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星河流轉。
坐落於渡水河旁的水岸山莊,一早就掛起了大燈籠,初春的軟風一吹,燈籠裏的紅燭便歡快地舞動起來,搖曳生姿。
而此時山莊裏麵的氛圍則是十分緊張,皆因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了這裏。
不對,不是一個,準確來說是一群。
莊主歐陽宇林看著眼前身著蟒袍,一手拿拂塵,一手端著明黃色卷軸的太監,眉頭緊鎖。視線後移,則是一群整肅的帶刀侍衛。
他不記得自己認識眼前的太監,而且觀其服飾和姿態,此人應該還是個品階不低的太監,更何況,那人手中端著的明黃色卷軸……分明就是聖旨。
歐陽宇林不解,他水岸山莊不過一個江湖門派,什麽時候與朝廷有往來了?
歐陽宇林心底的不安越來越強烈。
太監永順將歐陽宇林的表情盡收眼底,他的視線在屋內逡巡了一圈,這才清了清嗓子道:“歐陽莊主,咱家奉皇命前來宣旨,還請二公子出來接旨。”
聞言,歐陽宇林神情一頓,“隨深?接旨?敢問公公,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一直站在歐陽宇林身邊的林曉意也是被驚到了,忙問:“隨深怎麽了?”
永順話不多,不該他說的半個字也不會透露,但是想到這次的事情,他還是耐下性子解釋道:“莊主與夫人不必驚慌,說來咱家還要恭喜二位呢!”
聽他這麽說,歐陽宇林夫婦更是疑惑了,
“喜從何來?”
永順端著聖旨踱了兩步才接著說:“前些日子欽天監監正夜觀星象,推算出貴莊二公子與璟王世子殿下雙星相照,大吉大利,於是陛下便擬了這道賜婚聖旨,命咱家前來宣讀。”
什麽?歐陽宇林夫婦隻覺一道驚雷劈過。
還是林曉意率先反應過來,接著就是一陣怒吼:“不可能,一派胡言,隨深乃堂堂七尺男兒,怎可與男子成親,這絕無可能。”
歐陽宇林聞言頓時怒氣上湧,他總算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雖然一向對朝廷之事不怎麽關注,但身在江湖,該知道的還是知道一些的。
據說璟王世子前不久生了一場大病,就連宮中禦醫都束手無策,至今還昏迷不醒。
這賜婚聖旨,分明就是要拉他家隨深去給那位要死不死的世子殿下衝喜啊!什麽欽天監夜觀星象,全是胡扯。
歐陽宇林麵若霜寒,大手一揮,下逐客令,“公公請回吧,我是不可能答應的。”
太監永順對於兩人的反應倒是不怎麽驚訝,隻是他的麵色倏然冷了幾分,“歐陽莊主,咱家勸你想想清楚,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公然抗旨的後果你承擔的起嗎?再說了,咱家聽說這二公子並非兩位親生的吧?”
林曉意聽對方這明顯的威脅之意,也是忍不住了,正準備上前卻被歐陽宇林一把拉住了。
他目如鷹隼,緩緩掃過那些手扶刀柄的侍衛,視線最後落在眼前白麵無須的人身上,說:“隨深雖不是我親生,但比之親生也無異,今日我若應承了此事,那便是不配為人父,更不配為人。公公,請回吧!”
最後幾個字,咬牙切齒。
永順冷哼一聲,身後侍衛齊齊抽出刀來,瞬間寒光乍現。一直守在門外的山莊護衛聽到動靜,也立時拔出長劍,紛紛衝了進來。
兩方人馬劍拔弩張的對峙著,隻待一聲令下,便要向前衝殺而去。
永順見此情形倒是絲毫不慌,他冷冷道:“即使賠上整個山莊,也不後悔嗎?”
歐陽宇林還沒開口,林曉意已經站了出來,“哼,欲奪人子,仗勢欺人,這般無恥行徑,我水岸山莊絕不妥協。”
永順眯眼看著眼前風韻猶存,卻怒不可遏的婦人,眯眼問道,“哪怕是死?”
“哪怕是死。”
“哪怕是死。”
歐陽宇林夫婦同時向前踏出一步,異口同聲道。
永順緊了緊手裏的聖旨,麵色陰晴不定。說實話,他很欣賞這對夫婦,若是他們歡歡喜喜接了聖旨,他倒是還瞧不起了。不過欣賞歸欣賞,他的事情可還沒做完。
今日這件事無論如何也要成,牽扯的可不是一般人,那可是璟王世子,皇帝陛下的親侄子。若辦不好,陛下怪罪下來可無人擔待的起。
永順輕輕撚了撚手指,緩緩開口:“既然如此,那就……”
“公公稍慢……”
永順正準備開口下令,一道清亮的聲音自門外急急傳來,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
眾人目光急轉,全都望向了自門外急步而來的人。
“隨深……”林曉意急急喚了一聲,而後趕緊來到歐陽隨深麵前,一邊把他往門外推一邊道,“你來做什麽,快回去。”
歐陽宇林也急道:“這兒沒你的事,快回你自己的院子去。”
歐陽隨深拍了拍林曉意的手,安撫道:“舅娘,別擔心,沒事的。”
自歐陽隨深進來,永順的目光就沒移開過半分。陛下後宮攬盡天下美人,他也是見過不少,但像眼前這般標致的人兒他還是頭一次見,尤其對方還是個男子。
永順甩了甩拂塵,緩和了表情,對歐陽隨深道:“咱家永順,見過歐陽公子。”
沒想到剛才還咄咄逼人的人,此時竟然會對歐陽隨深如此禮遇。
歐陽隨深看了看自己的舅舅和舅娘,轉過身來深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複又睜開,終於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對永順道:“有勞公公了,宣旨吧!”
“什麽?隨深,不可以。”歐陽宇林上前一把拉住歐陽隨深的胳膊,“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孩子?接了這道聖旨,你就要以男兒身嫁給一個現在還不知死活的男人,你這一生就毀了,毀了你知道嗎?我絕不允許,絕不允許。”
歐陽宇林神情激動,眼睛都紅了。
林曉意也說:“孩子,你放心,無論如何舅舅舅娘都不會讓你去的,無論付出什麽代價。”
她一邊說,一邊眼神陰冷的盯著永順和那些侍衛,恨不得食其血肉。
明明此時該是困頓無門,悲傷憤懣的時候,可是歐陽隨深的心裏卻是暖的像是一團火在燒。
他的親人們為了保護他不惜一切。
可是,他也同樣愛著他們,怎麽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為了保護自己而受到傷害呢!
雖然之前他不在場,但是這裏發生的一切他已經全都知道了。
也包括他接下來的命運。
他不能讓舅舅舅娘為了自己搭進整個水岸山莊,何況還有表哥和表妹。舅舅舅娘養了他十九年,一直視如己出,他都沒辦法回報什麽。
這次,就讓他來吧!
……
與此同時,璟王府,瑤光苑。
已經昏迷了三天的趙興堯突然身體一抽,然後猛地睜開了眼睛,並從**彈了起來。
正在給他額頭拭汗的大丫鬟木香,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的將手中的布巾都扔出去老遠。
待反應過來,她眼含熱淚,驚喜交加的喚道:“世子殿下……”
趙興堯卻是像沒聽到木香的聲音一般,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心口,大口大口喘息著,嘴裏不斷呢喃著一個名字,“蘭筠……蘭筠……”
木香沒聽清趙興堯在說什麽,她一抹眼角的淚,急步跑出去,邊跑邊喊:“快來人,世子殿下醒了,世子殿下醒了,快去通知王爺和王妃。”
外麵是丫鬟們歡快的吵鬧聲,趙興堯努力平複著自己急促的心跳,而後緩緩鬆開了捂在心口的手,他深呼吸一口氣,將手掌攤開,看著掌心的紋路出神。
他感覺自己好像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仿佛有一生那麽長。
不,嚴格來說不是一生,應該算是半生。
夢裏的人,夢裏的事,此時就像走馬觀花一般在趙興堯腦子裏不斷閃現……
他現在頭很疼,腦子很亂,一時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醒著還是夢著。
他狠狠地錘著自己的頭,試圖以此讓自己的腦袋變得清明些。
剛進門的王妃看見這一幕,心疼的眼淚立時就下來了。連忙跑到床前握住趙興堯的手,“興堯啊,你怎麽樣啊?是不是頭疼?你終於醒了,你可把娘嚇壞了。”
趙興堯看著眼前淚眼婆娑的美麗婦人,不知怎麽的,眼睛竟是酸澀了起來,他一把抱住婦人,低聲叫道:“娘……”
璟王妃被自家兒子這聲帶著依戀的呼喚叫的心更軟了,兒子大了,自己有主意了,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擁抱過她了,更別說呼喚中滿是依戀了。
“好好好,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璟王妃高興地拍了拍兒子的背,“這監正果然是高人,算的真準,估摸著聖旨剛到呢,這興堯就醒了。”
監正?聖旨?
趙興堯先是一臉茫然,而後便是心神一震。
是的,他想起來了。
夢中,他因為受傷昏迷不醒,禦醫都束手無策,最後還是欽天監監正算出他命中雖有劫,卻有解。
再後來,皇帝陛下,也就是趙興堯的皇伯父便下旨,賜婚他與水岸山莊二公子,歐陽隨深。
而趙興堯也真的自歐陽隨深接旨便清醒了過來。
看著自家兒子醒來,王爺趙璟也是很欣慰。他走上前去,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輕聲道了句:“沒事就好。”
趙興堯抬頭看著眼前鬢已微霜的父親,心裏忍不住疼了一下。
此時的父親還很精神,哪怕鬢邊已生白發,依舊是那麽高大偉岸。
隻是在夢中,往後的發展完全出乎了趙興堯的預料。
父親戰死,母親抑鬱而終,二弟下落不明,璟王府頃刻之間分崩離析……
還有他……歐陽隨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