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烤與手打檸檬茶真的是絕配。
大概是聊嗨了的緣故，當世楷無意間問到對成都和海口兩座城市的看法時，這個問題剛好觸及到她內心深處最複雜交錯的情感，加之相處氛圍的催化，話匣子自然而然便打開了。
“其實我以前並不怎麽喜歡海口，城市很小、人口不多，市民喜好和價值觀都相對一致，在這裏很難找到誌趣相投的同好。”
“所以在高中遇到我，是件非常珍貴的事。”世楷打趣。
“是啊，可惜還沒畢業就分手了。”青唯雙手一攤，繼而又聳了聳肩，“那之後，我再也沒遇到有共同話題的人，所幸很快就考上了川大。”
“你這意思，有那麽一點到了成都後如魚得水的味道啊？”世楷將兩件牛肉串朝她遞了過去。
青唯伸手攔截，同時摸了摸圓滾滾的肚子。
世楷馬上就領略了她的意思，笑嗬嗬地把牛肉串收到嘴邊，一張嘴就咬下了兩片烤牛肉。
她用吸管抿了口手打檸檬茶，微酸中又泛著些許清甜的味道，非常契合她當下的心情。
於是她繼續說了下去。
“怎麽說呢？成都是座文藝氛圍濃厚、在生活空間和方式上相對包容開明的城市，不管讀書還是工作，都能在遇到的人群裏，找到有共同語言的那麽幾個。”
“兩座城市都有休閑茶文化，雖然種類上可能海口老爸茶在點心上更占壓倒性優勢，可成都蓋碗茶那種在露天環境裏悠然打發時光的安逸，卻又有著另一番感受和味道。”
“你該不會是因為蓋碗茶就愛上成都了吧？”世楷誇張地故作驚訝道。
“去你的！你覺得可能嗎？”青唯笑罵，不客氣地給了他一個白眼，“我覺得……我愛上的大概是身為文藝青年在那裏獲得的歸屬感吧？”
“歸屬感嗎？”世楷收起嬉笑腔調，將左手擱到桌麵，向前探過身體端詳著她的表情，“我好像，大致開始懂得你對那座城市的感情了。”
“你真的懂得嗎？”青唯盯著他的眼睛笑問。
“好歹我也曾經是個文藝青年好嗎？”世楷在撇嘴的表情神態上，簡直和述哲一模一樣，“對有些人來說，遇到懂得自己的城市，應該就像遇到知己那麽驚喜和珍惜吧？”
“你這話還真說對了，就是覺得這城市懂我的感覺。”
青唯認同之餘，心頭又滋生萬般感慨。
“遊客隻會覺得IFS的熊貓很有吸引力，住在成都的人卻知道IFS樓頂周末時常會有表演。”
“IFS正對麵的街道上，偶爾還有歌手彈唱《灌籃高手》主題曲，我有一次經過那裏，一聽到就邁不開腳步了，於是站在人潮中聽了很久。”
“喝完東門市井的蓋碗茶，還能順帶逛下李劼人故居；在望江樓公園喝杯蓋碗茶，隻要一轉頭就能看到棲息在錦江畔的白鷺。”
“猛追灣的晚上足夠小資，在那裏喝杯蓋碗茶，周邊就是喝酒閑聊的紅男綠女，喝的無論茶還是酒，大家都可以聚在一起共同打發一個慵懶的夜晚。”
“那座城市有最質樸市井的金泉街、北書院街；也有藏身大源中央公園地下的全新公園商業體regular源野，各種傳統和革新就這樣奇妙地相互融匯著。”
說到興起處，她甚至還加了不少手勢，世楷留意到她眼波裏流動的溫柔與深情，不由得一怔。
那是近似於陷入愛河時，談到戀人時的眼神，身為過來人的世楷對此再清楚不過。
但他從未看過人在談論城市時流露過相同的眼神。
“你真的很喜歡成都啊。”世楷雙眼微微眯起，嘴角亦隨之輕輕**了一下，“要是光看這眼神和表情，還以為你在聊著喜歡的男人呢！”
“確實是戀愛的感覺。”青唯吐了吐舌頭，“唯一不同的是，我恰好愛上的是一座城市而已。”
兩人目光交錯，繼而相視而笑。
她不用過多解釋什麽，作為在相近的文化因子背景下成長的他，還是一如高中時代那般，很容易就能體會到她的心情並產生共情。
各自都經曆了不同的人生故事又再度聚首，一切都發生了很大變化，卻又似乎一點都沒改變。
正是這種矛盾又鬆弛的氛圍讓她一度沉浸其中。
直到留意到雙手抱胸、正側著頭努力消化著這些對話的述哲時，她才意識到和世楷的聊天內容對小學生來說未免太過晦澀難懂了些。
“抱歉，述哲！一不留神就和你爸爸說了一大堆無聊的話，青姨下次一定注意！”
察覺到這點以後，她忙雙手合十朝著對麵的小學生誠懇致歉。
“沒關係的，青姨。”
述哲搖了搖頭，表現出一副並不介意的模樣，然而看向她的目光裏卻充滿懷疑。
他的眼神就像在說：“你們大人聊天真的會考慮到我這個小學生聽不聽得明白嗎？反正我隻要在旁邊吃好喝好就行了吧？”
“還是要再說聲‘對不起’。”青唯苦笑著又道了次歉，“有時候青姨也覺得自己太自我了呢。”
“就是！”世楷緊接著毫不客氣地幽了她一默。
“喂！”她眼角跳動地瞪了他一眼。
“幸好我們父子足夠包容。”他完全不以為意地一把攬過述哲肩膀，衝她眨了眨眼睛，“你就放心好了，我們述哲才不會在意這種小事。”
男人實在是粗線條的動物。
即使世楷也很難逃脫這個定律，已經足夠細心的他，看來還是不夠了解自己的兒子呀。
青唯一邊回應著“那可真是謝謝了”，一邊不由得在心底默默把他虧了一遍。
這頓燒烤晚餐，可謂盡興而歸。
離開ANC電音烤吧，微拂的江風摻著涼意，幸好青唯今天穿的大衣足以令身體保持暖和。
她在感慨海口之秋已臨近尾聲時，自然而然地彎下身子，讓述哲和自己的視線平行。
“今晚過得很開心，謝謝你們的款待。”她和聲道，忽地湊近述哲耳畔，把他給嚇了一跳。
“但要記得青姨叮囑的話。”
她將音量控製到隻有被附耳細語的述哲才能聽到的程度。
“我知道做起來很難，但千萬不要一開始就把可能走進你爸爸生命的阿姨給拒之門外。”
“你是個非常聰明的孩子，隻要回去仔細思考一番，就會知道——比起防備那些阿姨接近你爸爸，不如做個幫他篩選出適合對象的兒子。”
“這樣，不僅你爸爸高興，你和那個可能進入你們家庭的阿姨，相處起來也會更容易一些。”
她適可而止地結束叮嚀，直起身體時，還特意衝述哲眨了眨眼睛。
“你們在說什麽悄悄話啊？”世楷特意用吃味的模樣盯著她，“到底有什麽話是不能讓我知道的？非得要這樣附在述哲耳邊去說？”
“還是秘密！”青唯故作玄虛地笑了，接著又朝這對父子搖手告別，“那麽早點回去休息吧。下次我來請客，我們三個再好好聊聊述哲聽得懂、也感興趣的話題。”
“我送你！”
“不用，真的不用！吃得這麽飽，剛好距離也不遠，慢慢走回家也有助於消化。而且以我們的交情，用不著這麽客氣！”她對著世楷強調道。
“那好！下次約！”
世楷揮動的手，帶著些許不舍與眷戀，在路燈的餘光中，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站在父親身旁的述哲，若有所思地目送青唯步伐輕快的背影，還在心裏回味著她剛叮囑的話。
像他這樣聰慧的小學三年級男生，很快就揣摩出這些話的內容或語氣更類似於建議，經過再三回味思量，他更確定了那不像是要介入他們父子生活的女人會說的話。
尤其當她提出“你和那個可能進入你們家庭的阿姨，相處起來也會更容易一些”這句建議時，聽起來更像是旁觀者給出的忠告。
那麽，她到底在想什麽？到底是以什麽樣的打算和心情接近他們父子的？！
述哲費勁地絞盡腦汁拚命分析著。
然而他畢竟隻是一個九歲的小學三年級男孩，任憑再怎麽努力推測，當然還是難以明白大人那複雜如梭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