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斌一行被分到了西南邊的潘家村, 村子雖然小,但是環境不錯。抬頭向著北看,能看到一株巨大的榕樹。這裏靠近度假村, 李斌曾經帶妻兒來這裏玩過,“小斐,你還記得這裏嗎?爸爸以前帶你來過,這裏有個水庫。”

李斐抬頭環視了四周後茫然地搖搖頭:“不記得了……”

不怪孩子不認識,上次帶孩子來的時候,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這年頭過幾個月就有翻天覆地的變化,更何況幾年呢?

李斌寬慰道:“沒事, 以後你就記得了。”

電動三輪緩緩在潘家村前停下, 司機指了指潘家村的方向說道:“到啦, 你們可以進去了。”

等李斌他們從三輪車上下來之後,三輪車車頭一轉又飛快消失在了小道上,車輪揚起的塵煙噴了眾人滿臉。現在溫度開始升高了,司機要趕緊回去乘涼。

李斌手握著鑰匙領著眾人向著潘家村的方向走去, 剛到村口,就有個大學生模樣的人攔住了他們:“你們幹什麽的?”

李斌連忙將衣袖中的單子交給了那人:“我們是新來基地的幸存者, 被分配到了這裏。小哥你看,潘家村八號樓,是不是這裏?”

那人伸手拿過了單子, 掃了一眼之後眉頭皺起眼神中帶上了怒氣:“草。”

李斌一行麵麵相覷, “怎?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

那人陰晴不定地掃了李斌一眼:“你們以前是做什麽的?”

李斌老實道:“我們是C市民防設計院的工程師還有大學教授和海洋船舶工程師,具體的工種已經登記過了。”

聽到這話, 那人臉直接黑了, 他緊緊握著放行單死死盯著李斌一行人。如果眼神能殺人, 估計李斌他們已經被戳出了無數窟窿。

李斌等人都不是初出茅廬的人, 靜默片刻後他開口道:“是不是有什麽問題?如果有問題的話,請把單子還給我們,我們好去找江工。”

那人咬牙切齒:“你說的江工是?”

李斌不卑不亢道:“江榕江工,我是他以前的同事。”

聽到江榕的名字,那人的臉色變得非常複雜。他像是一頭快要暴怒的野獸,恨不得呲出獠牙狠狠撕咬著眾人,可又畏懼鞭子縮手縮腳。他擠出了一個扭曲的笑容:“歡迎。”

嘴上說著歡迎,可身體卻格外老實。那人走路的時候腳下生風,恨不得將李斌一行遠遠甩下。然而潘家村就這麽大,就算他跑出殘影,李斌他們還是一眼看到了基地分配給他們的房子。

原以為基地分配給大家的房子不會太好,可看到房子的時候,眾人還是露出了欣喜的笑容。這棟房子是三層聯排別墅,一棟樓中有十幾個臥室,臥室中裝了兩到三張高低床,完全能滿足三十多人的住宿需求。

最棒的是房頂上安裝了太陽能,打開水龍頭之後,水管裏麵還能流淌出清澈的水源。進入房間中的人又哭又笑,還有好幾個給了李斌一個大大的擁抱:“斌子,謝謝你了。”

要不是李斌認識江榕,他們已經死在工業園了,哪裏能住上這麽好的房子,還能有水電用?

李斌受之有愧:“該感謝的人是江工。”

眾人開心地挑選著喜歡的房間,李斌和他的家人們分到了最東邊一樓的房間,房間中帶著廁所,出門就是客廳和廚房,非常便利。

連日的奔波讓李斌他們全身汙髒,如今有了水源,大家隻想好好洗個澡,然後美美睡上一覺。當李斌進入衛生間準備洗澡時,他聽到窗外傳來了說話聲。

“星火基地太欺負人了,我們每天忙裏忙外這麽辛苦,可我們住的地方連個空調都沒有。他們倒好,就是因為認識江榕,一進基地就能住這麽好的房子!”

說話的人正是引著他們進來的那個學生,學生站在衛生間的窗戶外,他背對著窗戶的方向,同另一個人憤怒說著話:“之前說好了給我們裝太陽能板,申請打上去之後一直在敷衍我們。主席,我覺得江榕真的太不把我們學生當人看了,他就是把我們當免費勞動力!”

站在對麵那人麵色凝重,半晌後他緩緩點頭:“你說得對,基地確實對我們不公平。不過你放心,星火基地不是江榕的一言堂,我們團結起來,總能給自己爭取到該有的東西。你稍安勿躁,再忍忍吧……”

那學生還想說什麽,就聽對麵的人緩聲道:“當心隔牆有耳,等回去之後再細細商談吧,今天晚上我會去找徐營長。過幾天,基地裏麵可能會有大動作。”

兩人又壓低聲音說了什麽,李斌實在聽不清,沒多久他們就離開了。李斌皺眉看著兩人遠去的方向,雖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可他剛到基地就碰上這種事,總覺得有些不同尋常。下次遇到江榕的時候,他會將今天聽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江工。

*

早上九點半,外頭溫度已經升到了四十多度。星火基地中的人們紛紛回到了屋中躲避酷暑,有條件的開啟了電扇空調,沒條件的也用上了冰桶搖上了扇子。

漁業六隊十號樓的客廳中的空調打開了,雖說空調溫度不能打得太低,但是比起直麵高溫,屋中依然清涼舒爽。房子中的居民們聚集在一樓大廳中納涼,他們有的人在地上鋪了席子躺下補眠,還有的聚在一起閑聊,甚至還有兩桌人在打麻將。

其中一桌的聲音格外大,一個精瘦的老頭摸到一張牌後樂滋滋推翻了麵前的牌麵:“哎嘿!胡了!”

隔壁樓來竄門的鄰居疑惑問道:“這老頭誰啊?嗓門這麽大。”

鄰居嘖了一聲壓低聲音:“還能有誰啊?星火基地將來的皇□□唄。”

鄰居了然地點點頭,眼神中帶著幾分鄙視:“原來是他啊。”

江家橋被野豬毀了之後,原來的居民們被分配到了其他的村子中,如今的漁業六村裏麵聚集了好幾個村子的人。問話的居民不是江家橋的人,卻也聽說過一些八卦。

正在打牌的這個老頭名叫江福生,他兒子江子軒曾經是個浪**子,上大學的時候就搞大了姑娘的肚子。後來姑娘把孩子生下來丟到了江家,江家人不想要那個孩子,就把孩子送給了同族的親戚。

抱走孩子不是別人,正是基地的領導者江榕。因為這個關係,江子軒父子分配到的任務都格外輕鬆。

這段時間不少人看到江子軒正在接觸江小恒,看樣子想要和江小恒打好關係。

鄰居鄙夷道:“真不要臉啊。”生而不養,現在看到兒子有了依靠,就巴巴的靠上去了。天下的賤人多了去了,但是賤成這樣的真不多見。

十號樓的住民深有體會:“是啊,可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誰讓江子軒一家就有這種運氣呢,現在誰不知道和基地裏麵的異能者搞好關係?江榕作為基地的領導者,他身邊的人已經圍滿了。

大家都知道,隻要能和江小恒搞好關係,生活就能有質的飛越。江子軒是孩子親爹,他比任何人都有理由也有優勢接近孩子。

這段時間幾個村子中流言四起,村民們給江福生父子取了“皇□□”和“太上皇”的綽號。仿佛隻要江小恒長大,他們就能穩坐基地頭號交椅了。

這時江子軒手裏提著一板子樂樂多進了客廳。看到兒子進門,江福生連忙推掉了手裏的麻將:“不玩了不玩了,我兒子回來了。”

江子軒進門之後沒有和任何人寒暄,他徑直上樓進了房間。

一進房間,江子軒便打開空調。老舊的空調發出嗡嗡的聲響,清涼的風吹下,很快吹走了他身上的熱汗。

太陽能板的發電量有限,正常情況下,一棟樓隻能驅動一台空調。十號樓有些特殊,他們樓頂上的太陽能板比別的樓頂多了兩塊,正好能讓江子軒一家用上空調。

一進臥室,江福生便急切的問道:“怎麽樣?看到我孫子了嗎?”

江子軒歎了一口氣:“我在集市守了一早上,他沒去。”千辛萬苦兌換來的樂樂多也沒能送出去,這讓江子軒有些挫敗。

江福生鼓勵道:“沒事,今天不成明天再去。反正隻要你有空,就多往三村走一走,多和那孩子見見麵,在孩子麵前混個熟臉。”

江子軒眼神黯淡:“爸,我不想去了。你不知道,想要討好那孩子的人太多了,我的這點東西根本不能引起他的注意。” 江福生笑道:“你個傻小子真是什麽都不懂啊。這就開始打退堂鼓了?那孩子是你的種,父子連心,我就不信你出現在他麵前,他能一點感覺都沒有。”

江子軒將樂樂多丟到**,隨後甩下鞋子往**一躺:“他這麽小,能有什麽感覺?”

江福生眉頭一挑:“就是因為小才能靠近啊,現在是修複親子關係的最好時機。如果孩子長大了,他會認你嗎?會有耐心聽你說你的苦衷嗎?兒子,時機轉瞬即逝,得抓緊啊!”

江子軒倒在**沉沉地歎了一口氣:“道理我都懂,可是我現在連和他說一句話都難。他身邊有那麽多人,你不知道,他身邊多了一頭變異老虎,站起來比我都高。”

江福生唏噓道:“我聽說了,可越是這樣越不能退縮。我聽村裏的人說了,將來基地會把我們這些人分散出去做事,到時候你想看到那孩子的機會就越來越少了。”

江子軒懊惱地抓著頭發:“早知道我當初就不該把孩子送給他,爸,你不知道我看著那孩子的時候心裏是什麽滋味。”

江福生坐在床邊輕輕拍著江子軒的胸口:“爸爸懂,爸爸也是男人,怎麽能不懂呢?天下沒有哪個男人願意看著自己的兒子喊別人爸爸。可事情已經成這樣了,我們得向前看啊。”

江福生歎道:“也怪我,那時候覺得家裏有點家底子,你也年輕,以後總能找到老婆生出合心意的兒子。”沒料到一場大危機,他們家什麽資產都沒了。幸虧孩子抱養出去了,要不然現在也不知道成什麽樣了。

江福生語重心長:“子軒你相信爸爸,爸爸不會害你。現在讓你和孩子搞好關係是為了你好,你想一想,我們都是普通人,如果上麵沒有人照應著,以後的日子該多難啊。”

整個基地的人都知道江榕把他的孩子放在了心尖上,可是江小恒卻不是他的親子。隻要他們能趁著孩子小和他搞好關係,等孩子長大之後,總會認祖歸宗。

江子軒明白這個道理,他深深吸了幾口氣:“行,明天我再去集市那邊等一等。不行的話我去楚強家門口轉轉……”

就在父子盤算著怎麽接近江小恒的時候,臥室門被敲響了。江福生抬高聲音:“誰啊?”

門口傳來了江家村老村長的聲音:“是我,開門,有事找你們。”

大門打開之後,老村長上下打量著江子軒父子:“你們運氣真好,基地分配了一個好任務給你們,跟我走一趟吧。”

江子軒有些詫異:“任務?這個時候做什麽任務?”他們又不是異能者,一般做任務不都是夜晚做嗎?

老村長眉頭皺起:“青天白日的正好適合做任務,放心吧,不是什麽苦差事。你們要是不去,我就去找別人了。”說完村長作勢就要走。

江福生聞言連忙拉住了村長的胳膊:“哎,老表,別生氣啊,我們這就去。”

離開房子之後,炙熱的太陽烤得人汗珠直冒。好在走到村口之後,兩人就上了汽車。車中冷氣十足,一上車父子二人就打了個冷戰。

見老村長站在汽車外,江子軒納悶道:“村長,你不跟著我們一起去嗎?”

老村長慢悠悠說道:“我這樣的身板子,已經做不了任務了,你們去就行了。”

江子軒覺得有些古怪,可想到這段時間老村長對他們的關照,他又放下了心來。

汽車啟動後,江子軒才發現開車的人竟然是楚強。他熱情地招呼道:“楚哥是你啊。怎麽能讓你給我們做司機呢,要不還是讓我來開車吧?”

楚強目不斜視:“正好順路就帶你們過去了。”楚強向來看不上江子軒,遇到他自然不會給他好臉色。

江子軒似乎毫無察覺,他坦然坐下笑容滿麵,“強哥,基地要讓我們做什麽任務啊?怎麽看著向北開呢?”

楚強麵無表情:“你去了就知道了。還有,不要打擾我開車。”

向北開了十幾公裏之後,他們來到了基地北側的國道上。國道旁長了一株大柳樹,柳樹下停了兩輛車,其中一輛是江榕和關紹經常開的軍車,另一輛是一輛看著有九成新的轎車。

看到軍車的時候,江子軒眼皮子猛地一跳。縱然他再大條也意識到不對了,江榕是什麽人物,怎麽有空在這裏等他們?

楚強皮笑肉不笑的打開了車門:“好了,下車吧,我們到目的地了。”

江子軒父子不想下車,隻想趕緊回去。可他們不是楚強的對手,隻能硬著頭皮下了車。楚強雙手抱胸驅使他們:“愣在這裏做什麽?朝前走啊。” 話音一落,軍車打開了,江榕從車上走了下來。

上次看到江榕還是在野豬突襲江家橋的時候,那次江榕衣衫染血氣勢驚人。比起上一次,江榕的衣衫沒有沾血,隻是他麵無表情看起來更加嚇人了。

江子軒心中忐忑戰戰兢兢打了個招呼:“好久不見。”

江榕上下打量著江子軒的臉,說真的,他們兩的麵容有些許相似。真是因為這些許相似,讓江榕不太痛快,他冷聲道,“知道我叫你們兩出來是為了什麽事嗎?”

江福生心中咯噔一聲,他同兒子交換了一個眼神後決定裝傻:“不,不知道。”

江榕冷冽地看了他們一眼:“我可以允許你們在基地偷懶,允許你們仗著兩家曾經的關係做輕鬆的工作,允許你們住上條件比較好的房子。可我不允許你們不懷好意接近江小恒。”

聽到江小恒的名字,江子軒眼神慌亂,“我們沒有不懷好意,我們隻是想多看看那個孩子。我好歹是孩子的親生父親……”

江榕打斷道:“江小恒剛出生那會兒在繈褓裏嗷嗷大哭,你這個做爹的為什麽不抱抱他?為什麽不肯給他換一塊尿布,喂他喝一口奶?你們把他視為累贅,隻想打發出門的時候,為什麽沒有想過他身上流著你的血?”

江子軒張張口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江榕說的話戳中了他的軟肋。

三年前剛得知自己多了個兒子時,江子軒心裏滿是慌亂和厭惡。江小恒是一個意外,他沒想到前女友竟然會給他生了一個不被期待的孩子。那時他剛考上了好單位並和領導的女兒談上了戀愛,大好前途剛擺在眼前,怎麽能因為一個嬰兒毀了這一切?

可現在不一樣了啊,他現在是真心想要和小恒修複關係。看著孩子和他長得那麽像的臉,江子軒心中就一陣驕傲:這是他的崽,他長得這麽好,這麽乖巧懂事聽話。

他接近江小恒確實有私心,可他多想聽江小恒叫他一聲爸爸啊!

江子軒喉頭發緊:“可我畢竟是他親生父親啊!”

江榕根本不想聽這父子二人狡辯,“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心思,我不會讓你們影響小恒,更不會讓他知道自己擁有你們這樣的親人。現在擺在你們麵前的隻有兩條路,第一條:離開基地。我給你們準備了車和相應物資,足夠你們到下個基地。”

江子軒這才意識到,原來柳樹下的另一輛車是江榕給他們的,江榕要將他們趕出基地!

這時候離開基地不是找死嗎?江福生臉都白了,他語無倫次:“江榕,不不,江頭兒,我們可是和基地簽了協議的。我們把所有的家產都給了基地,來換基地的庇護。基地不能這樣趕走我們!”

楚強冷哼一聲:“嗬嗬,所有的家產?別忘了,你們家的房子已經毀在了野豬手上,要不是我們,你們父子還有命在這裏說話嗎?更別說你們所謂的家產,還有一半是江榕家為了抱走小恒給你們的。但凡你們有一點契約精神,我都會高看你們一眼。可你們怎麽做的?吃著碗裏瞧著鍋裏,之前嫌棄孩子累贅,現在看到孩子有用了就想把他認回來。”

楚強唾棄道:“做人啊,不能這麽貪。”

江福生腦袋上汗珠滾滾,他哀求道:“江頭兒,我們錯了!我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出現在小恒麵前了,就算打死我們,都不會多說一句有關他身世的事……”

江榕勾了勾唇角,“晚了,我給過你們機會。”可江子軒還是在他的底線上反複橫跳。

江子軒心跳如鼓汗如雨下,到了這時他才意識到原來他在江榕麵前是這麽弱小。他根本沒有能力和江榕平等對話,更別說和對方搶孩子了。

思考片刻之後,江子軒試探性地問道,“還,還有一條路是什麽?”

江榕一字一頓:“第二條路:死。”

話音一落,無數條紅色的藤蔓從柳樹上垂下。招搖的嗜血藤耷拉在了父子兩的肩膀上,冰冷的觸感像蛇一樣,嚇得二人魂不附體。

現在這個世道,死個人比喝口水還要容易。異能者要弄死一個普通人易如反掌,更別說對方還是基地的掌控者。觸碰到嗜血藤的瞬間,江子軒就確信如果他堅持不走,江榕會毫不猶豫要了他的命。

江子軒跪倒在地嘶啞地喊道:“我走!我們走!求求你們放過我們!” 江榕微微頷首:“一言為定。以後不要出現在我麵前,再讓我看到你們,你們知道後果。”

江子軒和他爹頭也不回地跑向了前方的車輛,他們快速啟動汽車向著西邊駛去沒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

楚強揣著手冷笑兩聲:“廢物玩意,能力不行,野心不小。”江榕對他們父子真的很好了,可他們還想搶走小恒,隻要是個人就不能忍!

如果是小恒是楚強的兒子,楚強一定會讓這兩個玩意永遠消失。不過離開了基地庇護,這對父子能走多遠,就看天意了。畢竟基地外的世界處處都是“驚喜”。

江榕定定看向江子軒他們離開的方向,看了一陣後他垂下了眼簾:“回家吧。”

兒子在家裏等他很久了,他該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