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分手吧。”

入冬的第一場雪終究還是落下來了,盡管有點晚,但似乎很應景。

眼前的女孩身子抖了抖,可惜她裹著厚厚格子圍巾,不然就能看見她那如細雪一般白皙的修長脖頸了。

她低著眼眸,看不清神情,沒有回答蘇語的話,而是伸出了手掌,攬下了幾片隨著風兒飄落而下的單薄雪花,落在她的手心裏,頃刻,化成了水。

“嗯…我知道了。”

蘇語張了張嘴,還想再說些什麽,可話卡在喉嚨裏,許久掙脫不出來,到最後隻剩下一句意味模糊不清的話,“都冷靜下吧。”

女孩抬起了頭,水靈靈的眸子如煙波**漾,隻是微微泛著些紅潤,她眨了眨眼睛,看起來還是那麽可愛,“嗯…我知道了。”

又是這句話…蘇語藏在衣袖裏的拳頭不經意間握緊了,他們交往已經很久了,女孩很乖,對於他的要求,經常就是這樣的回答。

以前的蘇語很享受女孩的乖巧,可後來這句話卻漸漸成了一句魔咒,緊緊地束縛著他,怎麽掙紮也逃不開。

他們就這樣分手了,在入冬的第一場雪到來的時候。

理由是什麽呢?蘇語也說不太清楚,也許是生活的重壓,也許是兩人漸行漸遠,還有可能是…他變了。

她是個很優秀的女孩,優秀到蘇語花了四年才把她追到手,這場暗戀,從高一開始,在大一結束。

女孩身邊最不缺的就是異性,那張美到蘇語不管看幾次都覺得驚豔的臉蛋吸引了太多愛慕者,蘇語隻是其中微不足道的那一個。

舔狗,用現在的話來說,這就是當時的蘇語,不過還好,蘇語追女孩的那段時間這個詞還沒有被發明出來,他還可以自我安慰,把這叫做深情。

萬裏黃沙的戰場上,蘇語混在千軍萬馬裏向前衝鋒,他踩著千千萬的屍體死命地拚殺,不過所幸…他是最後那個活著殺進了城樓,奪下了高旗的馬前卒。

他們交往了五年,從大二開始,到參加工作的第二年結束,女孩太優秀了,她永遠站在光裏,他站在身後看著她,從開始的自豪到後來的自卑。

蘇語為了接近女孩,一路奮起直追,他一輩子也沒做過什麽拿的出手的事情,可考上了和女孩同一所大學,成了高中同學口中的第八大奇跡。

有些人即使拚盡全力,他的終點也就在那兒了,蘇語以為上了同一所大學,他就拉近了與女孩的距離,可他錯了,女孩一直在向前,而他…已經停滯不前很久了。

他靠著大學不錯,畢業後找了個中規中矩的工作,拿著中規中矩的工資,給了女孩中規中矩的生活。

她經常加班到很晚,所以晚上通常都是他做飯。女孩回了家陪他吃著外賣和他做的那些勉強能下咽的飯菜,從來不抱怨。

可蘇語寧願她抱怨…

他們不是平行線,可相交之後,隻會離得越來越遠。

公司食堂的免費餐飲比蘇語請她去的餐廳還要高級,客戶出於禮貌送的禮物比蘇語絞盡腦汁送上的節日禮物都要奢華,她接觸的生活蘇語根本不懂,能聊的也越來越少…

這些東西一點一點沉積在生活的角落裏,越積越多…越積越多,多到蘇語無法再忽視它們了,因為他再忽視,它們就要沒過他的腳踝了。

“你配不上她!”

這是女孩以前的好閨蜜對蘇語說過的話,以前蘇語很討厭那個閨蜜,年輕氣盛的他從不覺得自己配不上女孩,他可以為了她創造世界第八大奇跡,還有什麽是他做不到的呢?

一直到後來蘇語也同樣討厭女孩的閨蜜,討厭她為什麽不早點罵醒自己,這樣他就不會去追女孩了,他在陰暗的角落裏做個廢物也無所謂,至少女孩看不見他的那副難看的樣子。

如果你愛一個女孩,就給她最好的。

蘇語很喜歡這句話,他覺得就應該這樣,那個可以跟著你走完一輩子,陪你從青蔥歲月到白發蒼蒼的女人,你憑什麽不給她最好的?

不過可惜,他們到此為止,走不完這輩子了。

蘇語是個俗人,他也逃不開分別時的悲傷,女孩提著行李箱離開了他們生活了兩年的小出租屋,隻留下蘇語一個人住在原來的地方,不是蘇語不想走,隻是還剩下半個月的房租才到期,現在走了,要虧不少錢的。

他看著出租屋裏熟悉的一切,回憶止不住的往腦海裏灌進來,越回憶,蘇語越覺得窩囊,她早就可以住進高檔小區的大門,可硬是陪著自己住在這個在大白天裏連陽光都照不進來的破房子,是他困住了女孩,困了她整整兩年!

心頭好像被什麽東西劃開了一刀小口,一呼吸就火辣辣的疼,傷口越拉越大,疼得蘇語恨不得把牙給咬碎了。

最後他受不了了,拎著行李像條喪家之犬一樣逃出了出租屋,又找了間更小的房子住下,一切都變得陌生了,他好像…得救了。

蘇語後來發現,時間根本磨滅不了那些真正讓你耿耿於懷的東西,但陽台堆積的越來越高的啤酒罐可以。

他的生活變得很平靜,扔下一顆巨石也難以激起半分波瀾的那種平靜,蘇語以為他好像可以就這樣過完一輩子,並不差,至少心裏的那處口子不會再變大了。

可老天爺似乎並不打算放過他,突如其來的同學聚會的邀請發到了他的手機上,地點就在他生活的城市裏,時間在周末,蘇語沒理由拒絕。

或許他可以,但蘇語很久沒見過女孩了,人就是賤,他忽然很想知道女孩的近況,有沒有住進高檔的小區,吃著貴到令人發指的餐廳,然後找到那個配得上她的人…

同學聚會,蘇語還是去了。

聚會在晚上,蘇語來的還算早,女孩卻姍姍來遲,同學們起哄,把他和女孩安排著坐在了一起。

其實這次來參加聚會的同學都不知道他曾經和女孩有過那麽一段感情,他們隻知道他倆上了同一所大學,以及…蘇語暗戀了女孩整個高中生涯。

或許是太久沒見了,蘇語覺著女孩今天打扮的很漂亮,比以往蘇語印象裏的她都要漂亮。

同學聚會無非就是那麽幾個固定流程,聯絡感情似乎隻是個幌子,組織聚會的人在酒桌上往往都是最活躍的,他們都有拿的出手的經曆,和大聲喧嘩的資本。

問到蘇語時,他隻是笑了笑,說了句,沒什麽好說的,就端起酒杯灌了一大口,酒杯的邊沿掩飾住了他有些苦澀的嘴角,結果不言而喻。

女孩也沒說什麽,她向來很低調,蘇語和女孩像是酒桌上的局外人,女孩在看手機,他一直喝酒…

推杯換盞,不知誰打暗了包廂裏的燈光,氣氛似乎變得有些模糊不清的曖昧,聯絡感情…曾經那些來不及說出口,或是不小心錯過的感情。

無論話多話少,每個人似乎都帶著點心事,趁著酒醉微醺,說話都開始有些不遮攔。

“嘿,蘇語,你現在有對象沒啊?”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聚會的話題轉向了情感生活,最後問到了蘇語。

“我…”

他沉默了一會兒,側過了視線,看了看身旁的女孩,可恰巧,兩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很快又錯開了。

“嗯,談了一個。”蘇語笑的很溫柔,看起來他很愛他口中的那個女朋友,“我們快結婚了…”

“哐當!”

女孩手中的酒杯落地摔得稀碎,玻璃碎片撒得滿地都是,玻璃銳利的邊緣閃著刺眼的光。

蘇語下意識地去撿地上的玻璃碎片,卻和女孩的手碰在了一起,他的身體緊了緊,因為女孩的手冷的像是冰一樣。

“我來吧…”他笑著說,把地上的玻璃玻璃一一撿了起來。

這隻是一個小插曲,他們又開始問女孩,蘇語放慢了手上的動作,他凝著神,他也想聽女孩的答案。

可女孩隻是搖了搖頭,什麽也沒有說。

有人惋惜,有人竊喜,原來高中時候的女神到現在還沒有男朋友啊。

之後女孩被勸酒的次數明顯增加了,同學聚會,到底隻是各自心懷鬼胎罷了。

聚會結束,蘇語結完他那份賬單便先一步離開了,他走在深冬呼嘯的寒風裏,微微仰著頭,眼睛被吹得幹澀。

她似乎過得還不錯,就是還沒找到男朋友有些可惜了。

蘇語也不知道為什麽要撒酒桌上的那個慌,或許是他喝太多了,又或許是好麵子,他不想再給自己留任何退路了,死灰複燃…他和女孩已經不可能了。

如果可以重活一輩子,他寧可從沒有認識過女孩。

深夜的街道上人不多,零零碎碎的路人晃悠在街道上,都是孤零零的,背影落寞。

有人迎麵向著蘇語走過來,黑色的衛衣帽遮擋住麵貌,隻是些許長發從帽沿溜了出來,隨著寒風飄動。

很熟悉的感覺…

蘇語與那人擦肩而過,卻越發覺著熟悉,太像是她了。

他想回過頭看看,沒來得及開口,心口卻是一陣絞痛,痛感很熟悉,是心髒上那道小口子被拉大時的痛楚。

麻痹的痛感順著神經傳至大腦中樞,他的肌肉**著,在一瞬間失去了控製。

蘇語身上的力量無以為繼,他仰麵倒了下去,狠狠地砸在了地上,他仰著頭,看見了兜帽下的臉,那張絕美的臉,他這輩子也忘不掉的臉。

“為什麽?不是說隻是要冷靜一下嗎。可為什麽現在小語你已經要結婚了呢。”

寒風掀開了女孩的衛衣帽,露出了陰影下那副偏執而病態的神情,女孩的情緒很激動,臉上布滿了癲狂,幾滴晶瑩的熱淚打在他的臉上,企圖留下幾乎快要流失殆盡的體溫。

“明明是小語先告白的吧,為什麽先離開的也是小語呢?你答應過我的,要娶我…我們應該要一輩子在一起的…”女孩手上的力氣更大,加大功率的電棍捅在蘇語心口,電流遊走於肌肉纖維之間的細小聲音仿佛就在耳邊,“騙子!”

“咳…”

蘇語張著嘴,想要說些什麽,可他通體麻痹卡在喉嚨裏的聲帶就連簡單的音節也難以發出。

他看著女孩絕美的臉,擠出一個難看的笑來,他看見了女孩黑白分明的眸子裏濃濃的恨意與不甘。

他伸出手,顫抖著想要摸向女孩的臉頰,可力量流失的很快,距離女孩隻有咫尺之遙的時候,他的力氣用盡了,意識開始模糊,這帶給了他瀕臨死亡的錯覺。

“對…對不起…千歌。”

他不甘心,結果不該是這樣!可手臂卻還是應聲倒地了。

“沒關係哦,我們還沒有結束呢。”女孩的唇輕輕的貼在了蘇語的耳垂,低柔的聲音卻透著冰冷的決絕,“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