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廖漾廂的魂魄尚不知遊蕩到何處,降頭師又死得不明不白,一具屍身被蛇蟲啃得七零八落,有膽大的將一地殘骸拾進棺材裏,暫且擱送到靈堂。UC小說網:正當廖府上下人心惶惶,有個小丫頭又嚷著說在花園撞見個全身漆黑的鬼,瞪一雙血紅的眼從土裏刨地龍吃,這一傳更加不得了,各房大白天裏尚不敢出門,待天一擦黑更是緊閉房門,常明燭火念佛燒香,捧著大藏經從傍晚頌到天明。
紮伊爾既死,餘下的法師聚集堂上商議對策,天還沒亮透,鍾二郎癱在椅子上哈欠連天,湛華將所遇紮伊爾的情形訴給絳塵,那道士瞪著一雙眼直愣愣瞧向他,直疇得湛華膽戰心驚,心道這人的眼神活像一把尖刀。鍾二郎正待發作,絳塵沉下臉來緩緩說:“我瞧了那屍身,是中了死降而亡。紮伊爾生前下過降頭,因被破了降,反襲到自己身上。”盲婆冷哼一聲道:“尋常的鬼哪懂得破降頭,他那個飛頭降本是傷天害理練成的,也不知三更半夜又去練什麽,活改了冤孽深重要受報應。”老婆子扶著鐲子往地上啐一口,眼白一翻又說:“一大早將人喚起來,我老太太還能活幾時,竟在這裏陪你們消遣!”鍾二郎聽聞她要走,揉一揉眼睛也欲起身,忽見廖小宛風急火急從外麵跑進來,蓬頭垢麵扯了絳塵道:“大師快去瞧瞧我兒子,可是孩子眼睛清明瞧見不該瞧的東西,一進宅子就大哭大鬧,我起初沒留意,這時候竟高燒不退了。”
絳塵聞言忙隨了她趕去醫治,盲婆牽著兩隻鬼正欲出門,湛華小心翼翼挨上去:“婆婆,多謝你夜裏相救。”盲婆愣一愣,一隻枯枝似的手摸到他臉上,五個手指滑過麵骨,齜出滿口包金黃牙笑道:“原來你這個鬼命及五龍,可惜造化終是不夠,死得實在淒慘,倒不比凡人碌碌一世。”湛華麵上一僵,倒退一步半尷不尬笑道:“橫豎已死了那麽久,誰還記得過去如何。”他聽著鍾二郎在一旁催促:“還磨蹭什麽!”連忙掉頭奔出房。
他倆回到廂房,鍾二倒頭又睡下,連天呼嚕似要震倒房梁,湛華往他頭上薅一把,手心被頭發紮得生疼,隻得悻悻鬆開來,替他拖鞋掩上被,攅著眉頭躲到別處去。鍾二郎稀裏糊塗酣睡到中午,五髒廟裏鬧開大戲,他撓一撓腦袋漸漸睜開眼,模模糊糊見一團黑影立在自己身前,緊覺出腰上一沉,原來被那一團翻身騎跨到腰上。他以為是湛華犯了淘氣跟自己玩笑,笑眯眯朝那東西掐一把,手裏仿佛抓上一把柴,指尖觸著一片濕黏,麵前隱約湧出一股腥膻。待定睛一看才知對方是個鬼,渾身漆黑仿佛剛掏了炭出來,嘴角漾出黃綠口沫,一雙眼睛透著紅光,不知已死了多少年。他懶洋洋扣住鬼脖子,一隻手將鬼拎起來左右搖晃,那鬼本是要吸人精血,哪料竟撞到槍口上,扯開嗓子吱吱怪叫,鍾二朗眉頭一皺心道這聲音好生熟悉,也不消再多玩弄,兩手掰著鬼肩欲要下口撕咬,好巧這時湛華趕回來,不知道他正在吃鬼,一進門唬得一踉蹌。鍾二淡淡說:“吃鬼哩,你將頭轉過去。”湛華連忙背過身,聽著身後傳來鬼怪的慘嚎,身上忽然一震說:“這聲腔好像紮伊爾招出的廖漾廂。”
絳塵趕至廖小宛的住處,燒了一道符散到屋外去,孩子的哭鬧漸漸停息,高燒卻總不得消退。他隻得對廖小宛道:“嬰兒不比大人,魂魄尚未聚全,這宅裏不一定藏了何樣的東西,你們還是盡快回家去。”廖小宛畢竟是婦人家,膽子小,主意輕,揣摩再三又懇求絳塵陪同護送。絳塵略一思量也便由了她,打發人給廖付仲稟了信,便帶著廖小宛母子出府。
話分兩頭,再說盲婆牽著鬼從大堂出來,本是要回自己房裏歇息,一轉念卻又兜回步子,轉身行至紮伊爾遇害之處。那一片本還是芳草萋萋,不過幾日便都枯萎敗落,幹涸的血跡混進泥土,太陽一曬烘出股腥臭氣味。盲婆撚了一把土挨到鼻下嗅輕,心中更泛出層層驚疑,她朝身邊的鬼揮揮手,兩隻鬼受令連忙趴在地上奮力刨挖,層層泥土漸漸被翻開,眼前即要顯露山水,忽聽著背後有人輕聲道:“老太太來這裏做什麽?”盲婆聽出這聲音是玉金秋,擰著眉頭悶頭不語,玉金秋抿了嘴又說:“這地方剛出了人命,平日無人敢靠近,剛才猛一看見法師,我還當是孤魂故地重遊。”盲婆急得啐罵:“呸呸呸,你才是個鬼!說旁人不敢來這裏,你又巴巴跑來做什麽!”她也不顧泥裏挖出的東西,牽著鬼一溜煙走開。
盲婆腳底生風沿著回廊往回走,宅子裏蕭條冷清竟無一人出入,前麵的鬼忽然停下步子,恭起背來低聲咆哮,她驚得冒出一頭汗,忙從懷裏摸出佛珠,鎮下心神喚著鬼繼續行步。還未邁出幾步,忽聽著背後傳來緩緩的步子,牽鬼的鏈子微微搖晃,引路的鬼竟打起寒顫,她眼不能視隻得悶頭邁步,身後的東西不緊不慢始終跟隨,她走得快,那步子便落得輕緩,待行得急些,腳步便隨得緊,盲婆撚著指頭暗地卜了一卦,心中驚呼一聲“不好”,轉過頭喝道:“哪裏的妖孽,還不現出身形!”話音剛落,隻覺腦邊滾過一陣疾風,盲婆忙抱頭閃開,那東西不依不饒攆著她,竟比那夜來的石獅更難應付。
盲婆心知不敵,念了個咒法欲要脫身,哪知一條腿被對方扯住,耳邊傳出吃吃的笑聲,她再要張嘴呼救,嗓子裏好似塞進一團棉花,漏不出半分聲調,情急之下甩著佛珠朝對方揮去,一串舍利子應聲散落。二鬼奮勇當先舍身救主,那東西終於鬆脫開,盲婆連忙趁機逃開,兩隻鬼發出一串嘶聲哀嚎便再沒了動靜,她再不敢猶豫,暈頭轉向往前麵跑,身後的腳步緊隨上來,對方的喘息幾乎挨到耳邊。腦後湧過一陣陰風,好像刀紉砸在後頸,她知道鬼怪襲來,扭過身子抬臂抵擋,隻覺腕上一陣酸麻,七八枚赤金鐲子錚然鬆脫,斷作幾截跌在地上。原來那鬼飛身撲上,她女兒化作人形從鐲子裏現出,張開臂膀以身相護,結果落得金毀魂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