐漸回歸,他睜開雙眼坐起了身大口呼吸著,“小榕……”隨著關紹清醒,青紫色的電光也快速消失了。

江榕遞過水壺關切問道,“怎麽了?是不是做噩夢啦?”

關紹拿起水壺大口喝了好幾口水,過了好一會兒他的心跳才逐漸平靜下來。看到江榕關切的臉,他聲音低沉道,“是啊,做了個很可怕的夢。”

江榕輕輕拍著他的後背用哄孩子的語調緩聲道,“不怕不怕,噩夢已經過去了。”

關紹伸出手摟著江榕的肩膀,兩人身體後靠依偎在一處。關紹清楚記得夢裏的情景,“我夢到下黑雨的那一天我被顧澤風偷襲了,我受了重傷帶著小浩逃命。慌亂中我來到了咱家這裏,隻是夢裏的房子也不是現在這樣的,而是一棟古色古香的小院子。”

江榕呼吸一滯身體不自覺的一僵,就聽關紹說道,“我帶著江浩在那棟房子裏住了大半年,期間我們遇到了很多變異動物,夢裏我把君君給打死了。”

“走的時候我帶走了床頭櫃裏麵你的相冊,後來我和隊友們匯合去了北方組建了方舟基地。沒有你的細心照料,小浩一直沒辦法開口說話。夢裏沒有你,沒有強子,沒有潘攀和春蘭姐母女,也沒有小胡,更沒有星火基地。寒玉倒是還在,隻是她成了新人類基地的異能者。”

“夢裏我的心裏空落落,總覺得遺失了重要的東西,想要尋找卻無從找起。”

“變異動植物越來越猖獗,幸存下來的基地越來越少。等我滅了皇權之後,北方方舟和南方新人類成了南北最大的基地。”

“方舟和新人類聯手想要搶占C市,結果在前行的路上,遇到了攔路的小乖乖。那是一場苦戰,我們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才贏得了勝利。”

“到了C市之後,小仙女站在

最高的樓上,它附近的街區中屍骸堆成了山。和小仙女的那一戰,湛清和唯賢死了,剛子殘了……大家一個個離開了。”

夢中小仙女一聲聲呼喚著“江工”,它沒能等來自己的主人,隻等來了異能者無情的攻擊。

關紹握住了江榕的手放在唇邊輕吻著,“小榕,要是沒有你,我可怎麽辦?”仔細一想,他們現在能幸福的在一起,都是因為江榕。

江榕的手落在關紹胸口輕輕撫摸著,他眼眶微微泛紅。他無從分辨關紹夢到的是不是上輩子的事,但是經曆的上輩子就像關紹說的那樣是個地獄。

麵對後怕不已的伴侶,江榕軟聲安慰著,“一定是你最近太累了,才會做噩夢。放心吧噩夢已經醒了,夢裏的事情不會成真。”

上輩子他和兒子隻堅持了不到三年的時間,而現在已經是大危機之後第六年了。他們的日子還有很長,將來會越來越好。

關紹的吻沿著江榕的手背向著胳膊滑去,“對,一定是壓力太大了。我的夢裏怎麽能找不到你?一定是我最近沒有好好感受你。”

江榕呼吸頓時亂了,他推了推身上的男人,“別鬧了,明,明天還要,唔……”

關紹的手順著睡袍的衣領伸入,他想他一定愛慘了小榕。沒有江榕,每一天都是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