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想殺我?」晏輕侯不怒反笑,他笑的,是自己。

驅毒療傷的那段日子裏,他幻想過無數次,該如何報複玄易。可當真站到了玄易身前,他居然下不了手。

恨恨一咬牙,怒火在胸口橫衝直撞,又無法再對玄易發泄,他長嘯一聲,雙袖疾揮,幻起千重掌影,朝向他撲來的眾多侍衛拍去。

驚喊亂叫頓時響起,最靠近他的那圈侍衛兵刃脫手,往四麵八方飛了出去,落地還撞到好幾個朝臣。金鑾殿上亂成一團。

有皇帝在邊上看著,後麵的侍衛們再害怕,也得硬著頭皮上,長矛短刀,圍住了晏輕侯展開車輪大戰。

這正是報仇的大好時機!玄晉心一橫,見侍衛們沒得玄易命令,不敢對晏輕侯下殺手。他撿起掉落在他身前不遠處的一柄劍,奮力擲向混戰中的眾人。

青鋒寒光刺目,直刺晏輕侯咽喉。

又是這畜生!晏輕侯眼底血氣驟濃,右手穿過侍衛重重攻勢,半空中迎上飛來長劍,扣指一彈劍身,那長劍立時掉轉了頭,反破空尖嘯,以驚人的速度飛射玄晉。

「晏輕侯!」玄易在普安之戰中見識過晏輕侯彈指殺敵的厲害,驚怒交迸。

麵對這激射而來的長劍,玄晉更嚇破了膽,雙足發軟,動都動不了。

池君上自見到晏輕侯,心裏便七上八下。心知晏輕侯如果來跟他算起舊賬,他絕對沒好下場。不如。。。。。。

心念刹那飛轉,他眼瞳倏忽閃過抹狠色,一掌,悄然擊上池雪影後背。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戰局,沒人留意到他。

「啊!」池雪影整個人被他這掌推得飛跌出去,紅色蓋頭也從頭上飄落。

那柄原本射向玄晉的長劍,「噗哧」一聲,沒入了半路撞過來的池雪影胸口,直至末柄。

殷紅的血、紅豔的喜服,混成一片令人心悸的顏色。池雪影倒在血泊中,手指著池君上,張嘴仿佛想說什麽,但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身軀微顫了兩下,不再動彈。

她的雙眼,卻依舊睜得大大的,定定看著池君上。

池君上露出滿臉的驚愕悲痛,撲上前,撫屍慟哭道:「子影,你為什麽要衝上去啊?」

這一下變生肘腋,眾人都震驚得忘了言語,連侍衛也停下了攻擊。

死寂之中,隻聽池君上痛哭了兩聲,抬頭狠聲道:「玄龍陛下,這炎雪竟敢在金殿行凶,殺我赤驪儲君,請皇上還我赤驪一個公道。」

玄易的麵色,已如死水,黑眸緩緩望向晏輕侯。

謀殺皇族,本就是千刀萬剮滿門抄斬的死罪。更何況,死的,是遠來聯姻的赤驪儲君。

「。。。。。。拿下他。。。。。。」每個字,都重逾千鈞,從他牙關裏艱難擠出。

晏輕侯彈回長劍後,就已有些懊悔,玄晉若死,隻怕玄易難以在百官麵前交代。剛想出手撞飛長劍,誰知那新娘突然撲過來以身攔劍,當堂殞命。

他雖然氣玄易另娶他人,又派人暗殺他,卻從沒想過要殺新娘泄憤,略一沉默,聽到池君上和玄易的話後,驀然間心灰意冷。

走到這一步,他和玄易,都已無路可回頭。

究竟誰欠誰,誰又負了誰,他不願再去深究。從此,兩人情斷義絕,勢同水火。

他在眾人錯愕的注視下大笑,猛旋身,疾如離弦之箭,從包圍他的侍衛間浮光掠影般穿過。

侍衛和群臣追出金鑾殿,但見晏輕侯白衣激揚,在宮宇屋簷間縱身飛躍,轉瞬消失得無影無蹤。

玄晉從鬼門關前轉了個圈回來,驚魂初定,越發鐵了心要除掉晏輕侯,大聲對玄易道:「皇兄,炎雪膽大妄為,不將我玄龍和赤驪放在眼裏,皇兄絕不能再姑息這逆賊。」

「紫陽王爺說的是。」群臣紛紛附和,尤其是一班武將,群情洶湧,爭著請纓領兵討伐炎雪,揚玄龍國威。

「夠了!」玄易陡然怒叱,壓下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

目光淩厲地掃過群臣,他長長吸進一口夜間冷風。

寒氣凜冽,帶著雪意。

「龍騎營禁衛三千,隨朕捉拿欽犯!」

晏輕侯一路飛縱,到了緊閉的城門腳時也下停步,足尖在城牆上數點,越牆翻出。城樓值守的兵卒隻覺眼前一花,還沒看清楚是什麽,一團白影已經飛過頭頂。

曙光乍現時分,晏輕侯已遠離京城數十裏。疾行間,寒風裏逐漸夾了零星雪花,越下越大。

晏輕侯絲毫沒在意,迎著風雪反而加快了步伐。

玄龍已無他容身之處。在眾目睽睽之下錯殺赤驪儲君,更是闖下滔天大禍,讓玄龍和赤驪有了對炎雪用兵的大好藉口。

炎雪國力薄弱,絕對經不起兩大強國聯手進攻。不論他所擔心的事情是否會發生,他都得盡快趕回炎雪知會兄嫂,將族親帶去安全隱蔽的地方藏身。

他不想,炎雪王族落得個跟普安王族同樣的下場。

雪勢狂亂,午後,已將天地染成白茫茫一片。

前方,隱隱約約的,山形漸漸清晰起來。

龍虎峽。

玄龍京城東麵的一道天險。出了龍虎峽,以他的腳力,再趕上十來天路,便可回到炎雪宮中。

他卻沒想到,玄易竟然會親自領兵,緊追不舍跟至龍虎峽。。。。。。

漫長的回憶終於被越來越濃重的暈眩感弄得支離破碎。晏輕侯努力想凝聚意識,卻敵不過藥力。

望出去,漫天飛雪和玄易的容顏,都在慢慢地扭曲、模糊,最終融入一片黑暗之中。

晏輕侯隻覺自己站在無邊無際的漆黑虛空中,上無天,下無地,隻有他一人,孤零零地與令人窒息的寂寞為伴。

他想走出這片牢籠似的黑暗,但走到哪裏,都被無形的牆壁擋住。忽然,他覺察到黑暗裏有雙眼睛在背後窺探著他。

緩緩轉身,他就看到了玄易。

薄唇邊淡淡的笑,掩不住男人笑意後的殺氣和霸道。

他還在琢磨玄易那笑容的時候,男人已拔出九尺長槍,直指他眉心。。。。。。

「晏輕侯,我已經不需要再利用你。」

槍落,血花濺滿黑暗的世界。

「啊!」低喊掙破了咽喉,意識也逐漸回歸,晏輕侯睜開眼,頭頂,是華麗耀目的流蘇錦帳。墨色的紗幔用白玉環鉤向兩側拉開,繡著騰舞雲端的金色蛟龍。

很熟悉。玄易的重華殿。

宮燈長明,不知白晝黑夜。

左邊肩窩的傷口已經被包紮起來,仍隱隱作痛。

玄易那一劍,還真沒有留情。

他沉默了一陣,翻身下床。「砰」一聲,身體摔落在堅硬的白玉宮磚上,渾身筋骨酸痛。

晏輕侯色變。丹田內空空如也,竟提不起半絲真力。他再一運功,胸口驀然氣血翻騰,頭暈目眩。

「晏王爺!」在重華殿偏殿候命的幾個宮女聽到了剛才的落地聲,匆忙跑進寢殿,想過來攙扶晏輕侯起身,卻被這雪衣男子冰寒的目光震住了腳步。

「玄易呢?叫他來見我。」晏輕侯慢慢站起,至此已經認清了現實。他暈迷的時候,肯定被人做下手腳,奪走了內力。

宮女們聽他直呼皇帝名諱,哪敢應聲。麵麵相覷間,一個低沉渾厚的男子嗓音傳進寢殿。「你們都退下!」

「奴婢告退。」宮女們對著邁進殿的玄易躬身施了一禮,斂眉倒退出門,輕手輕腳地放下了門口的冰綃雲紋羅帳。

玄易難得地一身白衣,黑發金冠,更顯風神俊朗。

晏輕侯冷冷地,看著玄易朝他走來,男人臉上,表情高深莫測。

「你想怎麽處置我?」逃離無望,他反而沉靜下來,噙著一貫的冷笑問玄易。

玄易沒有說話,隻是目不轉睛地望著晏輕侯。

晏輕侯挑眉,「抓我回來,就是為了對我發呆?」

男人薄削的嘴昏抿得死緊,片刻才吐出四個字:「當然不是。」陡地伸手,抱住了晏輕侯,深深吻。

唇上,遽然刺痛。

血,從兩人嘴角掛了下來。玄易的嘴唇,皮破肉綻。

晏輕侯推開玄易,冷冷抹去嘴上沾到的血,譏笑道:「想**,找你的妃子去吧。」

玄易慢慢地拭著溢血的唇,雙肩微抖,卻在笑:「晏輕侯,你好大的醋勁。」

「是又如何?」晏輕侯沒掩飾。

自從大鬧婚宴錯殺池雪影的那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在玄易麵前,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隱藏。也不想再自欺欺人。愛上便是愛上,世人若想笑話他自作多情,由得世人笑去!

「你要是肯早點承認,該多好。。。。。。」玄易笑容裏帶上幾分苦澀,再次伸臂,抱著晏輕侯,將人壓到了床上。

他的手臂,很小心地避開了晏輕侯肩窩傷口,力道卻大得出奇,根本不容晏輕侯掙脫。

知道自己現在內力全失,不是玄易的對手,晏輕侯放棄了徒勞的掙紮,冷漠地看著玄易懸在他上方的臉。

玄易凝睇著身下一臉驕傲的人,終是苦笑:「要娶赤驪儲君的人,是玄晉,不是我。」

晏輕侯一震,立刻想通了為何那天玄晉穿得比玄易更像個新郎。可為什麽小孤山上,麵對他的質問,玄易卻不說破?

玄易輕歎道:「是我錯。我本想看看,你究竟有多在乎我,想要你先開口服軟,沒想到你的脾氣這麽臭。。。。。。」

望見晏輕侯眼底隱現怒意,他自嘲地笑了笑:「晏輕侯,我玄易出世至今,除了你,從未栽在任何人手裏。碰到你,或許是我前世欠你的。」

晏輕侯抿緊唇,良久才道:「那小孤山上,你走後來殺我的人是誰派來的?」

「我追查過了,是玄晉。」玄易苦笑:「晏輕侯,你有的時候,確實是蠢了點。事情沒弄清楚就大發雷霆。如果我想取你的性命,有無數機會可以下手。隨便往你飯菜裏放點毒藥,你都不會懷疑我吧,我又何必花心思找殺手來殺你?」

心知玄易說得不錯,晏輕侯無言以對。聽著自己和玄易的呼吸,不知道該說什麽。

誤會解開,他本該高興,但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沉默,就在兩人之間無聲蔓延。許久,他冷冷地道:「事已至此,說那些也沒用。玄易,你打算如何處死我?」

男人緊摟他的兩條胳膊猛地加重了力量,勒得他肋骨生疼。玄易的鼻息,也變得沉重起來。

「。。。。。。我不會讓你死的。」玄易抬手揉著晏輕侯的頭發,嘴唇劃過晏輕侯鼻梁,最後壓在唇上,在縫隙間又低聲重複了一句:「我不會讓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