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女人間的秘話,在萱萱正式推開玻璃門那刻戛然停止,最先反應過來的青唯立馬換了個無關緊要的話題。

“青姨。”萱萱見到她的第一句話,就是關心地打探起庭祖的當前情況來,“庭叔最近好麽?他好久沒到店裏來了。”

“他最近手頭負責的活動項目很多,每天都是忙到大半夜才回家,一早又頂著疲憊去上班,就算想過來看你也沒辦法。”青唯安慰道。

“這麽忙嗎?”萱萱看起來有些沮喪,“麻煩你幫我和庭叔說,要照顧好自己喔。”

“嗯,一定的!”青唯俯下身來,望著小丫頭一雙眸子認真道,“庭叔要知道你這麽惦記和關心他,會非常高興的。”

離開前,曉彤堅持將青唯送到超市門口,分別之際,忽然向她提議:“青唯,你不是提過很多次勇敢追求向陽哥的姑娘嗎?”

“啊!你說的是紫尋吧,怎麽了?”

“她很有主見、也非常勇敢堅強,聽你提得多了,我也想見見她。”曉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以的話,大家一起組個局吧。”

“可以呀!”青唯一口答允,“她很愛交朋友,應該沒問題的。”

“組局地點就不在店裏了,每次和我一起隻能呆在這個小小的收款台後頭也太沒勁了,你們在外麵選個地方吧,我跟著去就行。”

“行!我們保持聯絡!”

兩人揮手道別後,曉彤繼續停留在原地。

青唯雖沒回頭,卻一直能感覺到對方視線凝駐在她的後背,想必是目送著她的背影看了很久。

這是離別前留戀與不舍的訊號。

她很想轉過身體,微笑著衝曉彤再度揮手、讓她快點回店裏去,然而她最後還是沒這麽做。

她隻是默默背負著曉彤這份留戀與不舍的重量,一步步繼續走了下去。

晚飯期間,青唯沒怎麽說話、也沒什麽胃口,洗完澡後就心事重重地倒在**,睜大眼睛盯著頭頂的天花板入神。

曉彤給人相當溫婉、穩重、包容的感覺,不光說話柔聲細語,就連舉手投足也女性風範十足。

但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卻毅然作出了近乎舍棄一切的重大決斷。

那麽自己呢?

安靜的房間裏,連她自己的呼吸頻率都變得清晰可聞,越往深處思量,她心頭越發淩亂不堪。

將近午夜十二點時,走廊傳來庭祖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她沒有馬上出去找他,而是繼續貓在**又耐心地等了一會。

果然,他很快又步伐輕盈地進了浴室。

洗浴聲在寂靜午夜能聽得非常清楚,等他關門聲輕微響起後,她才支起身體將雙腳伸進拖鞋。

“庭祖。”她用指骨很輕地磕了磕房門,“我可以進來嗎?”

“姐?”他詫異的聲音隔著房門傳了過來。

門很快被打開,他滿臉訝然地打量著站在門口的她:“幹嘛?這麽晚了。”

“你最近不是睡不著嗎?剛好今晚我也是。”青唯俏皮地衝他揚起右手的紅酒瓶子,繼而又秀了秀被倒拎著的兩個高腳杯,“所以要不要一起喝個酒?”

“有你這麽做姐姐的嗎?”庭祖一臉無奈地側身讓開,“進來吧!”

他房間的桌子隻有電腦桌,開了紅酒以後,庭祖坐著電腦桌前的椅子,青唯則幹脆在地上盤膝坐了下來。

輕輕搖曳著杯中酒液後,她低頭嗅了一下。

“這可是經過橡木桶陳釀的紅酒喔。”她用沉醉的語氣道,“連香氣都這麽特別,像混合了香草、焦糖還有巧克力一樣。”

庭祖對酒倒沒這麽講究。

他微微晃了晃,便低頭淺淺抿了一口:“你今晚是怎麽了?我又不是昨天才開始失眠,可之前也沒見你拿著紅酒來找我啊。”

青唯用力抿了抿嘴唇,接連嚐了三口紅酒之後,方才下定決心直接說了出來:“曉彤要去蘇州。還有,她決定將萱萱送回祝家。”

隻是對庭祖來說,這消息未免也來得太過直接了些。

乍聽之後他整個人仿佛被定住了一般,足足過了好幾秒,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

“你這是存心不想讓你弟今晚睡覺了嗎?”他握著高腳玻璃杯苦笑道,“我最近到底是得罪誰了?才剛加了一整天班,這才一回家就聽到這麽震撼的消息。”

“始終都得有人告訴你的,不是嗎?”青唯抬頭望著他,“今天下午,我到店裏去看了曉彤,她和我說了些話,我覺得很有告訴你的必要。”

“你說。”庭祖無力地倚著椅背道,“這個打擊可比被直接拒絕還大,我現在再聽到什麽都不會覺得奇怪了。”

青唯將下午和曉彤的那場長談,毫無隱瞞地說了出來。

庭祖表情不斷隨著她的話語持續變化,從錯愕、不舍、茫然到惋惜、憂傷、無奈,似乎逐漸開始理解曉彤這兩項重大決定背後的良苦用心。

“是嗎?她是這麽說的嗎?”他感慨道,忽地離開椅子,徑直也坐到了地上。

然後他給兩人的高腳玻璃杯又續了新的紅酒,倒的酒液比先前青唯倒的還要滿上三分之一。

“確實,萱萱這樣聰明懂事的孩子,值得有個更燦爛的人生。”他喃喃道,“雖然我對要把她送回祝家很不服氣,但不得不承認從長遠考慮,這是能助力她人生跨階的最好方法。”

“就是殘酷了些,對嗎?”青唯一語道破了他未曾表述的內心痛楚。

“要和母親分開的這種經曆,對每個小學生來說都是殘酷的。”他低落得漸漸垂下了頭,“回到祝家後,要再見到她應該就不容易了吧?”

“嗯,應該是。”她深有同感地又喝了一口紅酒,探身向前安慰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很舍不得吧?”

“舍不得又怎麽樣呢?”庭祖將頭垂得更低了,“拋開我和小丫頭的羈絆和感情不談,從外部觀點來看,我就是個和她關係親近的外人而已,又決定不了什麽。”

“還有曉彤……”他說著說著,情緒越顯低迷地將高腳玻璃杯擱在地上,再用雙手抱住弓起的雙膝,將臉埋了進去,“去了蘇州的話,隔著瓊州海峽,就真的是相見也不容易了。”

“喂,庭祖。”青唯挪到他跟前,伸手晃了晃他臂膀,“我知道你有多麽痛苦和難過,但不管怎樣,像以前那樣去找她們母女、再好好相處幾次吧。”

“她都拒絕我了!”庭祖固執地用額頭繼續抵著膝蓋,將臉深深埋了起來,“我要再過去找她,這不成存心糾纏不放了嗎?”

“你覺得自己是被拒絕後糾纏不放的人嗎?”青唯大聲問道。

意識到此時已是深夜,她迅即又降了聲調:“不是吧?我弟弟才不是那種人,對吧?”

“還有,你認為曉彤是會那樣看你的人嗎?”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如果她是那種人,你根本就不會愛上她,不是嗎?”

“……”庭祖似乎認可了她這番話,卻不言語,依然維持著同一個動作,將表情藏了起來。

“別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情啊!庭祖!”

青唯揪了揪他的耳朵,這是她在少女時代常對庭祖做的親昵動作,隔了多年才又再做了一次。

“別等到不可挽回了,再在心底不斷埋怨自己、做出各種無用的假設啊!”

“我當初在接二連三的打擊下做了逃兵,主動鬆開成都的手回到這座海島,那之後時不時地一直被後悔和惋惜折磨著,會忍不住設想留在成都之後的各種可能。”

“我已經吃過這種苦頭了,你不要再重蹈複輒啊!”

庭祖霍然抬起了頭。

有那麽短短一瞬,青唯從眼前這個毫無保留地在她麵前展示出脆弱和失落的大男人身上,似乎又看到了當年那個找姐姐訴說委屈的小男孩。

“姐……”

“工作當然最重要,但再忙,這陣子都安排個時間去看看她們母女吧。”青唯由衷地直視著庭祖的眸子,柔聲相勸道,“趁著萱萱還沒回到祝家、曉彤也沒動身前往蘇州。”

這麽多年來,庭祖一直以過分懂事和體恤的方式對待著家裏的每一位成員。

明明年齡最小的他,卻以成熟的姿態去承受和包容著其它人的脾氣和情緒。

他像粘合劑一樣連接著這個家庭的其它成員,即使在情感上受到如此強烈的打擊,他選擇的處理方式依然是自我消化和默默忍耐。

所以她明白他到底有多麽委屈。

一直都在努力自我約束的人,即使偶爾任性一下也沒有關係。

現在她反倒希望他能任性地宣泄一下情緒,這樣她比較不會那麽擔心。

“庭祖,別讓自己在以後覺得後悔啊!”她將那杯被擱在地上的高腳玻璃杯,重新塞入他的手裏,“人生能抓住的隻有現在,所以一定要去見自己想見的人,哪怕今後不得不說再見!”

其實這也是她對自己的期許。