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青唯終於收獲了久違的香甜睡眠。
翌日，家庭餐館的工作節奏依然快到飛起。
小紅書與抖音賬號雙重發力帶來持續不斷的新客流，再加上先前培養並穩定下來的老顧客群體，連續幾天餐館都是滿座的人氣爆棚盛況。
這同時也讓駐守廚房的向陽父子倆經受了更嚴峻的考驗。
畢竟餐館若想更長久運營和發展，上菜速度或菜品口感就不能因為客流量增加而有所降低，這就決定了他們在烹飪功底上必須確保更平均、更穩定的出品才行。
向陽全神貫注於每道菜的出品上，手中鍋鏟熟練翻轉著，每個動作都精準而流暢，仿佛時間在這一刻靜止，整個世界隻剩下他與所投入的那道菜。
當下，他就專心致誌地觀察著紅燒魚的色澤變化，小心翼翼調整火候，確保魚皮酥脆而魚肉鮮嫩多汁，就像在精心雕琢一件飲食作品。
衛東就有些隱約吃不消的費力感。
最近他時常感到異常的疲倦和虛弱，即使晚上睡得很早也難以恢複精力，而且還多了發熱這一症狀困擾，一旦感覺皮膚熱起來，體溫就會持續升高且不易消退。
市醫院的戴醫生解釋說，這是源自炎症以及腫瘤細胞的代謝活動所引發的發熱狀況。
而且此刻，他胸口還在陷入陣陣疼痛難忍當中，這一次的痛楚甚至延伸到了肩和背部。
於是衛東的動作明顯慢了下來。
他好幾次還不小心多灑了些調味料。
盡管客人嚐不出來變化、餐館也沒因此接到相關投訴，可他心裏明白，這幾盤菜的味道還是沒能保持住過往的水準。
當青唯進入廚房準備端走五號桌客人的肉沫茄子，衛東看著她忙得額頭都沁著汗珠，忍不住把盛著肉沫茄子的盤子遞了過去。
這本是一個再日常不過的動作，但就在青唯即將接過盤子的瞬間，衛東的手控製不住的微微一抖，於是整盤菜都為此跌落在地上。
盤子的碎裂聲甚至讓向陽都停下手頭工作，轉身看了過來：“怎麽了？”
“抱歉，我一時手滑，把剛炒好的肉沫茄子給摔地上了。”衛東怔怔盯著眼前的滿地狼藉，表情和語氣裏盡是發自內心的歉意，“我現在就把這些給收拾好。”
“爸，我來就好。”青唯阻止了他，“你抓緊時間再炒一盤，我們不好讓五號桌的客人等上太久。大哥這邊稍微加快速度，我先把你炒的菠蘿牛肉端給客人。”
“明白。”向陽簡短應了一聲，便繼續投入到烹飪狀態當中。
雖然衛東並沒親眼目睹過向陽在任職房地產項目總時的工作表現，但自打與大兒子共事以來，他倒是對大兒子在餐館運營方麵的專業表現很是欽佩。
無論任何突發事件，都影響與打亂不了向陽的工作鋪排，光這一點就讓衛東覺得很了不起。
他看著大兒子瞅準火候將鮮牛肉倒入鍋中，每一次翻炒時的力度掌控，都凝聚著這些年來的經驗與修為，又看著女兒俯身將瓷器碎片和菜全都掃入簸箕。
餐館正朝他們期待的方向發展。
衛東上個月賬號收到的獎金完全超出他的想象，生意蒸蒸日上了，向陽獎金給得也分外大方。
可這個節骨眼他的身體卻出了問題，非但跟不上兩個孩子的工作速度，甚至還在今天拖了他們後腿，隻要一想到這點，衛東心裏就不禁隱隱作痛。
這種內心的痛楚，並不亞於胸口深處的劇痛折磨。
“爸。”
“怎麽了？”
“我才想問你怎麽了？”向陽不動聲色地抬起眼梢看了他一下，“你這陣子的狀態很不對勁，醫生真的認為沒問題嗎？”
“當然！我都不知道找他看了多少遍了。”衛東強顏歡笑道，“你們真的不用替我操這個心！”
他甚至還擔保式地拍了拍胸口強調：“浪子命硬，我這身子骨都不知道強過多少同齡男人呢！”
正是這一連串細節，反倒引起了向陽注意。
將菠蘿炒牛肉盛進盤子以後，向陽索性暫時關了火，望向仍在忙活中的衛東。
“我總覺得不太對勁。”
“什麽不對勁？你能不能不要總是老調重彈，真的快要煩死我了！”
“廚房就這麽一點空間，我們倆每天都呆在這裏、離彼此都這麽近。你的狀態怎麽樣，我看得應該也比其它人要更清楚些。”
“行了、行了，我算佩服你們兄妹兩個了，成天都在猜疑這個那個的，煩不煩呀？”
衛東心頭一暖，卻在潛意識驅動下更加嘴硬地反駁。
“我也不想還要費勁去考慮你的健康問題，那你倒是拿出能讓我放心的證據啊。”向陽語氣平淡，眼神卻有了殷切的關懷之意，“我怎麽覺得像被你糊弄了呢？”
衛東心頭頓時一抖，正待回應之際，青唯恰巧急匆匆走了進來：“大哥的菠蘿炒牛肉好了嗎？”
“好了，你快給客人端過去吧。”
“知道！”青唯利落將那盤剛炒好的菠蘿炒牛肉放進托盤，“爸這邊也要把握一下速度。今天客人很多，桌子才剛空出來沒多久，就有新客人進來了。”
“嗯，放心！”衛東迅速應道，將洗淨的茄子往菜板上一放，便刷刷刷地切了起來。
他嘴裏還同時念叨並提醒著自己：“速度、速度！”
從表麵上看，他又恢複了往常的敏捷與利索。
但隻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到底是怎樣傾注了全身氣力去勉強維持著這個狀態，而胸口的痛楚還在持續襲來、絲毫沒有減弱。
向陽沒再追問下去。
縱然曆經多年心結與隔閡，但始終知父莫如子，尤其兩人還每天都在廚房這個固定空間裏朝夕相處，而今向陽已經不再相信衛東的單方麵說辭。
在如此忙碌的當下，又察覺到他在刻意回避、甚至有心將焦點轉移到工作當中，向陽無奈之下隻得暫時就此作罷。
但接下來的工作中，向陽總會有意無意間多朝他瞥去幾眼、盡可能多觀察及留意他的情況，而結果似乎並不那麽樂觀。
已經六十二歲卻仍然保有結實勻稱的肌肉線條、英俊麵容也沒隨著歲月褪色，向來是衛東很有特色的個人標簽，然而最近他的白發正在加速擴散。
曾經精力旺盛地前台、後廚持續忙活也不見疲態的他，在重炒肉沫茄子這道菜時，好幾度都掏出手帕擦拭起額頭的汗水，甚至還時不時地戚緊了眉頭。
很明顯，他在拚命忍耐及隱瞞著些什麽。
向陽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
結束午飯之後，原本輪到衛東負責收拾飯桌和清洗碗筷，沒料到向陽居然不動聲色地將活給攬了過來：“我今天剛好吃得有點飽，不想馬上躺下休息，清理工作就交給我好了。”
這理由說得冠冕堂皇。
衛東若與之爭執，倒還容易引發青唯起了疑心、恐怕會看出他的不妥。
於是他隻能幹脆答允：“嗬嗬，那就辛苦你了。”
下午一在街區小公園見到懷清，衛東就忙不迭向她傾訴心頭的焦躁，還憂心忡忡地問她：“怎麽辦？大兒子好像發現到我情況不對勁了。”
“東哥……”懷清眼眶微微泛紅，眉頭亦緊緊擰在一起，“現在是該在乎這些的時候嗎？”
“你怎麽了？”看她紅了眼眶，他一時之間頗有些手足無措，“是不是我又說錯話了？”
“拜托你別總替別人的心情和感受考慮了，人偶爾也該好好為自己打算和著想啊！”她聲音不自覺帶上了一絲顫抖，“別再瞞著孩子們了，東哥，算我拜托你好不好？”
“懷清……”
看著一直理解並支撐著自己挺過來的懷清，突然提出和他本意完全背道而馳的請求，衛東不由得一愣，好半天都沒能反應過來。
“你自認為是對孩子們好、不想讓他們操心擔憂、不想讓餐館受到影響，可事實是你現在的病情已經影響到餐館的工作了呀！”
“東哥，必須要讓孩子們有個心理準備，餐館也要開始著手找接替的廚師和幫手。”
懷清目光閃爍地望著他，雖然依然柔聲細語，但表情及語調卻很堅決。
這還是她頭一回態度明確地要求他去做某件事。
“倘若你中途倒下去，非但孩子們會為此措手不及，而且餐館又要去哪裏找到適合的替換人選呢？既然你那麽珍視這家餐館，更應該未雨綢繆啊！”
“不能再瞞下去了！”
“何況你女兒那兩個賬號的人氣還在不斷攀升，要是公眾知道你抱病工作、而孩子們對此一無所知，到時候會引發怎樣的輿論風暴，這些你考慮清楚了嗎？”
懷清的連串質問轟得衛東腦袋嗡嗡作響，他的鼻翼微微翕動，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衛東的表情更是瞬間凝結，眼神也隨之黯淡了下去，臉色就像被霜打過的茄子，原本挺拔的身姿也在這一刻變得略顯佝僂。
她的話盡管並不中聽，但確實全都指向了一個更嚴峻殘酷、卻讓他不得不去麵對的現實。
衛東因此被迫整理清楚其中的利害關係，他承認一旦稍有不慎，這間等同於他和向陽聯手打造起來的家庭餐館很可能會承受重大打擊。
這是他無論如何都不願接受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