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有句諺語，叫雷雨三場，昨天下午第一場雷雨剛過，夜裏緊接著第二場又驟然到來，雷電交加，狂風肆虐，家常菜館對麵的幾棵風景樹被攔腰折斷。
但雷電狂風並沒有給風小雨帶來多大影響，他睡得很沉，隻是在夜裏偶爾翻身的時候聽到雨點敲打著玻璃窗的啪啪聲，迷蒙間自己像走在上學的路上，肖月青和自己共同打著她家僅有的一把油布大雨傘，雨點正在頭頂灑落，四周一片煙雨蒙蒙，腳下泥濘不堪。兩人緊挨在一起，偶爾一陣風吹過，立即合力拉住雨傘，向頂風的方向傾斜，以免傘骨被狂風拉斷。風忽大忽小，兩人的腳步也忽快忽慢，有時候一個踉蹌，慌忙抱在一起穩定重心，同時傳出肖月青清脆悅耳的笑聲。
雨過天晴，風小雨坐在一個木樁上深深呼吸一口空氣中的絲絲清涼，肖月青推了他一把：“快點，要遲到了。”
風小雨猛然一驚，睜開惺忪的雙眼，映入眼簾的是潔白的天花板，眼角的餘光瞄到一位瘦高個少年正笑眯眯盯著自己，手還在自己的肩頭推了推：“風小雨師傅，時間到了。”
“石守仁。”風小雨手臂按著床，慢慢坐起來，望了望窗外，路燈昏黃，偶爾駛過的汽車聲更加襯托著黎明前的寂靜。風小雨伸了個懶腰：“天還早著呢。”
“吳浩師傅讓我三點鍾來叫你。”石守仁從床邊的衣架上把風小雨的衣服拿過來：“他讓你別忘了采辦宴席的原料。”
飯店采購原料和小家庭不同，大批量進貨，都是提前整理好清單，第二天天不亮到菜場批發，一來貨源充足，價格便宜，二來也可以保持原料的新鮮。一般飯店都有專門的采購人員，但高檔宴席需要的原料比較考究，有時候也由主事的廚師或廚師長親自選購。
“吳浩師傅不和我一起去嗎？”風小雨一邊穿衣服一邊疑惑地問。
“他昨晚說酒喝多了，今天早上起不來。”石守仁拿著買菜的清單：“他讓我和你去。”
“老滑頭。”風小雨嘟啷著起身下床：“我第一次接手宴席，而且是規模巨大，他居然一點也不幫忙。”
采購的事一直由吳浩負責，風小雨畢竟還嫩一點，對師傅的依賴讓他心裏踏實，昨晚多喝了幾杯，索性睡個好覺放鬆一下，等天亮上班的時候好好準備宴席的初加工。沒想到吳浩竟然在這時候撒手，搞得風小雨措手不及，心裏略顯慌亂，連衣服的扣子都錯了位置，石守仁慌忙幫他重新扣好。
“或許吳浩師傅真的累了。”石守仁露出質樸的微笑，輕聲說道：“吳浩師傅一向在原料方麵要求嚴格，他這麽做是對你最大的信任。”
“瞎扯。”風小雨迅速穿好鞋，整理一下衣領，用木梳胡亂在頭上撓了幾下：“他想誠心看我笑話也說不定，我偏不讓他看。”
“我們走。”風小雨一拉房門，語氣果斷利索：“我要讓他瞧瞧，老和尚老了，小和尚照樣念經。”
其實風小雨也明白吳浩的心思，任何一個孩子在父母的嗬護下，永遠長不大，徒弟也是如此。據說老鷹在孩子長大以後，會把他們從半空中狠心扔下來，雖然有的會摔死，但大多數學會了飛翔。吳浩就是老鷹，他毫不猶豫地把風小雨推上獨立承辦高檔宴席的舞台。但對吳浩的良苦用心，知道歸知道，內心的抵觸就是另一回事了，如同孩子明知道父母的疼愛依然會反感一樣，風小雨對吳浩忽然讓自己站在風頭上還是很不高興，但這樣更加激起他心中勇往直前的野性，或許吳浩也正是看到了這一點。
風小雨沒有騎摩托車，一部分原因是路滑光線暗，另一方麵菜場離得不是很遠，原來還是騎腳踩三輪車，今天風小雨看天色尚早，空氣還特別清新水靈，幹脆步行，順便活動一下手腳，並且清醒一下還有點睡意的腦袋。
“石守仁，你現在跟誰學徒？”風小雨起得匆忙，隻穿一件上衣，在雨後的冷風吹拂下有點冷，不由得小跑起來。
“我們哥兩跟張豔紅師傅。”石守仁身體還挺結實，小跑著說話絲毫沒有一絲停頓：“你要是回家常菜館我們就跟著你。”
“師傅雖然重要，更重要的是你自己。”風小雨笑著說道：“我許多本事也可以說是偷學來的，平時要多加觀察。”
“風師傅你說得在理。”石守仁大聲說道：“我們兄弟兩以後一定留心，爭取快點出師。”
“我怎麽聽著別扭。”風小雨停下腳步：“你以後就叫我風小雨，別師傅長師傅短的。”
“這樣不好吧。”石守仁為難地說道：“你和張豔紅是師兄妹，我們不好直呼其名。”
“我比你們大不了幾天。”風小雨毫不介意地揮揮手：“就叫我師哥也無所謂。”
“我們以後幹脆叫你老大。”石守仁想了個折中的稱呼。
“不妥。我又不是黑社會。”風小雨搖了搖頭：“我們先買菜，這個以後再討論。”
“是，老大。”石守義響亮地叫了一聲，跟著風小雨繼續向前跑。
俗話說無利不起早，商人尤其是小商販是最善於起早的人了，不信你在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到菜場瞧一瞧，那些攤主麻利的手腳和響亮的喊叫聲，真是精力充沛，讓你覺得睡覺實在是不合時宜的事情。
“小哥，到這邊看看。”攤主都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主，一邊做事一邊用眼角四處觀望，見風小雨和石守仁走進來，立即大聲喊叫起來：“我家的菜又新鮮又便宜。”
“你看我家的蘿卜水靈靈的，黃瓜還帶著花，剛摘下來的。”
“我們的西紅柿又大又紅，小兄弟過來瞧瞧。”
風小雨若無其事地向裏麵走，石守仁第一次來，覺得無所適從，見小販招呼就不停回答，似乎不吱聲就顯得不禮貌。
“你累不累。”風小雨笑道：“不用理他們，他們和誰都打招呼，隻管看菜就是了。”
石守仁立即把目光轉向一個個菜攤上的各種菜，不理會那些招呼，一時心情倒清淨了許多，腦袋也沒有了那種被吵得發炸的感覺。
“你這方法還挺管用。”石守仁拍了拍風小雨：“老大，你比我大不了幾天，但這份定力確實令人佩服。”
“定你個頭。”風小雨嗬嗬笑道：“我也是逼出來的，第一次來菜場比你還要手忙腳亂。”
“大哥，這邊來瞧瞧。”一個脆嫩柔和的聲音在身邊的攤位上響起，石守仁毫不理會地向前走，風小雨卻忽然站了下來，看著那位姑娘，愣了愣：“你是叫蘭兒吧。”
“風大哥，好久不見。”蘭兒也愣了一下，嘴角緊接著笑得像盛開的鮮花：“要不是你當初經常照顧我生意，早就被叔叔趕回家了。”
“我到烹調學校學習去了。”風小雨眼角在四周掃了一下：“你叔叔最近沒有難為你吧。”
“沒有。”蘭兒的嘴巴顯然訓練得麻利起來，語氣快而幹脆：“現在這個攤位就由我經營，叔叔回老家縣城開幹貨店去了，你雖然沒來，但吳浩師傅和方寶兒都經常照顧我的生意，我想找機會請他們吃頓飯表示感謝還沒有機會呢。”
“我給你個機會。”風小雨把蔬菜的菜單放在攤位上。
“真的嗎？”蘭兒笑得露出兩個迷人的酒窩，眼睛發光：“過幾天我請客，翠雲居，你一定要賞光呀。”
“我沒時間。”風小雨推了一下石守仁：“不過他可以代勞。”
“不行，不行。”石守仁連忙擺手：“我又不是專門搞采購的，這事好像和我沒什麽關係。”
“你現在不是，以後就是了。”風小雨親熱地拍了拍石守仁的肩膀：“你知道吳浩為什麽選擇你陪我來買菜嗎？”
“為什麽？”石守仁一臉疑惑。
“吳浩師傅是個認真的人。”沒有等到風小雨回答，蘭兒接口說道：“他讓你來，一定是看你有發展的潛力。你可要抓緊機會多學習。”
“現在明白了吧。”風小雨把石守仁向前推了推，狡黠地說道：“我把這難得的機會讓給你，拉拉手吧。”
蘭兒笑著伸出手和石守仁輕輕握了一下，石守仁確實是個老實的少年，臉色立即紅了起來，惹得蘭兒和風小雨同時放聲大笑。
蔬菜的清單蘭兒迅速抄了一份去配置，風小雨和石守仁又在肉攤前根據需要選擇了不同的牛羊肉和豬肉，緊接著轉到二樓水產的攤位前又選擇了一番。
每選擇一種原料，風小雨就把他的用處和注意點細細向石守仁做一番介紹，他知道學徒的甘苦，盡力為石守仁創造一個好的學習機會。石守仁雖然不是太機靈，但記憶力和理解力卻很好，基本上風小雨說上一遍他就可以慢慢運用自如，風小雨一邊看著石守仁挑選著魚蝦一邊暗暗佩服吳浩的眼光，石守仁不是個好的廚師候選人，將來卻會是個出色的管理者。
石守仁把挑選好的鯽魚，鱖魚，大閘蟹，老鱉，魚肚，等水產挑選好，在水池裏洗了洗手，轉身對風小雨說道：“老大，現在去哪？”
“三樓。”風小雨領先踏上樓梯：“我們去見識一下真正的山珍海味。”
三樓都是貴重的原材料，來往的顧客自然沒有一二樓那麽熙熙攘攘，樓梯也顯得很小，但很精致。風小雨剛踏上兩個台階就和一個快步上樓的年輕人碰在一起，他連忙側了側身讓年輕人通過。
年輕人踏上幾步，忽然回頭瞄了一眼風小雨和石守仁，居高臨下，風小雨清晰感覺到他嘴角的自負，給人一種壓抑感。
“三樓不是隨便閑逛的。”年輕人臉頰曲線分明，還算英俊，隻是顴骨微微有點高。目光閃亮地看著風小雨：“都是名貴的東西，你們分得清嗎？”
原來他見風小雨和石守仁麵嫩，覺得不是什麽在行的人，在提醒兩人不要走錯地方。風小雨微微一笑：“謝謝兄弟的好意，我們隨便看看總可以吧。”
年輕人皺了皺眉，扭頭繼續向上走去，似乎對風小雨的稱兄道弟不屑一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