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的苦處引起了石永階的共鳴,他終於抬起頭正眼看了看霍從軍,苦笑道:“你們至少還有工資能發,我們廠可是一年沒發工資了。”
“怎麽會這樣?”霍從軍道:“你們沒搞承包製嗎?”
石永階不解地問道:“承包製?什麽玩意兒?”
沒有想到,他竟然不知道承包製,霍從軍詳細地解釋了一遍。
石永階搖頭歎息,“我還是頭一次聽說可以這麽搞。”
霍從軍感到奇怪,“你們沒承包,怎麽就破產了?”
見霍從軍是外地人,石永階毫無顧忌地吐起了苦水,“和別的廠一樣,都是突然間就沒了任務,可具體怎麽搞,一直都沒個辦法下來,大家都是稠的變成稀的,就那麽對付著過日子,去年的時候說是我們廠有四十八萬的債……”
說到這裏,石永階哂笑一聲,又道:“我們廠總共才九十二個人,一月工資滿打滿算六千九,就算從七九年到去年一點任務沒有,一天也不生產,錢全都發工資了,也才四十一萬多……”
聽到這裏霍從軍聽明白了,不過還是有一個關節想不通,問道:“你們廠的賬本不在嗎?”
石永階哼道:“在,我讓會計對了好幾遍賬,都不是那個數。”
“這……”霍從軍和小富兩人對視一眼,明白了石永階的困境,他為什麽會這麽一支接著一支的吸煙,他就是個背鍋俠。
石永階又續上了一支煙,道:“我這個人老實,從來不會搞什麽花花腸子,以前能選上我當廠長,還是那時候講誰能實幹誰能苦幹,後來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就不實行我這樣的了。
還有兩個廠子情況也和我們廠一樣都有了負債,後來聽說他們不知道怎麽鼓搗了一下,負債就沒了。我不會搞關係也不會鼓搗,隻能靠著老以前的盈餘勉強給工人們發點工資。
去年上麵給發了一個通知,說是給一年的時間,要是不能複蘇,就得破產。我也沒什麽辦法,隻能一天天拖著,就這麽被破產了。”
倒過了所有的苦水,石永階心情好了些,掏出兩隻煙散給霍從軍和小富。
霍從軍已經完全明白了,也沒法說什麽,道:“我們這次來,是聽說你們廠破產了要整體拍賣……”
石永階擺擺手,“這事你和我說沒用,你得去找正經人。”
小富道:“您不是廠長嗎?”
霍從軍連忙喝止,“小富!”又對石永階道:“那行,我們知道了。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麻煩也不解決問題,正好我們也沒吃飯,一起吃個飯去。”
石永階搖搖頭,“麻煩是沒用,可是這個罵名我是背定了……你們去吃吧,我不想去。”
見對方心情不好,霍從軍沒有再勸說,帶著小富下樓出了廠子。
出了外麵,小富才敢說話,“霍廠長,我剛才是不是說錯話了?”
霍從軍道:“他有他的難處,我們不能當著人家的麵揭傷疤。”
小富若有所思,想了一會,道:“哦,我明白了,那我們上哪找正經人去?”
霍從軍一揮手,“走,找廠子的主管部門去。”
主管部門在沈河區市府大路260號,離著防械廠有段距離,為了節約時間,霍從軍和小富兩人打了輛出租車。
這裏的出租車不是南方常見的菲亞特,而是和京城一樣,也是豐田皇冠。
坐上這車,小富立馬有了熟悉感,“霍廠長,我都感覺已經回了家了。”
霍從軍笑笑,對司機道:“師傅,去市府大路260號。”
司機詫異地從後視鏡裏瞅了兩人好幾眼,才踩下油門,在路上主動和霍從軍聊了起來。
“你們是外地的吧?”
“啊,京城來的。”
“在這裏有親友?”
“沒有,來跑業務。”
聽到這個,司機別有深意地“唔”了一聲,霍從軍聽著不對勁,反問道:“師傅,您是想說什麽嗎?我們出門在外,這人生地不熟的,要是有什麽沒入鄉隨俗的地兒,師傅你提醒提醒。”
“也沒什麽,”司機道:“就是我們這兒沒人跑業務。”
小富笑道:“那是以前,現在不一樣了開放了,跑業務的會越來越多。”
司機隻說了句“可能吧”,就不在說話專心開車。
沒一會目的地就到了,霍從軍付過車費,下了車和小富一樣打量著這裏的辦公大樓。
這是棟五層高的建築,整體是個天井型的,兩邊都是五層高,中間的位置凸起有三層高,整體看起來也像個印章。
大樓的外牆鋪以褐色的磚,使整棟看起來頗為氣派。
小富讚道:“這樓挺有範兒!”
霍從軍道:“沒想到老工業區還有這麽氣派的大樓,這可真夠奢侈的。”
小富認同道:“是啊,以前不都講究節約嘛,別不是吹出來的吧?”
這時身後傳來聲音,“這是偽滿洲那時候蓋的,可不是開放前蓋的!”
回頭看去,那司機竟然沒走,將車停在路邊,降下車窗正在注視著二人,霍從軍和小富感到意外的同時也感到好笑,“師傅,你還沒走啊?”
那司機道:“我就是想想你們一會怎麽被攆出來。”
這回不光霍從軍,小富也聽出不對勁了,不過兩人都沒有多想,以為是因為他倆議論這大樓被司機聽見了不爽,才這麽說的。
做為本地人,這麽維護本地並沒有任何不妥,換做是別人亂議論他們京城的風物,他們也會反擊。
兩人走向辦公大院,在大門處,被守衛攔下,“你們找誰?”
霍從軍道:“找薑領導。”說著,就帶小富往裏走。
薑領導就是這裏的一把手,霍從軍深知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想要讓事情辦得順利,就得直接找一把手。
不想守衛竟將二人攔下,“等等!我打個電話,根據規定,得裏麵出來領人才能進去!”
眼見情況不妙,霍從軍憑著以往的經驗,塞過去二十元,笑道:“通融一下。”
那守衛卻是擋回二十元,麵如寒霜,“少來這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