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準沒有出聲,和鳳紫泯保持默契的沉默著,給雲裳消化這些消息的時間。他知道,雲裳平時聰穎,在朝政上也不可謂不用心,可對於這些湮沒在皇城陰影下的內幕,她從來采取的是避之猶恐不及的態度。

今天他的消息,這些暗示,甚至足以衝擊雲裳長久以來奮鬥的目標,精神的支柱……她為之痛徹心扉的“未來”的陸慎的“無辜被戮”,其實隻是皇位的爭奪,兄弟的相殘?!而她為之付出的……包括約束自己的感情,扶持陸慎的勢力,在這樣的背景內幕麵前,也許根本就無法改變任何事;甚至,反而將陸慎更快的推到了鳳紫泯的麵前,使這一對皇家兄弟的碰撞,避無可避!

這樣靜默中微微顫抖的雲裳,實在脆弱得讓人心疼。蓮準心底深深歎息著,唯有將懷中佳人擁得更緊一些,通過這樣肢體的接觸,傳遞溫暖,傳遞自己在她身邊的信息。

這些東西,他原本是想要瞞著雲裳的,至少是要瞞得盡可能久一些……大病初愈的愛人,陰冷幽寒的密室,段南風的新生,這樣的時機、的點,實在不適合談論這些。然而,鳳紫泯的忽然出現,打亂了他的部署,也迫使他不得不親自來敘述其中關鍵,盡可能減少這些信息對雲裳的衝擊力。

若是能夠選擇,他實在是更願意由自己來麵對這些人性中陰暗的一麵;而雲裳,則適合單純的飛揚在朝廷的舞台,即使是混足政治,也要沐浴在陽光下。

如此靜默良久,鳳紫泯方才問道:“樓卿,你明白了麽?”

“明白了。”雲裳的聲音幽幽的,仿佛從很遙遠的的方傳來。

“既然如此,想來方才陛下責問蓮準都指揮使私藏傳位密詔,也隻是你們兩人合演的一場戲碼了?”

她這帶著嘲諷的語氣一出,鳳紫泯立覺尷尬;倒是蓮準卻微微欣喜起來:雲裳能夠這樣問,正說明她已將前因後果理順,並迅速找出了其中關鍵;完全沒有被突兀的消息擊倒。

“雲裳,你也知道,陸少將軍身為先帝皇子,這身份何等重要,怎可輕易確認?陛下若不是存了兄弟相認的心思,又怎會如此試探?”

“是試探麽?”雲裳坐正身子,試圖離開蓮準的懷抱,卻被他緊緊控製住,也隻得由他,“想必陛下來之前,已將密詔的事透漏給了“該知道”的那些人了吧?陸少將軍準備換防,手中控製了多少兵馬?陛下帶來的人與羽林禁衛軍火並的故事有沒有假戲真做?甚至陛下困在密室裏這件事都是安排好的吧?打算在這裏住上幾天?早早告知了臣,臣也好早做準備!”

“樓卿……”麵對這樣的詰問,鳳紫泯卻是呐呐無言。

“真的沒有看出來,我大鳳朝朝的皇帝陛下和羽林禁衛軍都指揮使大人,頗有演戲的天分呢……”雲裳諷意十足,“隻是,浪費在下臣的麵前太可惜了些。陛下開始的時候沒打算讓臣知道實情吧?怎麽後來改了主意了?!”

“雲裳!”蓮準也嚴肅起來,一字一句的,“陛下和我,沒有在你的麵前演戲。”

“是的。沒有演戲。”鳳紫泯也恢複了鎮靜,歎息一聲,語調堅定,“依照之前孤和蓮準都指揮使商定的,是要再觀察皇兄一段時日,然後將這個機會留在禦駕返京之時,那時朝廷上下應該已經傳開了密詔的事情,而孤找個理由,陷身敵手,或是,如今日這般忽然失蹤;那便可以輕易試探出皇兄心思。如今,卻是孤私自將計劃提前了……所以孤說後悔。悔在對謝卿的不信任。”

對蓮準不信任?是私自將計劃提前,還是想要假戲真做處置了羽林禁衛軍?雲裳念頭一閃,忽然轉頭望向蓮準……他真的私藏了傳位密詔!

不過雲裳終沒有將這個問題宣之於口。此時不是再提這事的好時機。蓮準為什麽會藏下傳位密詔?是看好了陸慎有心投靠,還是打算腳踩兩船觀望輸贏,亦或是另有安排試圖消弭禍端?這些目前並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他們目前的處境。

雲裳慢慢笑道:“看來倒是上天體恤陛下心思,陛下將計劃提前,上天便封閉了這密室;如今再不用陛下處心積慮去陷身敵手或是鬧失蹤。幾千兵士眼皮子的下關閉了密室,到了現在一點打開的希望都沒有,不知道外麵亂成了什麽樣子了?!要是能關上個十天半月,還不是什麽都試出來了?雖說真正的傳位密詔陪伴我們關在了密室裏,可想必陛下為了試探陸少將軍也下了大餌:到時候即使陛下不出現,以陸少將軍的智慧和身份,想必大鳳朝也不會亂起來的!真真是沒有一點後顧之憂!”

和皇帝陛下說這種話卻招不來半點怒意的,普天之下怕也隻有雲裳一個了吧?此情此境,鳳紫泯亦唯有苦笑而已。

如此談論爭辯之間,時間早已匆匆逝去。漸漸幾人都覺出饑餓疲倦來,孔傑對出路的探尋也已經陷入停滯,擺在幾人麵前的,早已經換成了如何生存下去的問題……當孔傑隨身帶的水囊中最後一滴水被雲裳飲盡的時候,她卻推了蓮準一把,聲音似笑非笑:“還不帶我們出去,當真要等孔統領剜肉獻血來護我們周全麽?”

大鳳朝的朝局這些日子很是詭異。

從皇帝陛下堅持要西巡以來,就有很多“有識之士”做出預言:隻怕,朝中又要變天了。

果不其然,從陛下一路西巡開始,各種流言便沒有斷過。

先是忽然銅陵兵士調糧巧遇火蓮教餘孽試圖偷襲聖駕;居然配合著護駕禁軍全殲對方主力!事後銅陵知縣駱行知聲名大噪,扶搖直上其左右逢源之態屢屢讓人猜測其背後的靠山強大;被人斷言今後不久定能脫穎而出,成為大鳳朝政壇一顆耀眼新星。

然後是京中的張誤權力大漲,以唯一留京的閣臣身份,推行吏部新策,改革驛政;翻手雲覆手雨,簡直是視天子為無物!……當然,這樣的怨言也僅存在於被這改革奪去了權益的那一部分人之間;任誰都看得出,皇帝陛下對此不聞不問,就分明是一種支持的態度了;眾官員私下流傳:天章閣大學士張諤,十分有希望問鼎新一代閣臣巔峰。

再後來,是周大學士即將脫離權力中心的傳言。雖說很多人不太相信傳聞所說是雲裳一手策發導致,但周大學士自此不理朝政斷斷不假大鳳朝內閣即將重組,已是不爭的事實。

接下來,則是皇帝陛下忽然其來的三道政令。雖說政令之中隱藏的意思讓人頗多猜測,但也可以看出陛下此舉之後,內閣中隱隱將出現的三足鼎立之態了!若三道政令就此下達,一眾官員就算是再多不滿,隻怕也都要鬆上一口氣:政局穩固之後,才好謀劃鑽營,尋覓出路麽。

然而,事情也就是從這裏開始變得詭異。皇帝陛下三道政令,多少官員打算以死相諫?而楊紅籌一介不怎麽管事的閣老,居然強硬的以不合規矩為由將已經下發的政令又頂了回去!事情已經足夠反常。

而更加反常的是,陛下收回三道政令之後,便是再提也不提;周大學士那邊是照舊,無憂公主這邊也是照舊!當然,之後無憂公主便是一直臥病,皇帝陛下也是深居簡出……但衝撞了雲裳的史剛被輕易釋放,幾名青年俊彥曾頻繁受皇帝陛下的接見;至此,大鳳朝朝局走向,依舊晦澀難明。

大鳳朝百官,無不惴惴。

而令局勢愈加複雜化的,則是另外一件事:就在皇帝陛下政令不達無憂公主抱病不出之後,有一些傳言,如同夏日悶熱天氣裏遙遠天際的閃電,在大鳳朝的高層官員之間,悄悄炸開驚雷。

據說,陸少將軍,可能本來是姓“鳳”的;據說,包括老學士大人在內,很多人得到了可靠的證據;據說,甚至有人曾趁著月黑風高悄悄往都督府拜訪。

雷雨將至,天氣悶熱到極點,壓得人喘息不得,對即將到來的霹靂電閃,不知是畏懼還是期待。

可又有誰料到,這樣壓抑的日子麽,悶著悶著,居然也就過去了。

沒有雷電,沒有風雨,似乎就這麽壓抑著的風平浪靜……時日穿梭,近一個月的時間匆匆而過,馬上就要到了皇帝陛下決定返京的日子。

當然也有“有識之士”斷言,那些電閃雷鳴,那些驚濤駭浪.其實並不是不存在,隻是被壓抑了,被這樣強大的氣候壓力壓製在了一角,壓製在不為人知的水麵以下……若是實力足夠,便可看得見粼粼水麵蕩漾起的波紋,看見深海蛟龍間的鬥智鬥勇……

這些日子裏,皇帝陛下雖然深居簡出.可羽林禁衛軍的頻繁調動,羽林禁衛軍的謹飭肅穆,還是隱隱落了些行跡。

“長公主殿下!長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