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房間的蓮準忽而整個人像一隻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委頓了下去,靠在門板上大口的喘氣,整個人體力不支一般的靠著門板一點點的下滑坐到了地上。

閉著眼睛休息了大概一盞茶的時間,蓮準蒼白的臉上才重新恢複起來一點點的血色,一對眼睛黑漆漆的,被這白的嚇人的膚色一對照,竟然更加的深邃和讓人難以揣測其中含義。

不多時,門上傳來輕而又輕的敲門聲,他一驚,迅速從地上站起來,轉身到門側,同時單手運氣,將一身的內力全都灌注在左手上,警惕的問了一句,“誰?”

門外那人也是輕輕的開口,不過好像再開口之前,卻輕聲的歎了口氣,“公子,是我,文若圖。”

蓮準戒備一鬆,為他打開門,文若圖借著屋裏微弱的燭光一看,便是吃了一驚,他原來心裏還隻是隱隱約約的覺得有點不妥,但是這麽一見他的氣色,便將他心裏的想法坐實了。

他閃身進門,快速關上了房門之後才對他說道,“傷在哪裏?”

“還真是瞞不住你,傷在後背。”蓮準蒼白的臉上帶出一絲嘲諷的笑容,看著這個老成的卻和自己年紀相仿的軍師笑了下,“文先生,能保證蓮心小築,是你的功勞吧?”

文若圖沒有笑,也沒有做任何的表情在臉上,隻是淡淡的說道,“公主待我如國士,我必然也要誠心相待。”

“哦。”蓮準答了一聲,文若圖展開自己的袖子,裏頭簡直就能開雜貨鋪了,有金瘡藥,恢複體力的丹藥,還有止血的藥粉,藥丸,自己一一將它們掏出來,然後擺在桌上,又回身攙扶蓮準,“躺下,我給你看看傷。被什麽傷的?”

“嗯,也沒什麽,就是一個沒留神,在路上遇到了點麻煩,被人打了一掌。”蓮準趴在床上,看文若圖去鎖門,笑了下,“外頭雨下的真不小。”

“你現在還有心情說這種風涼話,”文若圖在查看了他的傷情之後,憤憤的皺起了眉,他這一掌挨得十分的結實,過了這麽十數日,他背上的血掌印還是隱隱能看的清楚輪廓,可見當時這一掌挨得多麽的結實,當時的情景是多麽的凶險!

虧他還能在剛剛的宴席上談笑風生,應對自如!

這個人……簡直是不是人啊。

文若圖為他上了散淤血,止疼的藥,又給他服下恢複內氣內力的丹藥,這才收拾自己的藥瓶,蓮準趴在床上,看他一點點的收拾東西,“你什麽時候看出我受了傷的?”

“從你出現。”文若圖毫不客氣的說道,“你剛剛出現在酒宴上的時候,我就看出你神色疲憊,而且……內氣不足。”

他之前是從來不會這樣的,文若圖輕輕一歎,眼光重新落在他的背上,這樣險惡的傷情,她知道麽?看他這樣刻意隱瞞的神色,那個女人大概還是不知道的吧。

“為她,值得麽?”文若圖忽而輕聲發問。

蓮準一愣,自己搓了把臉,笑道,“你剛才還說公主以國士待我,我不能相負,我又何嚐不是如此?隻是我沒你那麽好的福氣能讓她青眼相加,我不過是……一廂情願的單相思罷了。”

說完,蓮準開始苦笑連連。文若圖撇了下嘴,“你道她對你沒那份心思麽?”

蓮準淡然點頭,“她時時刻刻都在看著我,但是我卻覺得她的眼中從來沒有看見過我。”

這次輪到文若圖一愣,他已經將東西全都收拾妥當,“如此,你又何必如此一廂情願的一意孤行呢?”

“感情這種事,你不懂啊,文先生。”他嘿嘿一笑,帶出幾分的向往和神秘來,“這種一廂情願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了。”

這一夜,夜雨綿綿,竟然連著下了一夜的長雨。

蓮準回來了,這一夜他睡得很好,而在東廂房上,卻有一個人,一直無眠,直愣愣的看著窗外的雨滴,一直到了天明。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雲裳對著滿眼的細細雨絲,輕輕吟出兩句酸不拉幾的詩詞來,撫摸著脖頸之間的這一枚殘缺不全的虎符,她的思緒整整一夜沒有停止,她一直在思考,她才被鳳紫泯抓走,蓮準就知道鳳紫泯會用這枚虎符來相問?又為什麽那麽篤定,這一枚虎符一定在自己的父親,樓鐸的手中?而樓鐸既然給了他,又為什麽隻給了一半?她和鳳紫泯之間是有著交易的,故而鳳紫泯將她放了出來,而他呢?他和自己的父親是不是也做了什麽不能讓她得知的交易?

這些問題來來回回的如同好幾把飛刀一樣來回切割著雲裳脆弱的神經。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這一夜根本沒合眼。

隻是早晨的時候,香香進來伺候她洗漱,她才驚覺自己已經在椅子上,靠著雕花窗楞,枯坐了一夜。

又過了幾日,蓮準的傷有了好轉,氣色也好了很多,文若圖每天晚上都要到他的房間裏去,有時候雲裳也會好奇他們兩個到底是在幹什麽,來個突然襲擊的殺過去,但是每一次都是看到人家兩個人正在對弈下棋,殺的難解難分。

中間這幾天,顧籽萄忽然來訪,她看到雲裳正頭正臉的,一點皮肉都沒弄破,十分開心不過雲裳還是覺得有點對不起她,畢竟那天顧文倫被自己氣個半死,顧籽萄一聽就變了臉色,雲裳以為她要生氣,卻沒想到這個八卦女問的問題卻是……

顧籽萄一派天真的問道:“你真的和皇帝陛下他……那什麽什麽了?”

樓雲裳一幅有苦難言:“……”

不過臨走的時候,顧籽萄也帶來了一個消息,那就是她已經決定好了,這輩子她一定要嫁給那個榆木疙瘩一樣的黃白橘。

日子說說笑笑的時候過的自然就快,隻是這樣歡樂的好日子卻在一個傍晚被一個忽然傳來的消息而打破。

樓鐸病重,急需要她趕回揚州去。

雲裳仔細聽完這個送信人的話,深刻的體會到,或許這一見就是她和樓鐸的最後一麵,而她的第一個反應也不是自己要去見他一麵而是……想到了那個被形同囚禁一般的四哥,樓雲鈺!

比起樓雲鈺和樓雲霓和樓鐸的感情,自己的這點擔心根本算不得什麽,人家是一起相處了那麽多年的親父子,親父女,而她,頂多是算他半個女兒,當然比起這份感情來說,她實在是算不得什麽。

於是雲裳在第一時間內就趕到了傾芙園,見到了被囚在那裏的樓雲鈺,樓雲鈺這邊也被人送來了消息,隻是他的神情很是淡淡。見到雲裳來,也沒有表現出十分的激動和開心,雲裳很努力的看著他,也沒有再樓雲鈺的臉上找出一丁半點的關於悲傷的訊息。

他甚至隻是看了雲裳一眼,就轉了身,拿後背對著雲裳,自己一個人坐在靠椅上看天邊晚霞彌漫出一層層的光影來。

雲裳對他問寒問暖,而他卻隻是嗯啊相對。漸漸的,雲裳也沒了熱情,閉了嘴,她有很多話想和自己的四哥說,可他……明顯是在氣惱自己。

“陛下讓我在此好好住著,父親的事情,就拜托你了。”樓雲鈺最後隻對雲裳說了那麽一句話。

雲裳看著深秋時節之下的傾芙園,悵然而歎,“四哥,人生總要有一些起起伏伏,生生死死,因為我而讓你受連累,是我不對,可我也不是存心如此,如果你心裏有氣,不要憋著,你打我,罵我,我都沒怨言。隻是,你不能如此冰冷待我,你知道,這世界上,我隻有你這麽一個親人。”

樓雲鈺本來是背對著她而坐,聽見這話也沒有轉過身來,聲音依舊是淡淡的,“這也怨不得你,陛下之前就對我有所成見,是你所不知道的,在太子的事情上,我或多或少也沾染了一些扯不清楚的關係,故而他現在如此待我,我並不氣惱,更不會牽連到你的身上,說起來還應該感謝你,若非是你同陛下交情不錯,我隻怕也要和太子一同去了。”

雲裳默然無語,她知道,太子最後在北安門兵變的訊息,就是樓雲鈺帶出宮去的,不然,以當時太子被囚禁在東宮的情形來看,他早就被鳳紫泯封鎖了全部的眼線和人手,一丁點的消息也不會流出宮外的。

隻是,雲裳並不敢相信,這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居然是自己的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四哥在暗中做了手腳。

雲裳聽他這麽說,隻好作罷,她從來也不是一個執拗的人,有些事情她知道要需要樓雲鈺自己想明白了才行。

斂衽為禮,她在他的背後輕聲道,“四哥,不管你聽得進去也好,還是聽不進去也罷,我都要說,我不會讓你一輩子都被困在這裏的,我會用我的辦法,來讓你重獲自由,不管你如今的局麵到底是不是由我造成的,我都要救你出來。這是我對你的承諾。我要親自回一趟揚州,明早啟程,如果你有什麽想要對父親說的,就修書一封讓雅墨給我送來。”

“四哥,你保重,我走了。”她從來也不是一個拖拉的人,盡管眼中閃著不忍,雲裳還是決然的轉身,她不能在此停留太久,不能再為樓雲鈺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當然,她也就沒有看見,在她轉身離去的時候,背後的樓雲鈺一直仰望著天空的臉上,早已經掛滿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