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的時候,隻有相對無言了麽?

鳳紫泯陰鷙的臉上寫著這樣的一句話,相視了一陣之後,雲裳勉強勾起一個微笑,遠遠的朝著他走了過來,自己都覺得此時臉上的笑容實在是來的太僵硬了些。

等走到鳳紫泯的麵前的時候,她已經徹徹底底的想明白了,這個人就算是有一萬個錯,其他人也會說他有一萬個好,誰讓人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呢?更何況她還有事情要……借助他這個天子的力量。

想到這兒,雲裳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放鬆一些,在他麵前盈盈跪倒,“雲裳拜見……”她的話還未出口,他的手就已經到了她的腋下,一把將她撈了起來,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輕聲道,“你瘦了。”

雲裳這一回連臉上的這點好不容易才醞釀出來的笑容也沒有了。

這是要……

要做什麽……

幹什麽要當著這麽多八卦官員的麵前說這樣讓人誤會的話啊!她在心裏一陣哀嚎,麵上還是要做出一副十分驚訝且感激的表情來,“臣,多謝陛下掛念,父親他猝然離世,做女兒的難免心內憂焚。”這時候她也隻能將自己的死鬼老爹取出來,來平平這當務之急的一句讓人誤解的話引起的眾誤吧。

鳳紫泯戴著一副了然的表情,朝著她微微動了動腦袋,那動作的幅度之小,讓人不仔細看還真是不知道他老人家點了頭,雲裳歎了口氣,在他的攙扶之下慢慢站起身來,鳳紫泯很自然的上前一步,在她的頭頂悠悠然飄來一句,“這麽拙劣的理由,他們誰會相信?”

雲裳:“……”

鳳紫泯若無其事的從她身邊經過,說實話,他很喜歡她吃癟時候的表情,眼睛裏閃著無辜的光,大大的眼睛裏仿佛能滴出水來,小小的尖尖的下巴不甘心的朝前頭揚了起來,好像隨時都能和那個給她好看的人一決雌雄似的。

這樣的生動的表情,他在深宮之內多年,還從未在人的臉上看到過。

隻有她,能時時刻刻的帶給他歡樂和新鮮的感覺,她像是一個天外來客一樣,帶著鮮活的顏色和能量,永遠讓他念念不忘。

他將笑,藏在了心裏,回頭看的時候,還是一副冰冷的石塊狀。

“孤想要給老丞相敬一炷香。”他負手立在樓鐸的靈牌前,神色之中隱約有幾絲哀戚。

他不是不感念這個剛正不阿的老丞相的。從他父親做皇帝的時候就不止一次的和他說過,這大鳳朝沒了鳳家,行,但是沒了樓家,沒了樓鐸,不行。

可就是現在,這個不能沒有的樓鐸丞相從辭官,到飲恨長逝,尚且不到兩年的時間,不到七百天的光景,這大鳳朝的格局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的爹……也死了。

想到這兒,他看向樓雲裳額時候臉上也忍不住帶上了一些哀戚的神色。

他和她也同樣是一對本來就形同沒有父親的孩子一樣的可憐蟲。她的爹在她很小的時候將她拋棄,讓她和母親在老家獨自過活,而他呢?哼哼,鳳紫泯苦笑了下,他雖然貴為皇子可他卻不是太子,就是因為這樣一個身份,讓他不上不下的活在嘲諷和錯亂的環境之中,飽受著長期的煎熬和掙紮。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他就知道,做人做事一定要做到最好才可以。可是到了後來他又知道了,有的時候,做的不管有多好,也不可以。

想來,她也一定早就明白了這一句話的含義。

想到這兒,鳳紫泯忍不住對著雲裳輕聲道,“人都有生老病死,雲裳,你……也不要太難過了。”

雲裳睜大眼睛看了他一眼,確信自己沒有看錯人,沒錯啊,她眼前站著的這個人,的的確確是冷麵太歲鳳紫泯啊,冰山居然也會說出這樣讓人溫暖的話來麽?真是怪哉,怪哉啊!

雲裳點了點頭,將一炷香點燃遞了過去,鳳紫泯接了過來,朝著樓鐸的靈位拜了幾拜,鄭重的將香插進了香爐之中。

香是最好的香品,嫋嫋的冒著香氣,盤桓的煙拉長了身影在她和他的麵前盤繞出一圈圈的螺紋來,雲裳凝視著那一片糾結纏繞在一起,卻最終消散開來的煙,輕輕啟唇說道,“陛下說的很對,人的確應該是往前頭看才對。停留在過去原地踏步的……都是傻瓜。”

“爹!”她正在和鳳紫泯說這話,就聽見身背後有人帶著顫抖的嗓音夾雜著院子裏枯葉的味道一起跑了進來,顯然,跑進來的人沒有預料到前廳裏會除了那些來吊唁的人之外還多加了一個重量級別的人物——鳳紫泯。跑進門的時候看見他在,也不好再停下或者是轉身跑回去,隻好尷尬的站在門口,雲裳微微一笑,她現在停著的位置,竟然和剛才自己站過的地方如出一轍。

“三姐,你怎麽來了?”雲裳在臉上擠出一個微笑來,對著鳳紫泯歉意的笑了下,“我姐姐,有點莽撞。陛下……”

鳳紫泯一皺眉,他很不喜歡雲裳這樣謹小慎微的和自己說話的樣子,擺了擺手。和她一起朝外頭看去,不知道這個時候樓雲霓到底想要來幹嘛,而目睹了剛才她們姐妹倆對話的那些個官員們更是一臉瞧好戲的表情,看她們樓家的後代在天子麵前演繹一場你爭我奪的好戲。

隻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讓這些個達官貴人們大跌了眼眶。

樓雲霓邊哭邊跑,一直奔到樓鐸的靈前,哭拜於地,泣不成聲,眾人都不解其意,唯獨雲裳依舊保持者得體的神色,站在鳳紫泯的身旁,陪他一起看樓雲霓哭的一枝梨花帶雨的蕭然。陸謹湊到她的身邊,不解的遞過來一個眼神,雲裳搖了搖頭,表示她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麽樓雲霓會哭的如此傷心。

隻是沒有人看到她低下頭的時候,嘴角不自覺的掛起的那抹笑意。

那是屬於勝利者的特有的胸有成竹的笑意。

“三姐,你看陛下還在這裏,你是不是……”最終再沒有人敢上前去勸阻樓雲霓的情況之下,雲裳還是很義氣的擔負起來自己的妹妹的職責所在,勸說她不要如此傷心難過。沒想到,當雲裳踱步到了雲霓身邊的時候,樓雲霓忽然轉過身,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力量之大,竟然拖得雲裳跟著她一起朝後麵倒了過去。

“啊!”兩個女人,一聲尖叫,頓時惹得這淒涼一片的靈堂上變得如此的……熱鬧了起來。鳳紫泯莫名其妙的看著這兩個滾在一起了的女人,紅櫨眨巴了三下眼睛才聽清楚自己主子的聲音。

“愣著幹嘛,趕緊去把她們分開啊。”鳳紫泯也是第一次見到世家王公家裏的女兒們如此形容,頓時也被駭了一跳,但是他很快反應過來一件事情,那就是如果樓雲霓對樓雲裳動手的話,樓雲裳的塑料體格是絕對的絕不是樓雲霓孔武有力的女漢子的對手的。

故而他趕緊下達了這個命令,讓紅櫨將她們分開。

幸好,在紅櫨還沒有真的過去分人的時候,她們兩個人就已經分開了。

雲裳膽戰心驚的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看著樓雲霓,而樓雲霓則比較倒黴,頭發也散了,衣裳也被撕裂了好幾處,看樣子要多狼狽有多狼狽,但是雲裳卻明顯的感覺到樓雲霓的身上沒有了那麽多的赤裸裸的惡意。

“你沒事吧?”她上前一步,在發呆發傻的樓雲霓的眼前晃了晃手指,生怕樓家在繼樓雲崢之外又多一個傻瓜。

雲霓搖了搖頭,淚眼婆娑的看著樓雲裳,“之前……都是我錯怪了你和大娘,雲裳,今天你當著父親的麵,打也打得,罵也罵得,你要怎麽樣,我都認了。”她說完,直溜溜的朝著樓鐸的靈牌跪了下去,旻言和香香聞訊趕來,在後麵看的清清楚楚,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這……這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根本沒有任何道理可言的樓三郡主麽?還是他們這些天都哭花了眼睛,誰也看不清楚了?

雲裳也是一臉的驚異,將她攙扶起來,卻不想被樓雲霓一個大力拉著,也跪倒在地,“雲裳,你今天就在這兒打我罵我吧,我這樣,心裏才會好過一點。”

雲裳大驚失色的張著嘴,看著樓雲霓,“樓雲霓你沒事兒吧?你可別開這種玩笑行不行?”

樓雲霓哭笑不得,緊緊拉起雲裳的手,“我什麽都知道了,當年是我娘親對你們不起,她年事已高,她虧欠你們母女的,就讓我這個做女兒的代為償還吧。”

雲裳微微一笑,鬆了口氣,臉上露出寬慰的笑意,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別這麽說,三姐,我們總歸是一家人,沒有解不開的仇疙瘩,今天你肯對我說出這樣的話來,我已經很感動了,我想,父親的在天之靈,也會對此表示安慰的。”

接下來的事情自然是自不必說了,少不了是一家幾口抱在一起,痛哭流涕,因為有鳳紫泯在,故而這場化幹戈為玉帛的好戲也沒演太長時間就告一段落。但是這短短的一會兒的功夫卻是雲裳花了大量的心思和時間精心籌謀得來的結果。

對於這個結果,這位始作俑者表示她很滿意。

鳳紫泯看她們情緒逐漸回落下來,這才慢慢悠悠的開口道,“雲裳,樓老丞相病故,孤本該讓你和雲霓兩人在家中守喪,可是,前線吃緊,戰事正酣,雲霓是營中的得利戰將,孤不能因小失大讓她常留在此地。”

“臣明白,姐姐有一技之長能夠為國效力,也是父親願意看到的,明天,臣就親自送姐姐出京,早日回歸戰場。請陛下放心。”雲裳說的十分得體,鳳紫泯滿意的點了點頭,樓雲霓呆了一呆,也跪在地上,“臣領旨。”

“既然這樣,雲裳,你就暫時為老丞相在家中丁憂吧。”鳳紫泯臨走的時候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