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所謂共鳴

車廂寬敞的馬車,被兩匹毛色鮮亮氣勢奪人的禦用馬匹拉著,馬車夫是武功高強的大內侍衛,他們低調內斂又奢華地滾著車軲轆航向市區中。

馬車內坐著微服出巡的皇帝、一身便衣滿臉不快的尊貴公主,以及一襲青衫的女扮男裝的金倩巧。她在離開皇宮時,用口型通知十七提前去做準備。雖然憑她與十七相處一年多的情況來看,她毫不懷疑十七能夠領悟她的意思,但仍憂慮可能事情要出變故。

央冉染時不時偷偷用眼角餘光瞥金倩巧,一旦金倩巧轉過頭去看她,她又若無其事地扭過頭去看別處,下巴微微往上抬,目光斜視馬車頂部,偶爾還會從喉嚨深處發出高傲又不屑地冷哼。每每當皇帝試圖將狀況扭轉得不那麽尷尬,就會被嫡長公主用刁鑽的話再堵回去。

傲嬌什麽的,果然看著都挺萌的,但不熟悉的時候,相處起來還真累啊……

馬車緩緩行過集市時,正撩開簾子望窗外風景的嫡長公主忽然重重地用鼻子出了一口氣,用一種很古怪的口氣道:“這些就是平民住的地方嗎?又髒又邋遢,難以想象他們怎麽能生活在這種地方。本公主一點都不想住進去,而且也一點都不想逛。要是讓本公主在這裏下車的話,還不如直接讓我死算了,本公主真的一點都不想下去哦。”

公主,根本沒有人問你要不要下車啊……

金倩巧憋著笑,她雖心知這是公主的傲嬌屬性發作了,但不管怎麽說,這樣的言論被不明情況的圍觀群眾聽到,的確很拉仇恨就是了。集市其實有固定的人在清理管轄,還是很幹淨很有序的,完全沒有到不能居住的地步。

央冉染的實際年齡比她這具身體還大,但心性卻和百草差不多。金倩巧穿越來的時候大學快畢業了,因為勤工儉學勉強算半個社會人,對待這樣小初中水平的女孩實在生氣不起來,還能覺得有些可愛。

皇帝歎了口氣,他目前的人生有一半在皇後宮裏度過,而這一半中還有一半就是用來陪這位全國最尊貴的妹妹玩的,對她再了解不過,自然聽出她的弦外之音。

央胤軒擔憂地望了眼神色異常的金倩巧,見她低著頭身體輕顫,還以為這位正值血氣方剛的官員在為嫡長公主絲毫不體恤民情而生氣,不由得歎了口氣,心想又要多費些口舌才能讓她接受冉染了。

皇帝向車外的車夫道:“停車,朕想先在這兒休息一下。秦愛卿,恐怕要勞煩你表兄多等一會兒了。”

“這……”金倩巧故作為難的樣子,“好吧,皇上請隨意,微臣可以在一旁陪同。”

天子開口,已是鐵板錚錚的事。金倩巧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十七麵無表情靜心等待的樣子,覺得他有些可憐。

央冉染一下子露出十分驚喜的樣子,但又迅速紅著臉別過頭去,“咦?好吧,既然皇兄非要休息,那本公主隻能勉為其難也休息一下了,隻此一次,下不為例!”

一行人移步車下。央胤軒經常和秋月眉在宮外遊蕩,雖然時間總不是太長,但對鬧市區還算熟悉。金倩巧更不必說,他們二人下車後隻是停在原地不動,打著跟嫡長公主走的意思。但央冉染本想掛著陪伴的旗號四處看看,沒料到她的;旅伴們竟站在原地不往四處走。

“雖然本公主不想動腳,但如果你們想到處看看的話,本公主勉強也可以和你們一塊兒走。”央冉染催促道。

你倒是老實說你想去哪兒好嗎!

央胤軒從小被妹妹壓著,難免生出怨氣,這姑娘的語言習慣落到他耳朵裏簡直神煩。

但沒辦法,太後的親生女兒發話,他一個權力不大的皇帝隻能老老實實扮演“好皇兄”的角色,內心咬牙切齒表麵如沐春風地道:“既然如此,朕……咳,那我正巧想去書局,近日似有新書。”

集市人多口雜,央胤軒改口。

央冉染使勁眨了眨眼,“哼,民間竟然沒有出售衣服的地方嗎?果然低賤下等,若你們想去觀賞一下民間女裝的話,本公主也不會阻止你們。”

皇帝被她說瘋了,他堂堂一個男子為什麽要去看女裝!

金倩巧也聽得有些囧,央冉染被太後寵得有些過,說話嘴邊都沒有把門,“低賤下等”這樣的詞輕易掛在嘴邊,就算是傲嬌也過分了,哪怕知道她的心性不成熟,這樣的話也容易讓人心生間隙。

金倩巧扭過頭,往周圍掃了掃,正是最熱鬧的時候,多是相攜出門采辦的人家,談笑間皆隱隱透著幸福的光彩,夫妻和睦、父慈子孝,最尋常不過的日子,卻有滋有味。

若是她上輩子的父母在世,或者今生穿越的時候隻是嬰兒,或許也可能體味其中溫暖吧?

如果可能的話,一切結束之後,金倩巧還真想找個合適的丈夫,養幾個孩子,平平淡淡地共度一生。不必富貴滔天,不必位高權重,甚至不必有轟轟烈烈的愛情。隻要能一起奮鬥、一直相伴到老,就是最好的結局。

忽然,某個人的身影在腦海裏一閃而過,但金倩巧還沒來的及捕捉,立刻就被人群中一個讓人無法忽視的身影吸引了注意力。

軒轅無白!

軒轅無白最近每次出門都精心打扮過,就像被正方夫人壓著的小老婆們不得討好丈夫一樣,但即使塗脂抹粉,也無法掩蓋他一日差過一日的氣色。他在京城處處受人白眼,與數月前相比,如同從天堂墮入地獄。他離開牢獄後才知道割去功名永世不得入朝意味著什麽,昔日所謂摯友統統翻臉不認人,若他有朝一日被軒轅無荒拋棄,無疑連最後的人脈關係都會失去。他運道好時積累下的財富漸漸見底,靈丹妙藥全無用武之地,他最陰暗時甚至想過,給軒轅無荒投毒,二人魚死網破算了。

但是,以前負過他的人沒有一個可以逃!他就算死,也要全部都報複一遍才能死!

軒轅無白眼前唯一的機會,就是嫡長公主央冉染。她雖然傳聞奇差,但到底是個女人!還是最受寵的女人!他混過朝綱,知道天下與其說是皇帝的天下,不如說是太後控製皇帝,秋家和軒轅家相互製衡。換言之,最大的權力,是在太後手中。

得到央冉染,相當於得到太後!

軒轅無白被消耗地太過,身體逐漸虧空,軒轅無荒對他越來越不滿了,嫌棄他不如過去緊致,容貌也不如過去對他胃口,抱怨的次數多了,軒轅無白被招去青紗帳下的日子也開始減少。對他而言是件好事,他總算有時間來布置給央冉染的天羅地網。

他的計策,依舊和原作大同小異。

軒轅無白拿著軒轅無荒給的一點小錢,結交上了一群認錢不認人的地痞流氓,他們出沒於社會末流場所,最擅長不堪入目的伎倆。軒轅無白托付他們去散播不利於央冉染的傳聞,讓自喻清高的青年才俊聞公主便色變,削除大量競爭對手。少數樂意出賣自己以求富貴的人,也被那群流氓打得不敢出門。

唯有一個例外,他最想揍的秦君安,卻始終風光無限地上朝,英姿颯爽地下朝,完全沒有被影響。

那群老無賴說他藏得比較好,總是逮不到人,軒轅無白不相信,但也不敢暴露身份親自上門,所以不曉得□。其實,大部分人是被埋伏著的十七打了一頓,少數十七□乏術的漏網之魚被明麵上的書童十六打了一頓,偶爾有闖進秦府鬧事的,不是被後院的毒草熏暈,就是被每天習武的百草當沙袋練手。

打得遍體鱗傷後,更是被這群喪心病狂的家夥威脅不準往外說,他們看見姓秦的跟看見閻王爺一樣,再也不敢有動作了。

金倩巧瞧見軒轅無白,對方自然也沒有忽略她。出乎金倩巧意外的是,他不僅沒有避開或者挑釁,反而似乎熟絡地向自己招手。她可不記得自己曾用男子身份與軒轅無白有過明麵上的交集。

好擅長隱忍的人!

金倩巧完全想象得出對方多恨自己,但仍笑臉相迎,這樣的忍耐力,讓人不歎服都不行!

躲開視線,軒轅無白不僅不退,反而迎了上來。

軒轅無白看到金倩巧,看到央胤軒,再看到一個衣著華麗神情高傲的美貌少女,他怎麽會還想不通是誰?

他舔了舔嘴唇,又稍稍整理衣冠,款款上前,不顧那三人是否歡迎他,拱手作揖,壓低聲音說:“皇上,在下與您再次相遇,實在三生有幸。”

央胤軒聽到這個久違的嗓音和語氣,皺著眉頭轉身,第六女主央冉染也好奇地回頭,一看之下,就愣神了,紅色一寸一寸地爬上臉頰。

金倩巧的男裝扮相已經非常英俊,這具身體足夠漂亮,但終究難掩一絲陰柔之氣。軒轅無白卻很有男子氣概,哪怕化妝,他也是往這方麵靠攏的。何況近些日子,他除了某些器官的衰落,腰部腿部肌肉還是在鍛煉的,身材健壯高大。

何況,央冉染分明發現,眼前這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正在向自己偷偷地眨眼笑,其中沒有鄙薄和輕視,反倒有戲謔和喜歡的意思。這讓從長大起就頻頻被異性冷落的央冉染,突然開啟了新世界的大門。

金倩巧一見公主晃神迷醉的模樣,就曉得軒轅無白的主角光環仍然沒有完全喪失效力,對待女主角尤其好用。

皇上眼神厭惡,他對朝廷裏的事情知道得不少,軒轅無荒的愛好也是其中之一,軒轅無白最近的動向瞞不過他。早先央胤軒隻認為自己曾經誤以為軒轅無白會是軒轅家唯一的特例簡直大錯特錯,他當初一定是腦殼壞掉,才會覺得眼前這個趨炎附勢的家夥會是央朝未來的希望。

“軒轅無白,”金倩巧意圖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身份,“自上次酒樓你的‘出色表現’之後,的確好久不見了。”

央冉染突然被一棍子打醒,這個人是軒轅無白?那個臭名昭著侮辱先祖的軒轅無白?

她不敢相信,這感覺如同撿起一塊亮閃閃的寶石,拿近一看才發現隻是碎瓷片,還沾了牛糞。

軒轅無白既然敢上前,自不會怕金倩巧的這一招,他不驕不躁,不急不鬧地道:“秦大人別來無恙,不過名聲一事,還是別說的那麽決絕。畢竟世人總愛讓白璧蒙瑕、明珠蒙塵。一如在下,亦如……嫡長公主。”

聽到自己的名字,央冉染很是好奇,她偷偷瞄軒轅無白,還以為對方不知道。

“在下從不相信那些世俗虛言,所謂傳聞,不過捕風捉影、子虛烏有!安能以區區人言辨別是非?”軒轅無白很是義憤填膺地指控著,“為世俗之眼蒙蔽雙眼,在下原以為秦大人不同於他人,沒想到也如此狹隘!”

三言兩語,軒轅無白又將自己擺在受害者的位置上。

央冉染卻在那一刹那怦然心動,這個男子說得太對了!他、他真的認為她是無辜的?真的相信她是一個好女孩,隻是被流言所傷?

這麽看來,軒轅無白的抄襲之名,或許也是有人惡意中傷的不實之言,他應該是真的驚世之才,卻反而招來禍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