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裳仰躺在椅背上,身子癱軟,房間裏回蕩著她寂寞的笑聲,赤腳走到窗邊,看著那些已經厭倦的美景,極想神經質地呐喊。庭院裏一個皮膚黝黑的園丁正用鋤頭鏟除著那片白茶地,他打著赤膊,驕陽烤著他寬闊的脊背,仿佛滲出油來。

有侍女走過去遞給他一杯茶水,他大口的喝著,不停地點頭聽著侍女的吩咐,他蓄著濃密的胡子,讓雲裳看了就煩躁,於是偏過頭望向別處。

忽然一道銳利的視線射來,雲裳下意識地尋找,竟是那園丁仰頭放肆的眼神,侍女頓了頓,順著他的眼光看來,惱怒地跺著腳,提高了嗓音教訓他,他急忙低下頭,卑恭起來,默默地幹起手中的活。

雲裳笑了笑,心中空虛,有那麽一瞬雲裳竟以為見到了他!也許隻是背影比較像吧!雲裳縮回身子,在屋內來回走著,盤算著段南羽回來的日子。成敗再此一舉,雲裳賭的是命,是段南羽對她的感情!

“上次不是囑咐過你用量了嗎?怎麽這麽快就用完了?”四夫人有些不悅地將一個小紙包遞給如意。

“夫人,奴婢是按照您的用量下的,不過前兩天奴婢備膳食的時候不巧被意兒姐撞見了,慌亂之下我將剩下的藥投到爐灶裏了,這才……”如意低垂著頭,滿臉的愧疚。

“好了,好了!下次小心點,這種慢性毒藥可不好弄的!”四夫人一臉嫌惡地看她,擺擺手示意她退下。

“喲!四夫人,既然到了這裏,怎麽不進去坐坐?”雲裳從樹後閃了出來,陰笑著走向她倆。

四夫人驚魂未定的看著雲裳,連連後退了幾步。

“如意,剛剛四夫人賞你的什麽,也拿給我瞧瞧!”

如意聞言“撲通”一聲跪下了,低頭不敢言語。

“沒……沒什麽,就是一些我不用的水粉,上次差這丫頭辦事辦的不錯,幹脆賞了她了!”四夫人結結巴巴地說著,閃身擋在了雲裳和如意之間。

“哦?四夫人給的自然是好東西,我整天被困在這,也沒見過什麽世麵,今天就讓雲裳開開眼吧!”說著,雲裳將她推到一旁,伸手就要搶如意手上的紙包。

突然“啪”地一聲,四夫人打落雲裳手,惡狠狠地盯著雲裳:“怎麽,不相信我?你這個女人別仗著爺寵你,就不把我們放在眼裏!”

雲裳笑了笑,看了一眼如意,她快速地起身,像園外跑去,四夫人見此似鬆了一口氣,身子虛晃了兩下。雲裳走到她跟前,伸手摸了摸她的臉蛋,見她呆了呆,得意地說道:“四夫人,我這個女人兩個月後便是這大理段家的當家主母了,自然不會將你放在眼裏!”

“你……”四夫人的臉青白一片,怒瞪著雲裳。

“還有,就你那點小伎倆也想跟我鬥?你也不想想如意是誰,她會有今天全都是靠我,不然還不是一個低等的侍女罷了,你想想看,她會背叛我嗎?”雲裳欺身靠進她,看她越發驚恐的臉,開心地大笑起來。

“你現在猜猜她在哪?那包毒藥她要給誰?”

“你……你想怎麽樣?”四夫人癱軟在地上,無助地看雲裳。

“很簡單,我要你死!”雲裳蹲下身子與她平視,陰惻惻地看她。

乍聞此言,四夫人萬分驚懼。但見她表情反複變化,最後露出一抹獰笑:“好,反正要死,拉你墊個背也不錯!”說著一腳蹬向雲裳的複部,一腳將雲裳踢入蓮池中。

雲裳心一橫,心甘情願地向水底墜去……

蓮池並不深,雲裳仰麵躺在蓮花的莖上,屏住呼吸,努力地抗拒著浮力將腰上鏈子一圈圈纏繞於其間,使得自己無法透出水麵,口中憋了一口氣,緩緩合上雙眼,靜靜地等待著。

如果老天一定要讓她死在這塊詭異的滇南之地的話……她裴佩毫無怨言!

時間悄悄流過,雲裳的意識逐漸模糊,人們都說在臨死之際可以快速地看完這一生所有的經曆。對此,雲裳是深信的,因為自己是死過一世的人,上一世走的也不是無牽無掛,她還有恨的人……曾經那個寵溺於她一人的男人現在還好嗎?是不是已經和那個女人子孫繞膝了呢?

她想笑。

上一世……過的還真是他媽的荒唐呀。

可這一世呢?這顆原本冷漠的心早已變得易感而跌宕,飄零著秋天裏翻飛的枯敗,流淌著春日裏流紅的纏綿,歸納著風雨後彩虹的斑斕,承接著狂風中歸家的輕盈。

性情冷漠的馮少綰,雞婆管家亦陌,山羊胡的文先生,脾氣倔強的又總是能救命的魯老頭兒。還被困在大內軟禁的樓雲鈺,癡傻卻幸福的顧籽萄,陸家兄弟……最後映上她腦海的,則是那張邪肆凜然笑意雋狂的青年。

蓮準……再見了。

雲裳的淚流了出來,融入水中。誰說的她能放開?直到現在,她才明白,她不想,不想和他們說再見……

冰冷的唇有了溫熱的觸感,舌尖挑開雲裳的貝齒,氧氣傳送進她的胸腔,伴著晶瑩的水泡,感覺被人緊而溫柔的擁抱著,雲裳偎近他,感受著他的心跳,是雲裳最愛的那一種頻率,意識消失前,雲裳忽然微笑了起來。

這懷抱……才讓她安心。

“爺,夫人被困在水底了!”

“廢物……”

“快遞把刀給那小子,將蓮花砍斷!”

“爺,要不用鑰匙……啊,爺,你不能下去!”

身子被舉出水麵,耳旁是嘈雜的人聲,有人在用力擠壓著雲裳的胸腔,捏住雲裳的鼻子往雲裳口腔內送著氧氣,反複幾次,雲裳痛苦的吐出水,意識逐漸恢複,隻是眼皮沉重如鐵,是他,一定是他,這種急救方法雲裳隻教過他,心中突覺輕鬆起來,他來了,來救自己了。

“賤人!”

“爺……”

“來人,把她關進地牢,將七十二種刑罰用遍了,才準她死!”

“爺,你當真這麽狠心?我跟了你十五年哪!”

“滾,快把她拖走!”

十五年……段南羽,你真狠,等你發現我的背叛時,又會怎樣對我呢?

“夫人!”如意抬起頭驚喜地看著雲裳,兩隻大眼睛哭得紅腫,讓人忍不住憐惜起來。

“傻丫頭,哭什麽?”雲裳虛弱地笑了笑,吃力地起身。她扶著她坐好,轉身端來一碗參湯。

“都怪如意不好,要是如意再跑快點,夫人就不會受這麽多苦了,要不是……要不是那個新來的園丁,夫人就……就……”她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雲裳聽了卻心中暗喜,果然是他。

“雲裳!”

雲裳尋聲望去,段南羽站在燈影之中,如意破涕笑了起來,起身行禮退下,但他還是遠遠站著,似乎猶豫著什麽。雲裳衝他莞爾一笑,清清爽爽地,漂著別樣的溫柔,徐徐伸出手。見他身體微震,隨即衝了過來,跪坐在床邊,將她的手貼上臉頰:“雲裳,對不起!”

“不是你的錯,又何需說這些!”雲裳輕輕笑了笑,看他眼光暗淡下去。

“不,你明知道都是我的錯。”他說完起身,拿起掛在雲裳床邊的金鏈,走到窗邊,反手遠遠地將它拋進湖裏,雲裳的心驀地跟著痛了一下,在他重新攬她入懷之前,雲裳不停地提醒自己,眼前的他隻是一個出色的男人,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這也壓根不是什麽愛情,隻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戰爭……

月涼如水,冷冷的餘輝灑落一地的清寒。院外幹枯的葉莖在蕭瑟的風中哭彎了腰,憔悴的花瓣燃盡了青春的流溢華彩,唯有將所有的寂寞悲涼揉進飄有餘香的花芯,沉睡在漫漫無盡的黑夜。

“你來了!”雲裳背對著身後的黑影,緩緩俯下身子,撫摸著半枯的花朵,感覺他逐漸靠近的熱度。

又是那相思無盡的懷抱,心中卻無半絲的激動,隻因這行將朽木的身子再也無法背負那曾經的滄海誓言。

“你不該來!”

雲裳轉身,凝望著他的雙眼,今夜,片片春花在月光下夢幻般地飄散,殘紅寫滿凋零的憂傷。

“雲裳!我來晚了!”

他堅實的擁抱是對我最溫暖的慰藉,隻是,蓮準,太晚了,所有的名醫都已宣布了我死亡的日期……

“蓮準,我……不能守約了……”手指緊緊抓住胸前的衣襟,胸腹一陣劇痛,血氣上湧,盡管雲裳極力克製,但嘴角還是沿下一道血痕。

“段南羽到底對你做了什麽?我要殺了他!”他的眼神陰冷而狂暴,雲裳抓住他的手,無奈地搖頭。

“不……不是他,我是被人下盅了!”

“誰?”他將雲裳抱進屋裏,痛苦地坐在床沿看她。

雲裳搖著頭,伸手摸著他的胡須:“你快走,這幾天夜裏會有侍女過來,不要讓段南羽看到,他不會放過你的!”

“不!雲裳,我帶你出去!”他說著就要抱起雲裳,卻被她推開。

“我不能走,這裏守衛甚嚴,你帶著我是逃不掉的!”

“雲裳!就算是死又如何,能和你在一起,足夠了!”

蓮準的臉壓抑而溫柔,雲裳按耐著心中波濤洶湧的情緒,眼前閃過的景,耳邊掠過的風,唇邊印過的熏香,回憶著,心在慢慢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