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所謂後來
數年後。
此年三月初,央朝數量上早已能與男子抗衡的女官們,終於在經過百般周旋後,破除萬難通過了男女平等的法令,並且重新修整和離法,規定一夫一妻,在保障女性權利的道路上又邁進了一步。
法令通過當日,丞相秋長吟的嫡孫女戴上鳳冠嫁入宮中,成為皇後。
書院裏執著書卷的少女們耐不住寂寞地拉長脖子往外張望,街上隆隆的鞭炮聲早已蓋過漫不經心的朗朗書聲,金倩巧捏著戒尺敲了幾次桌案也沒能將女孩子的注意力拉回來。
“集中,我們讀下一段……”
“先生,”坐在前排的女孩名為邵陵春,素日最善言辭,“今日可是秋先生大喜的日子,你可不能不讓我們送她一送。”
其餘有幾名姑娘紛紛借機稱是,試圖讓金倩巧改變主意。
金倩巧何嚐不想去送昔日摯友出嫁,卻仍舊板著臉道:“以後她便不是你們的先生,而是皇後了。何況不讓你們出去遊戲,專心書冊也是她的意思。心無旁騖,方可成就大器。”
話音剛落,教室裏便泄了一半的氣。
幾年前軒轅無白那一次兒戲般的奪宮,被史官稱為“逆勢之變”,因為太後和軒轅一族的迅速衰落,權力全部回到皇帝央胤軒手上,而秋月眉與金倩巧兩位在幕後協助的女官則成為了皇帝的心腹,女官的地位大幅上升。一旦在政治上的作用得到體現,女性在社會上漸漸也有了發言權。女官多半對秋月眉和金倩巧二人抱有敬意,因此也對她二人所醉心的民主製度頗為向往。
隻是民主改製之路並非一帆風順,央朝人民的思想多半停留在對君主效忠的層麵上,民主觀念上不普及。多次宣傳收效甚微後,她們便合力創辦了書院,從立誌從政的人開始教育,試圖改變根深蒂固的封建觀點。如此一來,她們兩個勢必要率先投身教育,三年下來,總算有所成效。
書院男女學生都接納,但分為兩院,平日素不來往,文韜武略乃至算數科學,皆在課程中有所涉及。
心不在焉的學生們又苦苦熬了小半個時辰,下學的鍾聲方才姍姍來遲。金倩巧合上手中的案卷,尚未將“放學”說出口,眼前的學生們已是走了個幹淨。
金倩巧也自己收拾了一番,慢慢往外頭走。
秋月眉出嫁著實大鬧了一場,按照和離法的規定,皇帝宮中也不可再有妻妾,央胤軒本人倒不怎麽介意此事,但那些輔佐君王多年的老臣哭天搶地,恨不得以頭碰柱去見先王。屋中嬌妻美眷多如牛毛的達官顯貴亦多半不肯按規定行事,隻是若違逆犯上,軒轅家就是前車之鑒,誰都不願落個曲終人散的下場,最終隻好妥協。
央胤軒以身作則,將幾個儲備著的“丫鬟”遣送回鄉,擬定的皇妃人選作廢,一直住在宮裏什麽也不幹的大羅公主送回故鄉,連秀女都遣散了大半。
其中倒是一個插曲。秀女們得以回家大多欣喜若狂,一刻都不願停留。小憐兒同樣在遣散之列,卻鬱鬱寡歡,最後不知怎麽的和一位官家庶子有染,還被發現並非處子。深感自己受騙的庶出公子大怒,將她賣進青樓。小憐兒加入特殊服務行業後,居然反而如魚得水,憑借出色的業務水平和良好的服務態度,職稱一直升至花魁,在特殊服務業豔名遠播。
百草和十六早已完婚,孩子將滿周歲。
吉時過了,秋皇後應該已經拜過天地進入鳳殿,鞭炮聲沒有之前那麽響了。金倩巧抬頭一望,天色有點陰陰的,幾朵濃雲正在飛快地靠攏,恐怕是降雨的征兆。
金倩巧加快腳步。
穿過羊腸小徑,越過亭廊,方隱約見到書院大門,十七挺拔的身影就映入眼簾。在目光對上的一刹那,金倩巧似乎發覺十七閃過一絲笑意,但距離遠,瞧得並不真切。暗衛喜怒不形於色,就算十七的主職已成了武學先生,情緒也不是她隨意一掃就能辨別出的,金倩巧隻憑相處時間久了,才得以識別一二。
金倩巧上前,和十七並肩而行,他們並沒有許多話要說,常常是沉默同行,但卻不覺尷尬,反而異常默契,金倩巧並不討厭這種狀況。
隻是今日,走到半路,十七突然開口道:“老爺想回金縣。”
金倩巧聞言,腳步略微一滯。她沒有按照最初想得那樣,一旦軒轅無白再無東山再起的可能就回家鄉過普通的日子,她與秋月眉理想中的世界尚未到來,此時棄官歸鄉著實令人不甘心。金父結束逃亡生活後,便與她一同在京城安了家,幾年都頗為平穩,不曾提過回去的事。
金父不將想法告訴她而是告訴十七也很好理解,金倩巧與原主的變化很大,金老爹很難不發現自己與女兒的生疏。就算前世是孤兒的金倩巧真心將他當做父親相待,全力盡孝,但因為她畢竟不善小女兒態,無法毫無芥蒂的撒嬌賣乖,仍讓父女關係冷淡起來。
“我尚不能回去,”金倩巧搖搖頭,“等立憲事宜告一段落,才能考慮歸隱之事。若父親實在思念家鄉……你可否親自送他一趟?”
十七未達,轉而從袖中摸出一物,不等金倩巧作反應,他便單膝跪下,將手中長條形的物件捧在手中呈上,“請小姐收下。”
“……”金倩巧定了定神。
十七拿出的是一把匕首,大約小臂長度,黑色的鞘有些曲折的金色紋路。金倩巧納悶十七為何如此鄭重地給她匕首,伸手將它取過後,竟發現這匕首十分輕。
“這是何意?”金倩巧問。
十七動了動唇,竟是自己也不知該如何回答的模樣。
金倩巧將匕首從鞘中取出,之間鋒利的匕身上,細細地刻著“一生”二字,翻過來,另一麵是“相思”。
縱然自認不再是小女孩,金倩巧亦忍不住臉上發燙,果然不是能明說的話。
獻上相思和一生,足以稱得上最忠誠的情話。
“我、我知道了,你起來吧。”金倩巧努力讓自己去看前方的道路,學生都跑光了,幸虧四下無人。
十七彎了彎膝蓋,筆直地站起。
“匕首是你自己做的?”刻著的字跡十分像是十七所書。
十七點點頭,“幾年前的功績,我向聖上要了精鐵。隻是屬下手藝不精,多用了些時日才完成。”
秋月眉當初還道十七是想攢一份聘禮,金倩巧隻覺得手中的匕首愈發意義不同。央朝的冶鐵技術尚不發達,這般輕便又結實的匕首實在不可能是鐵製的,想必是頗為珍稀的材質,央胤軒對十七倒稱得上慷慨。
說起來,她第一次見到十七的時候,十七也是拔了匕首給她,將自己的性命交到金倩巧手上,眼都不眨一下。
金倩巧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小姐……”十七遲疑地說道,語氣非常猶豫,“屬下逾越,向老爺請示了小姐的婚事,老爺允諾了屬下。”
鎮定如金倩巧,亦險些手一抖將匕首砸過去。
幾年裏十七隱晦地提過婚事,但她一直避而不答,想不到竟被先斬後奏了。
十七繼續滿臉正氣地道:“屬下聽憑處置。”
金倩巧熟知十七不會開玩笑的性格,聽憑處置絕非空話,他是真的做好被嚴懲的準備的。想到這點,縱然心裏有氣也不禁消了一半,何況真要算起來,當初提出希望十七留在身邊的還就是金倩巧本人。
金倩巧點點頭,坦然道:“也好,那便挑個日子吧。”
曆史從不為任何一人而停留,在古卷上留下一筆墨香,已能算上生有所值。金倩巧笑了笑,她還有幾十年的歲月,可以繼續看人世浮沉。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