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情難負,兩相顧

雲絕離去之後,鳳輕許久都未曾動作。仍是保持著靠在桌子上的姿態,麵上,卻染了悲戚。

那個屢屢逼迫她的人明明已經離去,可是她扣住桌子邊緣的手卻越發使力,她卻仿佛體會不到疼痛一樣。

直到小雪知曉雲絕已經離去,端著兩盞茶進來,看見鳳輕這情形,立刻將手中的托盤放置一旁,疾步上前扶住鳳輕。

得了倚靠,鳳輕鬆開了扣住桌子的手,身子卻是軟弱無力的倒了下去。小雪沒有防備,一時扶不住她,二人俱是倒在了地上。

衣袂淩亂,麵色慘白。身後的桌子邊緣,生生的留下了指甲劃過的痕跡,甚至還帶了些斑斑點點的血痕。

小雪看著雙目無神的鳳輕,看著這周遭的情形,隻覺得喉嚨裏像是堵了什麽,讓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話來。安慰的話,為雲絕開解的話,還有自責的話,全部都硬生生的堵在了喉間,讓她幾欲窒息。

淚,忽已奪眶。

“小姐對不起,都是我沒用,幫不了你……”小雪一邊試圖把鳳輕扶起來,一邊哽咽。

鳳輕卻是不語。

她的耳邊,雲絕的聲音反反複複。

到底怎樣,你才能安心的陪在我身邊?

就算是死,我也會從這裏逃出去。

鳳輕忽然覺得滿心冰冷,究竟是何時起,他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她這樣惜命的人,居然寧願死也想要逃開。

愈來愈陌生的,不隻是雲絕,還有她鳳輕。

自嘲一笑,鳳輕輕輕的拍了拍小雪的手:“不怪你,都是命啊。”她這樣從來堅信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人,有朝一日也會說出這樣滄桑無奈的話來,字字句句,連鳳輕自己都覺得陌生的可怕。

忽爾憶起初初來到這個大陸的時光,竟突覺恍如隔世。

那個張揚的自己,那個毫無畏懼的自己,那個想要揭開雲絕麵具的自己。一幕幕,如今想來,竟好似在看另一個人,另一個與自己相貌相同的自己。

若是無心,怎懂傷心。若是有心,何故情逝。

身上似乎恢複了些氣力,鳳輕一手撐著地麵,終是站起了身。撣了撣身上的灰塵,她看向小雪:“莫要再說你沒用的話了,種種緣由,都與你無幹。歸根結底,是我一步一步走至今日,怨不得旁人。”

小雪一個丫鬟,敢頂著上位者的壓力,替她將那枚玉佩送出宮,已是難得了。怪隻怪她太天真,輕看了雲絕。

也或許,她從來都不曾真正的看清這個男人,若非如此,又怎會將自己送至如今的牢籠之中。

鳳輕唇邊略過一絲苦澀,轉瞬即逝,卻是被正好抬頭的小雪看了個分明。

如今的小姐,是她不熟悉的。就連她說的話,小雪也懵懂不知何意。她隻是隱約覺得,終究是皇上讓小姐傷心了。畢竟鳳輕有多麽想要逃離皇宮,她再清楚不過,而方才雲絕在屋中做了什麽,小雪縱使不曾親眼所見,亦是心知肚明。

她隻是不懂,眼前這二人,明明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又為何走至今天這個地步。一個要逃,一個不放。

明明她這個局外人都能看得清,倘若無情,又怎會為情誤,又怎會為情負。

“小姐,皇上他很多事也是身不由已,但是對您的心思……”小雪猶豫半晌,終是開口勸道。

鳳輕卻是掙開了小雪攙扶她的手,而後輕移蓮步,到了回廊之中。抬眸,日光和暖,鳳輕卻覺得周身寒冷。

很多事情,倘若沒有比較,很難看的分明。就好像很多感情,倘若不剖開細品,或許永遠都無法看出人心。

一個拚了自己的命也要救她,一個,卻輕易的將她置於危險之中,隻為了利用。就算她再怎麽想要隱瞞,再怎麽想要偏袒,心又怎麽能夠不冷?

有時候鳳輕竟會羨慕起當初的自己,那般灑脫,能將所有的一切都棄於身後而不顧。可如今,又是為了誰,將自己的心拱手奉上,又被摔個粉碎。

仁和宮中,雲絕立在窗前,一手扶在窗欞上,看著院中的桃花樹。

如今並非是桃花的花期,可是枝頭上卻是粉團錦簇,煞是喜人。

若不是為了那人,他又何苦命宮人將那些千金難求的名貴花顆盡數毀去,種上了與這宮中布局格格不入的桃花。若不是為了那人,他又何苦勞師動眾,重金尋來了懂花的匠人,改變了這幾株桃花的花期。

可惜……無論他為她改變了多少,她皆是視而不見。甚至他遣了宮人去將她請至這仁和宮,她卻隻顧著心中思緒,半分不曾注意到這違了花期盛開的粉色。

不是看不見,是不想看見。

雲絕扶著窗欞的手漸漸加大了力氣,指骨青白。他如何不知,如今的鳳輕,滿心牽掛的人隻有楚寒,對於自己,她隻有怨懟。甚至每每自己看向她的時候,她都會刻意的避開目光,之前與自己和睦相處,也不過是敷衍的虛以委蛇。為的,是讓他放鬆警惕,而後將玉佩送出宮。

她一心想要離了他的身邊,想要自己放她自由。

頹然的鬆開了手,雲絕將窗子關上,滿院的桃花盡數隔在了外麵。而後靜靜走至桌前,斟了一杯茶,縱使壺中清茶早已冰冷,他也不介意,揚手將瓷杯送至唇邊。

隻飲了一口,他便立刻丟開了杯子。

為何,就連這冰冷的茶水,似乎也染了桃花的芬芳。

避無可避,雲絕陡然惱怒起來:“來人,立刻將院子的桃樹給我砍了,一株不留!”

隨身伺候的宮人見他麵色不愉,立刻領了命匆匆下去了。片刻,便引了幾個手持斧頭的下人進了來。

縱使門窗緊閉,可外麵砍樹的聲音卻仍舊不絕於耳,惹得雲絕更加心煩意亂。他索性站起身,徑自去了禦書房,再不理會宮中的一切。

隻是出門時,他卻終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正在倒塌的滿樹繁花。粉色的桃花隨著樹幹一起落入了泥土裏,而後被匠人們踐踏成泥,無人憐惜。沒有人想過,一夕之前,仁和宮的宮女太監們,還不敢碰這樹一下,生怕落了花,遭了責罰。

雲絕滿心苦澀。

她隻覺得自己監視她禁錮她,不給她自由,可是鳳輕何時想過,他如何又願意這般。倘若有的選擇,他也不願屢屢麵對一個女子而軟了心腸,畢竟君王最不需要的就是心軟與弱點。倘若可以,他也不願滿心滿肺都是那張冷淡的容顏。

甚至有時候,雲絕竟是有些害怕見到她的,害怕會再那張臉上看到厭惡的神情。

深深的歎了一口氣,再揚起頭時他又已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君王,驕傲而矜貴。

已近日暮,禦書房中伺候的宮女手腳利落的掌了燈,未曾發出半點聲響,生怕擾了正專心看奏章的雲絕。

又過了半晌,雲絕仍是沒有動靜。

一貫在他身邊伺候的梁公公終是憋不住了,看了那巋然不動的明黃人影許久,方才小心翼翼的輕聲開口:“皇上,時辰不早了,傳膳吧?”

雲絕卻仍沒有抬頭。

就在梁公公心中忐忑,不知道該不該再一次提醒他的時候,便聽得他沉聲問道:“瓏玉宮可有動靜?”

瓏玉宮正是那位新晉的皇後娘娘鳳輕居住的宮殿。

梁公公擦了擦額上滲出的細汗,頗有些弄不明白這對年輕帝後的心思。不過想起方才來傳話的宮人,他恭敬的回答道:“瓏玉宮那邊似乎已經歇下了……”

自他在皇上身邊伺候以來,每日都要聽幾遍這個問題,就好像皇上一直在等待著什麽一樣。可惜,他卻總是失望。

瓏玉宮中總是平靜,平靜的讓他回報起來都覺得無甚可答,隻好老老實實的將皇後娘娘的作息時間稟了個分明。而唯一的一次有動靜,還是皇後娘娘身邊的宮女小雪,出宮當了一塊玉佩。

皇上並不曾派人阻攔,卻讓人跟著,小雪離去之後,那人就出了高價將玉佩贖了回來。更甚者,也可說是搶了回來。

而見到那玉佩之後,皇上立刻變了臉色,去了瓏玉宮中。

“罷了,傳膳吧。”雲絕放下手中的折子與朱筆,便有宮女端來了清水讓他淨手。

梁公公聽了吩咐立刻走到門口,揚聲喊道:“傳膳。”末了,又回身恭謹的斟了茶遞給他:“皇上先喝口茶,歇歇神。”自從登基以來,他每日看著皇上,便覺得著實是太操勞了些。

雲絕接過茶盞,一口茶還沒有喝進口中,便聽的外麵有人傳話。

“皇上,邊關急報!”

“宣!”雲絕將即將遞到唇邊的茶盞重新遞回了梁公公手中,原本因為坐了許久有些疲憊的身姿也立刻坐正了。

片刻,便見一個穿著兵士衣裳的人進了殿中,看情形頗有些風塵仆仆的意味。一進殿,他立刻跪了下來,從懷中掏出一本染了塵的折子,雙手舉高:“皇上,邊關急報,楚國出兵攻我邊城漣陽,如今漣陽已失!“你說什麽!”雲絕一驚,立刻站起身來:“漣陽城破了?”

雖說原先漣陽就傳了楚國犯邊的消息進京,可是雲絕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楚寒竟敢當真攻打雲國。

梁公公聞言色變,立刻疾步從那跪在地上的兵士手中接過折子,而後恭恭敬敬的遞給了雲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