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裳此時正口渴,而陸慎帶來的這一壇子菊花釀也著實是清甜可人,她嚐了嚐頓時覺得甚合自己的胃口,頓時喜笑顏開,也不計較陸慎的言辭十分傷害了她一個小姑娘的自尊心,抱著酒壇子晃晃悠悠的說道,“我四哥說,這叫做回魂酒,第一天喝多了的人,第二天早上喝一點對身體有好處。”
陸慎撇開了眼,深深的覺得自己和一個酒鬼實在是沒有什麽可說的,轉身往外走,“今日要進宮叩拜王妃,你再不梳洗就來不及了。”
“啊?什麽?你居然不早說!完了完了!”背後傳來那個小女人一連串的怪叫,接著就是瓶瓶罐罐,洗臉盆的砰砰一陣亂響。
陸慎一直忍著的笑意終於明顯的流露出來,大步流星的朝外頭走去。
他才剛剛離開,廊簷下頭就冒出來幾個小腦袋。
“蓮公子剛剛離開沒多久,陸少將軍就趁機上,這……恐怕不太好吧?”
另一個又說,“有什麽不好,我看陸少將軍才是有真才實學的人,配咱們公主正合適。”
“誒,可不能這麽說,畢竟蓮公子才是公主的心頭好,再說,蓮公子對咱們也相當不錯。”
說起那個忽然就消失了的美男蓮公子,這幾個小丫頭都是一頓唏噓,她們正在熱切的討論著關於公主的良配問題的時候,公主的臥房裏忽然露出一個腦袋,剛剛故事裏的主人公,無憂公主大人此刻正對著廊簷下的這幾個小姑娘怒目而視,這幾個小丫頭幾乎都能聽見她磨牙的聲音了。
“奴婢們這就伺候公主洗漱。”幾個姑娘小雞一樣的縮了縮脖子,不敢抬頭看那張怒顏。
公主臥室的大門這才咣當一聲,重新合攏上。
陸慎離開蓮心小築以後,經過來時的路,往回走。猛一抬頭,看見一個自己熟悉的身影在牆外徘徊,不由得一愣,瞬間心裏便明白了八九分,恢複了平時的冷靜,朝那個方向叫了一聲,“大哥。”
在外頭等候他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陸慎的親大哥,陸謹。
陸謹見到弟弟從巷道裏走出來,臉上有那麽點不自在似的迎了上去,“酒……”
“酒已經給她了。”陸慎說的言簡意賅,看了一眼大哥期待的眼神兒,陸慎歎了口氣,“她提起是在秋天的時候與你曾經說過菊花釀的事情,很感謝你能一直記著她的話。”陸慎很巧妙的將雲裳說的那個“一句戲言”給改成了非常中庸且聽不出任何感情的“她的話”。
陸謹眼中的神采忽然滅了下,也恢複了平常的神色,點了點頭,“多謝你了。”
陸慎將他的異樣看進眼中,陪著陸謹肩並肩的往外走著,陸慎終於問了另外一個問題,這個問題他從回來的時候就已經想問了,卻一直沒有一個合適的時機。
“大哥,蓮心小築裏是不是少了一個人?”常年習武的緣故,這個弟弟竟然比哥哥還要高上半頭,雲裳上一次在酒後誤將陸謹當做陸慎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在雲裳的認知世界裏,個子高的,是哥哥,個子矮的,是弟弟。
陸謹想了下自己的措辭,又重新回頭看了一眼在他們身後不斷變小的蓮心小築的塔頂,“的確是少了一個人。”
這兄弟二人都不是擅長嚼舌根的,陸謹的話證實了他心中的猜測,便已經足夠,陸慎點了下頭,繼續和他的兄長走著,低頭一瞧,看見陸謹的手中還拎著一壇酒,不由的問道,“大哥你還要去誰那裏?”
“我想去看看樓四少,他那樣灑脫性子的一個人被關在傾芙園裏,與世隔絕,隻怕是要比死還難受。”陸謹說起那個兄弟,自己就忍不住一陣長籲短歎,陸慎聽著也有些唏噓,點了點頭,“我同你一道去。”
兄弟二人很快到了傾芙園,即便是過年,傾芙園裏頭也沒有什麽喜慶的氣息,除了那幾個尋常的小廝之外,竟然再沒有什麽客人在初一的早上來給他拜年。
樓雲鈺也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早早的起來,拉著一把椅子在院子裏看書,雅墨聽見外頭有腳步聲,好奇的過去開門,一看,便驚叫起來,“少爺,少爺,有貴客來看您來了。”
樓雲鈺盯著手中的書卷沒有任何表情的鬆動,淡淡的說道,“哪位貴客?”
“樓四少,好久不見。過年好。”
樓雲鈺一聽這聲音十分熟悉,他才放下手中的書卷,他不願出來見人,但奈何來的這兩個人實在是他的好朋友,所以他必須要起身相迎,然而他一動,雅墨便匆匆從門口跑了回來,將他扶著站起。
陸謹和陸慎兄弟二人相視一愣,半年的光景,當初那個風流意氣的少年郎君居然變成了如此一副形銷骨立的頹廢樣子?
陸慎將目光鎖定在他的腿上,似乎樓雲鈺的雙腿有些不太靈便,行動遲緩不說還似乎不能承受自身的重量似的,需得其他人在旁邊攙扶才能站起來行走。
陸謹眼眶一熱,走了過去,低聲道,“你身體不便,就不用……”
樓雲鈺倒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聽陸謹如此說,擺了擺手中一年四季常在的扇子,風流倜儻的模樣不減當年分毫,“人,總是要自己站起來的。”
陸慎也走過來,對他見禮,“樓四少,過年好。”
雲鈺挑起眼角來看了看陸慎,似笑非笑,“你這個得誌的少年將軍,怎麽今天有空到我這裏來了?”
陸謹看了一眼弟弟,生怕他一個倔驢脾氣上來,給樓雲鈺下不來台,不想,陸慎卻很是大方的淡淡一笑,“樓四少記性不太好,今天是大年初一。我們是來拜年的。”
樓雲鈺也笑了起來,對雅墨說,“煮點好茶來,中午都不許走,要在我這裏喝上一杯。”
陸謹這才放心,提了提自己手中的酒壇,“我帶了酒來。”
“你們現在在我這裏,剛剛已經去過別人那兒了吧?”樓四少何許人也,他身上雖然有了些病痛,可是眼睛卻是絕對的好用,看著陸謹眼底裏那絲若有若無的淡淡的傷感,便猜出了八九分。
陸謹被人看破,也沒著惱,微微的搖了搖頭,“我沒有進去。”陸慎看了哥哥一眼,“哥哥贈了酒給你妹妹,卻自己沒有進蓮心小築。”
“怎麽?你還在忌諱著那個人麽?據我所知,他現在已經不在蓮心小築裏頭了。”樓雲鈺說的漫不經心,眼角打量了一番沉吟著的陸謹,笑道,“你當也知道,蓮準他已經離開了蓮心小築,不知去向。”
“雲裳是我妹妹,這個時候她一定很是難過,可惜了,我這個做哥哥的,卻不能在這個時候去安慰她,陪她聊天解悶。陸謹,你也被她叫了那麽多的陸大哥,你可不能坐視不理。”樓雲鈺這番話當中有明顯的囑托的意味,說的又是那麽的明顯,讓一旁的陸慎也為之一驚,難道說,在樓雲鈺的心裏他已經認定了自己的大哥才是樓雲裳的良配麽?
“啊,我倒是忘了,如今的雲裳……你稍有些避諱,也是好的。”雅墨捧上來香茶,陸慎鼻子很靈,一下就嗅出來,這茶是來自蓮心小築。眼下在京城裏頭,除了皇宮裏能喝到這樣的茶,也就要數得上蓮心小築才能拿得出來這樣好的茶品來。
“雲裳來過你這裏?”陸謹自己問完了都覺得有點茫然,昨天是年三十,雲裳自然是要過來給她四哥拜年的,可是樓雲鈺卻搖了搖頭否定了他心中的想法,道,“她昨天並未過來與我拜年,倒是前幾天過來了一次,我看她情緒不太好,便同她喝了幾杯。昨天嘛……”樓雲鈺一抖手中的折扇,“我倒是聽旻言今早過來說起,昨晚上雲裳倒是過的很充實,一個晚上,兩次刺殺。好在都是有驚無險。”
陸家兄弟二人相視又是一愣,不管怎麽說,這個大年初一帶給他們的驚訝和意外真的是太多了一些。
昨天夜裏的刺殺……那不就是在和李妃娘娘的堂妹菲郡主發生了矛盾之後?
樓雲鈺細細觀瞧這兩個人臉上飛快掠過的驚訝和沉思的表情,神色也漸漸凝重起來,說道,“樓家眼下的狀況,竟然是沒有一個人再能為雲裳做靠山,做參謀,凡事都需得她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來做決定,想起來這些,我就夜不能寐,樓家竟然過到如斯境地,真是讓人可發一笑。”
雲裳……
“若是從前,她身邊還有個知冷知熱的人,我在這傾芙園裏住著,倒也是不擔心,可惜如今……她也是所托非人。”樓雲鈺搖了搖扇子,說的有些唏噓。
陸慎有點不太認同他的說法似的,冷笑一聲,“難得樓四少你還將這個兄長的職責做的到位,可我看你的傾芙園當中卻沒有半點喜慶的樣子,她這個妹妹也做的有些讓人齒寒。”
樓雲鈺笑著搖了搖頭,合攏起扇子來看著周圍,笑著打斷了陸慎的話,“陸少將軍你瞧著此處冷清,我卻覺著甚好,此時的她,隻怕隻能用這樣的方式來保護我了。若她將我這裏弄的花團錦簇,可難保有人又要憑空發難,說些讓人可發一笑的話來。”
不大時,桌上的酒菜已經擺好,樓雲鈺拿起陸謹的那壇酒,拍開泥封,笑道,“說了那麽許久,總歸能喝上你這壇菊花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