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所謂障目

自從那日在宮中遇到軒轅無白,金倩巧便對他和小憐兒的動向上了心。隻是皇宮重地不比宮外,明麵上就有不少武功高強的護衛,暗地裏更是藏著大量高手,稍有異動便迅速解決,不留活口,她不敢冒然讓十七在宮中埋伏。

她上朝時十七也會跟著,就算隻是外朝,十七背後也跟了五六個人,若是進內朝隻怕真不無被就地正法的可能。

不過,除卻隱藏在陰影裏的小招數,金倩巧依舊可以用明招。她增加了在秀女住處巡邏的人數以及檢查的頻率,幾乎每半個時辰會有兩到三個女官在附近遊蕩,並不管理秀女們的綱常規範,隻匯報所見所聞,其周圍發生的事、出現的人皆逃不開金倩巧的耳目。

最初幾天宮女們還對這群晃來晃去的官服女子有些害怕,與她們擦肩都腰杆筆直,但日子一長,她們便發現女官們什麽也不管,倒像在偷懶似的,她們的膽子就逐漸放大了。

小憐兒善於周旋宅鬥,敏感又敏銳,比其他人要不好糊弄的多了。可凡事就怕習慣二字,宮女們漸漸淪為秀女住處周圍的背景牆,小憐兒甚至冒著風險上去搭話了幾次,見她們真的什麽都不管,終究寬心,行事不再向小田鼠似的偷偷摸摸。

對軒轅無白也如法炮製,隻是還要稍苦難一些,軒轅無白吃過金倩巧的虧,且知曉女官幾乎盡是金倩巧麾下,不敢行動好一陣子,但終是架不住第八女主的誘惑前來,同樣試探幾回後,軒轅無白亦舍了小心翼翼,偶爾還能隱晦地調戲起女官來了。

這二人的懷疑之心都被磨盡後,金倩巧收網的時刻就到了。

大半個月後,金倩巧開始大量收到關於軒轅無白在宮中行蹤怪異的信息,乃至有一人竟瞧見小憐兒與軒轅無白在一塊兒的景象。匯報的女官一般或神情厭惡,道他表裏不一、衣冠禽獸,或麵泛桃花,讚其知情趣懂人心。一看便知,軒轅無白對她們用了自己慣用的招數,金倩巧暗暗搖頭,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軒轅無白自認能從花間過,對女人很有一套,殊不知這亦給他留下弱點、他以為“邪魅”是對待嬌花們的“最佳方案”,因此從不改變,可拚命給自己塑造的鐵麵將軍形象,這下不可就漏了?

朝堂上,軒轅無白所扮演的袁幹的臉色一天天明朗起來,似乎顯得誌得意滿。金倩巧下朝偶爾會聽見其他官員談起軒轅無白,大多為“袁大人近日心情頗佳,可是有了心上人?”,亦或“王大人那凶悍的娘子可算熬死了,他的新夫人嬌怯可人,王大人可算翻了身,那神情……便與如今的袁幹大人差不多。”

金倩巧默而不語,心裏卻悄悄算計,軒轅無白感情越外露,知曉他不對勁的人越多,對她便越有益處。

眼瞧著手中關於軒轅無白與小憐兒私會的證據越來越多,金倩巧將揭穿他二人的事提上議程,隻還差一些必要的準備。

軒轅無白今時不同往日,他的真實身份在逃案犯,不僅原本就犯下重罪,且拒不服法,隻消揭穿出來,他便難逃責罰。現在他竟與小憐兒私相授受,更是罪加一等。要知道皇宮裏的宮女不管是否侍過寢,那都是天子的人,隨意染指皇帝的女人,便是漠視皇權王法,隨便怎麽殺都沒問題,謝玉宸也不會再縱容保護他。看似水到渠成,但金倩巧顧慮頗多。

軒轅無白一宗宗履曆翻出來,足以讓普通人死上數次,且次次淒慘,但偏偏他是小說的主角,若往大說,整個世界乃是以他為核心構建的,有主角不死定律護體,要讓軒轅無白永世不得翻身談何容易,金倩巧已經多次見識過軒轅無白逃命的本事,實在不可不慎。

最糟糕的地方,便是軒轅無白已被一次一次逼到極限處,他對央朝恨之入骨,金倩巧也不清楚他的底線到底在哪裏,若是再讓他逃脫一回,極有可能會迫使他逼宮謀反。若讓軒轅無白篡位成功,執掌天下,她與其他人都活不成不說,這個大男子主義極強的男人定會廢除女官製度,初步開始的改革也會麵臨困境。

秋月眉的心願金倩巧感同身受,一旦那些努力付之東流,實在比失去生命更令人心痛。

無論如何謀劃都難以讓計劃完美,金倩巧皺眉。

是日,素梅在替金倩巧磨墨。金倩巧本是埋首案卷,執筆行草,二人不發一語,可素梅卻神色有異,眼神時不時往金倩巧身上飄去。

自從進了藏書閣,素梅大約是意識到這可能是她唯一不必入宮的方法,因此按照金倩巧的話大為努力,腆著臉向其他識文斷字的女官請教書冊,偶能聽到些事實見解。一個人的才能本就與環境大有關係,素梅本身不笨,學了幾日大有長進。她生在嶽國,從未想過女子可以向男人一樣從政,但這些女官卻沒有一個妄自菲薄,她們個個精神抖擻、昂首挺胸,似是絲毫不覺得自己低任何人半分,這給了素梅極大的心理支持,她的麵貌開始樂觀起來。

與其他女官一樣,素梅對推動央朝開放了女官職務的金倩巧和秋月眉充滿崇敬,時時主動過來打下手,但像今天這樣心神不寧,還是頭一回。

終於,見金倩巧沒有搭理她的意思,素梅忍不住主動開口道:“金大人,我知曉您在搜集關於那賤人通奸的憑據,明明證據確鑿,為何您還按而不發?”

金倩巧聞言,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手中毛筆一頓,她手指一轉,將筆擱回架上。

“你覺得我包庇他們?”金倩巧看向她。

素梅雖受到女官工作環境的熏陶,但仍然學不會喜怒不形於色,在想什麽一目了然。一見金倩巧開口,她便掩飾不住自己即將崩潰的憤怒,表情不忿起來,“我隻是不明白金大人為何這般小心!”

金倩巧淡然地看著她狠狠地咬牙,好不容易磨礪出的書卷氣在這一瞬間消失,素梅整個人似乎被仇恨包裹,籠罩著厚厚的怨氣。

“金大人,那賤人毀了我一生!我娘也因那事顏麵掃地,被父親勒令搬去偏僻的別院,我被迫離鄉,她怎麽能受得了!”素梅切齒,尖尖的瘦臉幾近扭曲,青筋一條條暴露出來,“可是那個賤人呢!她到哪裏都可以勾搭男人!到京城對她來說正好,這裏遍地是達官顯貴,比家鄉那個窮鄉僻壤不知好上多少,她不定活得多快活多開心!我不甘心,她讓我這輩子不好過,我亦要讓她償命!”

“你不過十六歲出頭,怎就料定未來毫無出頭可能?”金倩巧沉聲問道。

素梅用指甲掐自己的手心,“隻要她活在世上一日,我的噩夢便沒有終止。”

有些事還是要別人自己想通才行,金倩巧不再多言,她低下頭說:“我與袁幹有些過節,此人極為小心狡詐,若稍有閃失便前功盡棄,那些證據我留著自有用處,你莫要往外多言。放心,將來你自會有個公道。”

金倩巧見素梅退出簾外的蕭索背影,再聯想小憐兒,不禁有些唏噓。

其實這些後宅女子,亦有可憐可悲之處。爭來爭去,搶也好,偷也罷,不過就是為自己求一把遮陽傘。小憐兒生來聰穎,最懂如何依附於人,卻不曾想過自己開出一片天;素梅沉湎過去,反倒看不見眼前光明的莊康大道。

人心終有弊病,難免會被一葉障目,許多人都被局限在某一條坎上,難以再進一步。金倩巧她自己何嚐不是被俗世和小說中的劇情束縛手腳。就算天資出眾如秋月眉,亦被家族和權力製衡羈絆,無法恣意。權勢高貴如央胤軒,亦為太後所限,在情愛方麵難以開口。還有軒轅無白,一心追求榮華富貴和美人環繞,次次被她擊回,卻次次卷土重來,毅力不可謂不強大。

……等等,也許可以借用軒轅無白的葉子把某些其他葉子拿掉?

金倩巧豁然開朗,心中的計劃勾勒上最後一筆,籌謀已久的藍圖終於連成一個整體。

簾外沒什麽人,女官們忙忙碌碌,暫時無人注意金倩巧的房中。

“十七。”金倩巧輕聲喚道。

“屬下在。”從不知何處傳來低沉的男聲。

“除皇宮以外的地方,盯緊軒轅無白。”金倩巧動動嘴唇,她稍一頓,繼續說,“他最近要是征兵,你就將消息多放給些沒有原則的無賴地痞,身有惡疾的那種更好。但切記別讓他的兵力太過壯大。”

“屬下遵命。”

她之前一直想著如何讓軒轅無白不再攻城,可從未想過利用他的攻城。在原作中,央朝皇宮之所以那麽容易被攻陷,一來是有太後裏應外合,群臣支持,皇帝勢單力薄;二來是軒轅無白在戰場上幾乎挖角了謝玉宸所有的死士,皇宮兵力大減;三來他名聲突出,百官對他頗有讚譽,見他逼宮便紛紛倒戈,擁護新皇。

可是如今,軒轅無白無論是殺人或是誘拐公主,都不是什麽好名聲,雖有戰功但被謝玉宸防範,不可能挖到他手下的精銳,至於太後,更是不可能支持一個膽大包天地利用自己女兒的人。

軒轅無白的所有優勢幾乎都斷絕了,接下來隻要皇宮的防禦充分,就沒道理過分害怕。什麽時候再踩一點軒轅無白尾巴的主動權掌握在她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